光阴荏苒,转眼三年过去。
这天晌午,在帝国大酒楼,宋江和李逵宴请完青州机械厂的西门庆,刚走出酒楼,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道人。这道人身高八尺,天庭饱满,棱角分明,眉眼细长。一部络腮胡子在微风中摇摆,一双似睁似闭三角眼偶尔射出电光,手里拿着一个旗幡,一看就是位精通周易八卦的算命先生。
宋江本就精通八卦,对算命之事向来一笑了之,不以为意。可他看到那幡上写着“二龙山一清道人”,突然想起:当初和戴宗说“家中豕亡木参天,天下人散水长流”的不正是什么清道人么?
宋江心中一动,上前一步,掏出二两银子,对那道人说:“给我算一卦,算准了,这银子归你。”旁边的李逵一看二两银子,两眼放光道:“算不准,我折了你这哭丧旗,银子归我。”
那道人眼皮一抬,射出一缕青光,嘴角一笑,道:“先生的生意目前顺风顺水,何必找我来算;不过眼下,可能面临牢狱之灾,倒是要小心了。”
李逵一听,上前就要夺那道人的旗幡,道人一看李逵这架势,又见宋江五短身材、皮肤黝黑,三角眼、吊梢眉、嘴角冷笑,心中一动,出口道:“先生莫非姓宋?”
宋江忙拦住李逵道:“为啥姓宋?”
道人一笑道:“先生头上有一股清气,应当与国同姓,自然姓宋。”
宋江想起《史记》记载范增使人望云气的故事,心想:“这道人莫非也会望气?”口中却道:“姓宋如何?”
那道人双目微闭道:“清气带有浑浊,先生定是犯过事儿,致使牢狱之灾提前三年,眼下正深陷囹圄。”
宋江冷笑道:“犯事?可是‘桃色事件’?”
“不,是条人命!”那道人睁开双眼正色道。
“人命?”宋江大惊,心想:“难道他说的是李鬼?”
“是条人命,可此人并未死去,但先生不免有三年牢狱之灾。”这道人说的斩钉截铁。
宋江心中一宽,想道:“难道李鬼没死?”口中却道:“既然没死,为什么我还有牢狱之灾?”
“上天有好生之德,先生有杀人之心!”
“你这么说,我是因为人命入狱的?”
“我说的是数,是天理;先生说的是象,是人事。天理人事殊途同归,表象来看,先生不是因为人命入狱;可利禄、功名、凶杀之心已经蒙蔽了先生所有灵窍,行事不免颠三倒四。”
“怎个颠三倒四?”宋江紧追着不放。
道人叹了一口气:“先生本是九转灵龟,乃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星主。奈何到了这世,已经是第三世了。上不了天,入不了海,深陷池塘泥淖之中,鱼虾戏于前,蒲草缠于后,此乃时也、运也、命也、数也。以先生的灵性,本该知天达命、安分守己,可功名利禄已经蒙蔽先生所有的灵窍,又稀里糊涂卷入政治,身陷囹圄,尚不觉悟。”
宋江大惊,表面不动声色:“先生这话奇怪,我入狱和这人命又没有关系了?”
道人冷笑道:“先生虽然也明白易数,可是不通,正因为不通,行事才颠三倒四。易有三义:简易、变易、不易,乃是涵盖古今、亘古不灭的大学问、大理论。这种理论没有假设,没有实指、只提供辩证推理的方法,这就是道,世移事易,而道不易,这是不易;没有假设,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虽然玄妙却没有用处,所以只有结合实践,才能通古达今、知天达命,实践常变,则易数常变,这是变易;由表及里、举重若轻,由不易之道悟变易之理,微察秋毫之末,宏挟泰山北海,这是简易。先生知不易,而不知变易,更不通简易。妄说易数,才致今日。”
宋江听得云里雾里,还是不明白,忙道:“先生说的是大道理,可宋江还是不明白。”
那道人摇头叹息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呢?官场之中,从来就是团伙作案、派系倾轧,不是单纯的个人利益,这是不易。这几年,忽而新党得势,尽去旧党;忽而旧党受宠,灭尽新党,上下陵替,全无纲纪,这是变易。为政者,既要八面玲珑、上下钻营;又要通权达变、安分守时,从无为中寻找有为,这是简易。先生没有根基,权力又抓得太紧,违背‘不易’之道;身陷泥淖之中,只看得眼前池塘,却又陷入新旧党争,违背‘变易’之道;功利之心太重、做事太过操切,违背‘简易’之道。身陷囹圄,尚不觉悟。”
宋江大惊下拜道:“先生真是高人,万望给宋江指条明路。”
道人说:“你的路就在眼下,何须指点。”
宋江又问:“敢问老神仙,宋江仕途如何?”
道人摇头叹息道:“你也是满腹经纶的人,大宋用人,根基第一、学历第二。先生两样俱无,再精明能干、赚些名声,有什么用?如南华真人所说,先生致仕,不过千年老龟,形神俱灭,只剩下龟壳被人供奉,哪有‘曳尾于涂中’自在?”
宋江心中一凉,道:“先生这么说,宋江是没有前途了?”
“这就是你不懂变易了”,道人微微一笑,脸上呈现一股神秘色彩,神经兮兮地说,“在龙虎山上清宫伏魔殿里,原本锁着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共一百零八个精灵。仁宗年间,太尉洪信误揭封印,释放精灵。而今这些精灵秉天地之灵气、承日月之精华,个个长成。新党旧党之后,一切主义、理论全无,信仰匮乏、物欲横行,正先生肆无忌惮之日。先生遇铁背苍龙,方能从池塘之中跃入大海;可要真正飞腾,必须有玉麒麟相助才可。”
宋江心中咯噔一下,这话仿佛从他心底、从他梦里说出来的,可他还是模糊,于是继续问道:“敢问老神仙,哪去找铁背苍龙,哪去求玉麒麟?”
“先生转机,就在眼下,何必多问。”道人说完,闭上双眼,再不多说一句。
宋江本是悟性极高之人,留下二两银子到这道人的卦摊上,拉上撅着嘴还在嘟嘟囔囔的李逵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