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县区的公路上。
轰轰隆隆的铲车,跟随着身穿制式服装的行政执法队伍,气势汹汹地向着驸马园方向开了过去。
在前面引路的,是一辆宽轮子的大吉普车。
大吉普车里,坐了满脸怒气的塔拉克。
呼拉贝特坐在他的身旁,耐着心一句一句地规劝着:“算了吧,书记,这样做不好哇!”
“他既然不仁,我何必还要讲他妈的义气?”塔拉克显得怒火万丈:“哼,早知道他这么整治我,还不如早一点儿下手哪!”
“咱们是不是先找他讲讲道理?”
“我都已经让他整下来了,还讲什么道理?”
“让他想想办法嘛!他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总不至于一点儿辙也没有吧!”
“呼拉贝特,你今天是怎么啦?”塔拉克冲着他生气了:“你怎么老是向着他呢?难道你也要……”
“哪里哪里……”呼拉贝特急忙审辩:“咱哥们儿这么多年了,我哪儿能办对不起你的事儿哪。”
“那就跟我走!”
“好好好。”
车队冲出县城,拐过大汗宫,来到了驶往驸马园的路口。
就在这当儿,从市区方向驶来了一辆黑奥迪轿车。
“书记,你看……”
“怎么了?”
“这辆车,像是金力其格的。”
“是吗?他干什么来了?”
“是不是听到了消息,赶来护园了?”
“不管他,冲过去!”
“别别……”呼拉贝特没有理睬书记的命令,而是一把拉住了司机的手:“停下!”
车子停下来。
塔拉克与呼拉贝特下了车,在路口堵住了金力其格的车。
金力其格没有下车。他让司机把车子慢慢开到了塔拉克和呼拉贝特面前。
“其格部长,你好!”两个人见到他,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你们好,二位去哪儿呀?”金力其格仍然坐在车上,透过车窗与他们打招呼。
“部长,你去干什么呀?”
“呃,我爱人得病了。让我回家看看!”
“得病?不对吧!”
“怎么啦?这还有假?”金力其格一下子糊涂了。
“呀,部长,难道你大姨姐没有告诉你?”塔拉克撇了撇嘴。
“大姨姐?你们……”听到这儿,金力其格看了看两个人身后的大铲车,看了看那些身穿制服的执法人员,像是明白了什么。
“嗬,实不相瞒……”塔拉克冷冷一笑:“我们是去铲除你的驸马园的!”
“你……”金力其格一下子全明白了。他随即:“塔拉克,驸马园的问题,不早就解决了吗?”
“那是看你这个大部长的面子,我把大事化,事化了啦!哼,没想到,你这人得了便宜一点儿情义也不讲,往死里整我。好吧,今天就让你瞧瞧我的厉害。走!”
“别别别……”正当塔拉克大发淫威的当儿,呼拉贝特恰到好处地出来斡旋了。
“何必这样,何必这样……”他伸出两只手,做出一副拉架的样子:“你们都是工产党的高级干部啊,有事儿好商量嘛!好商量嘛!”
金力其格别别扭扭地瞅着他。
“其格部长啊,别误会,你听我。”呼拉贝特掏出一支烟,不紧不慢地点了,:“其实呢,我们这次行动也是迫不得己;群众反映太大了啊!啊,其格部长,只要你现在一句话,让我们走。我们可以立即带人回县城,取消这次行动。”
金力其格听到这儿,像是嗅出了其中的味道,便问:“哼,你们肯听我的?一定是有什么条件吧?”
“那当然了。”呼拉贝特开门见山:“请你使用点儿手段,将我们塔拉克书记的免职件再压上一段时间……”
“为什么?”
“这还不清楚。我们的书记刚刚上任几个月,板凳还没坐热呼哪!”
“不对!”金力其格哼了一声,鄙视地:“你是嫌没有捞够,对不对?”
“嘿!敢情部长是这样的理解人啊!对呀,是没有捞够;岂知是没捞够,咱们的书记呀,恐怕连‘进贡’的钱也没赚回来吧。”
“哈哈哈……”金力其格大声笑了一通,:“可惜,晚了!塔拉克,你知道吗?你的免职是常委们投票决定的。铁的事实,不可更改了!”
“这……我早就知道了。”塔拉克恨得咬牙切齿:“所以,今天,我就想行使最后一把权力,把你的庄园铲掉!”
“你已经没有这个权力了!”
“谁没有……”塔拉克绝望地喊了一声:“只要组织上还没有找我谈话,我仍然是赫拉县的县委书记!”
“那,我现在就正式通知你,你被免职了!”
“哼哼,你是为了保护你的驸马园才通知我吧……告诉你,不好使!”
“其格部长,咱们有话好。”一看事情有点儿僵,呼拉贝特又凑上前来:“部长大人,压一个件,对你来不难做到吧。”
“我没有这个权力。”
“嘻嘻,什么话?”呼拉贝特不相信地裂了裂嘴丫子:“现在,谁不知道你是这个地区的实权派啊。只要你动动嘴,市委书记都惧你三分哪!”
“呼拉贝特,别这么无聊!”金力其格义正严辞,反驳了他。接着,他指了指塔拉克的鼻子:“我正式警告你,你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被免职的消息了。你今天的行动属于打击报复的越权行为。如果你要一意孤行,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好!金力其格,我今天就一意孤行了。走!”
在塔拉克的指挥下,大队人马轰轰烈烈地开走了。
“快去告诉嫂子啊!”司机着急了。
“不,我不能去。”金力其格突然拿起了手机,点了几下按键,:“书记吗,我是金力其格。我在驸马园附近。我爱人有病是假的。塔拉克正带人要铲平我的庄园哪!大姨姐要我回家是让我护园的。”
“其格部长,这是一个阴谋,一个圈套。你不能往里钻呀!”市委书记嘱咐他。
“可是……万一出了事……”
“那也不能去。记住,你是市委常委;塔拉克不过是一个下台的干部。你不能与他搅和在一起。我马上通知市公安局介入这件事。”
“那我……”
“马上回来!”
“好,我回去。”
金力其格的车子刚刚调了头,就要返回去。这时,驸马园的山坳里传来了一阵阵惨烈的叫喊声……
听到这惨烈的叫声,金力其格突然间想起了怀孕的妻子,顿时急红了眼,命令司机重新调头。
驸马园。
等金力其格的车子开到,一副械斗的残酷场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巨大的铲车在塔拉克的指挥下,吼叫着向驸马园的大门冲过去。
驸马园大门被撞垮了。
费拉将庄园里的民工集聚在一起,手握锄头、铁镐与前来毁园的执法人员对峙起来。
塔拉克喊了一声“上”,几个年轻的执法人员便去抓那些站在前面的民工。
民工们举起锄头作刀枪,向执法人员的脑袋上砍去。
被打的执法人员急眼了,拿起警棍,冲着民工们抡起来!
“不好啦!政府打人啦!”此时,费拉杀猪似地喊叫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金力其格看到这儿,急忙喊着冲了上去。
交战双方,一方是政府执法局的拆迁队伍,一方几乎是手无寸铁的民工。按照双方的实力和装备,民工们本来不是执法人员的对手,然而,因为民工中有一个刚刚从部队复员的侦察兵费勇,这个费勇在部队练就了一身擒拿格斗的好功夫,复员后本来是想去公安局当刑警的,因为化考试没过关,只好回到庄园里务农。庄园中的日子清闲悠然,哪儿有他施展功夫的机会,今天这个场合,倒是让他格外兴奋起来。
费勇看到戴了大盖帽的执法人员先是与费拉理论了半天,接着不知道怎么就行上凶了。费拉那一声“政府打人了”的呐喊,无疑是向民工们发出了战斗命令。他看到执法车里出来了很多手持警棍的伙子。民工们见此情景,不知所措,只好抡起手里的钢锹、农具做一些本能的抵抗。可是,他们根本就不是执法人员的对手。在警棍的挥舞下,先头的人一个个倒在了地上,这时,费勇就毫无惧色地冲到了前面。他伸出拳脚,稍微做了几个动作,就有几个大盖帽被他打趴在地上。“打这个穿军装的子!”站在高处的一个胖子看到费勇是个打架的行家,就指挥大盖帽道。
在胖子的指挥下,十来个大盖帽一齐朝费勇围了上来。费勇笑着踢出了脚,很快就有人唉哟喊叫着趴在了地上。后来,有人从后面上来勒住了他的脖子,他只好较着劲将那人的手指头掰开,他知道,凭自己的功夫,那个人的手指从此以后再也抓不住东西了。还有几个人想与他较量较量,伸出脚来踢他。他顺便朝那些人的腿上狠狠还击了几下,当然,那些人的腿今后再也不能走路了。费勇是受过较好训练的武人,也是受过部队党组织教育过的好战士,他并不想与政府的执法人员针锋相对,但是,那些人的警棍冒着寒风直往他的身上打来。他一边抵挡那些挥过来的警棍,一边嘟囔着:“我这是自卫,我这是自卫。”那些大盖帽受伤的就越来越多,费勇的身上也挨了几下警棍,但是,那些大盖帽依仗自己的人多,攻势仍然很猛,费勇只好把更多的人打在地上。等那辆疯狂的大铲车将庄主费拉的楼铲倒时,交战的民工这一方只剩下费勇一个人了。
“军红!”看到自己的楼被推倒,想想怀孕的妹妹还在屋子里,费拉悲愤地大哭起来。
费拉的大哭,标志着民工自卫队伍群龙无首了。这样,执法人员和自卫队伍的械斗才算结束了。
这一天,军红觉得身子特别乏。她懒洋洋地倚靠了一会儿沙发,想要回屋睡觉,突然间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刚刚想要去窗户那儿看看情形,楼猛然晃动起来。她的脚掌突然受到冲击,一下没站稳,趴在了地上。
地板伴随着轰响声开始剧烈地起伏震动。她惊讶地环顾四周,但还没看清楚,身体已经像从斜坡上滚落下来似的滚起来。
自己那笨重的身体撞到墙壁,停了下来,楼的摇晃依然没有停止。她马上抓住了身边的床腿。四周的情景让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墙壁开始大幅度弯曲,挂在墙上的饰物、钟表、衣帽全掉了下来,在半空中飞舞,大型家具的支架都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头顶上传来断裂声,紧接着落下无数板片。屋顶塌了。
军红根本无法动弹。当然也有恐惧的因素,但过于剧烈的晃动使他无法站立。他凑到床边,双手护住脑袋。楼一刻不停地震动,沙尘暴般的东西向他全身扑来,时不时传来爆破般的声响。
接着,她就昏迷了过去。
恍惚之间,她晕晕地像是乘坐在一架飞机上,先是看到了蓝色的天空,白白的云絮,接着,轻轻的落在了地上,周围的红花绿草,点缀着一片肥沃的土地。田野里,牛儿叫着在犁田,孩子们在嬉戏……这里是哪儿?怎么这么亲切、这么熟悉?呃!这儿不正是金力其格的故乡、公公婆婆家所在的村庄吗?眼前出现了那么一大片平整整的土地呢,那在田地里收获庄稼的人,不是金力其格的家人吗?
“军红!”公公婆婆看到了她,关切地喊了一声,“你怎么自己来了?其格呢……”
械斗停止之后,费拉指挥民工从倒塌的楼废墟里抱出了妹妹军红,紧接着又喊来了120急救车,将军红送到锁阳市中心医院里。
金力其格伏在妻子病床前,陪了整整两天两夜……
“军红、军红,军红啊……”金力其格忧心如焚,生怕妻子挺不过这一关去。
守到了第三天的半夜,金力其格终于听到了军红喃喃的话声:“其格、其格……”
“军红!”金力其格连忙惊醒了,“军红,你觉得怎么样?”
“其格,俺要在这儿陪公公婆婆。不回驸马园了!”军红的声音细弱如丝,却了一口地道的农村话。
“军红!军红……”金力其格顿时哭了起来。
“其格,对不起,俺们俩夫妻一场,我没能为你生下一男半女……”
“军红!“金力其格紧紧的抓住了妻子的手,”我不要什么一男半女。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来!”
“其格,我们两世姻缘,已经是很难得了!如果你想念我了,就来这儿为我烧些纸钱吧!”军红到这儿,眼角溢出了滴滴泪水。
“嗯。不!军红,你一定要活着……”
“傻子,俺来这边,就回不去了。”军红用农村话的语气,艰难地着每一个字句:“其格,记住,俺现在住的地方是……大汗宫……驸马园。俺的邻居是金瓶公主。”
“什么?大汗宫驸马园……金瓶公主?”金力其格听到这儿大吃一惊。
接下来,他还想问她些什么,可是,晚了!她那只瘦弱的手微微地一颤,就从自己的手背上滑落了下去。
病床一边的心电图上,呈现了一条直线……
“军红、军红,我的军红!”金力其格疯狂地大喊起来……医生、护士闻声,迅速地跑进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