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尘塔檐角上的宫铃“叮—呤—”作响,摇曳着秋颜的寂寥。在重檐层层叠叠的佛塔下,慕容镜漠视着一切,抿唇沉思。
“郡主。”一旁的和尚从佛塔里走了出来,道:“静禅这几日整日为佛念经,现在以是歇下了,您改天再来吧。”
“本郡主受人之托,送一样东西给皇贵妃而已。”慕容镜不理会和尚的送客之语,将视线转向手中的梨花木盒,继续道;“本郡主在这里等了如此之久,可见吾诚然之心,现在送东西不行么?”
“阿弥陀佛!静禅既已入佛门,定当心无杂念,远离红尘的喧哗。这里只有静禅,没有郡主所谓的皇贵妃,郡主还是请回吧。”和尚欲转身而走。
“本郡主现在是以郡主的身份来找皇贵妃!佛门难道不许省亲么?心无杂念就要无父无君?远离红尘就能断情忘义?那佛家所谓的舍己为人、济世救人岂不是皆是胡言乱语?”慕容镜的眸子渐渐有了冷意,像是耐心用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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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藤树下,茶几上的紫砂壶中飘来阵阵轻烟,吐露着茶香的芳馨。
姬函修长的手指缓缓拿起砂杯,刚送到唇边,便听到一旁的人叹息道,“镜月郡主一定会去。”
“轻舟为何如此确定?慕容瑾如此宠爱她,程度可都超过了东阳国的利害。”这时的姬函,没有了往日的寒意,只是温和的坐在茶几旁品茶。一袭白裳清静文雅,仿若与平常见到的不是一人。缓缓地继续道:“她不像是受压制就会服从的人。”
洛轻舟望向云雾隔阂的佛寺,轻叹一口气,道:“不是她一定会去,是太后一定会让她去,所以她必须得去!”
“她没有选择?她可不是一个会乖乖认命选择的人。”姬函也将视线转向云雾下方,耸立于山腰的佛寺。
“在没有确切的目的之前,她或许会徘徊。因为她和沐府所结的梁子,就出现了现在太后运用一切手段调离东阳国君回宫,制造与镜月郡主独处的状况。太后只想保住东阳的江山,就必须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和事,查出传说的秘点所在。”洛轻舟低下头,抚了抚自己褶皱的衣物。
“太后能有什么能耐管得住她?这个女人看上去不太好控制。她要是太过迂腐,死的应该不会比王连花慢。”姬函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喝完茶的紫砂杯。
“函或许是忘了,除去郡主这一个尊位,慕容镜什么都不是。最起码从现在看来,她自身应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在她羽翼未丰满的时候,她不会正面和太后起冲突,反而还会在不触碰底线的情况下妥协一切。而且,她与太后会不会有什么大的冲突也要看机遇了,毕竟当年安慧公主之死,和太后牵扯的关系不是一丝半毫…”洛轻舟的眼眸里没有半丝的动荡,反倒有种在讲述着天气好不好般的惬意。
“这么说,轻舟将她背后的身份查出来了?”
“轻舟只是略懂人心之所向,何来的力度去查镜月郡主背后的身份?”
“她所用的武功,你不熟?”
“函想说些什么?”
“没什么。”姬函望了洛轻舟一眼,有些不削道:“几百年没人查出的秘点,单单一个慕容镜,能奈何?”
“她是安慧公主的女儿,雪武国神秘血脉之后。不若然,太后怎会为她如此大动干戈?”
“呵!东阳国的太后…当真是一个好角色。轻舟,你说呢?”
“结果可以保证的时候,往往不注重过程。”
“现在大约到哪里了?”
“大约…锁尘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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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转头望了慕容镜一眼,垂下头道:“静禅现在不想见任何人,郡主何必强人所难?”
“现在是本郡主想见皇嫂,皇嫂若是真当自己是静禅,镜月定不会叨扰…”慕容镜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可她尘缘未了,俗世未尽。她若真心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又为何留下迷雾,让人探寻?即是遁入空门,若不是不甘心,镜月何来的这一出‘三顾茅庐’?”
眼见和尚不语,慕容镜像是有些恼火了似得,道:“本郡主在这里等了如此之久。她是皇贵妃不错,尊位比本郡主高不错,但是本郡主有太后的指令,还见不了她么?佛寺里也是可以养出如此大的架子的?就算入了佛门,不是众生平等么?凭什么本郡主还是不得见她?整整两个时辰,劳烦师父转告静禅;“此时秋时,她却当是夏时般犯迷糊,她当自己是国之根本,不可缺之物么?明明见一面的事,她却百般拒绝,偏偏要往人的心口插一刀,她才甘心么?”说完,慕容镜也不顾及后面和尚的迟疑,转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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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进得去?据说皇贵妃自从被囚在锁尘塔,就从来没有人进去待着,超过一刻的时辰。”姬函挑眉的望向洛轻舟。
“她不会堂而皇之的进去。”洛轻舟望向石桌上摆好的棋局,执起白子。
“轻舟什么时候如此了解她了?”姬函轻笑道。
“她若是想瞒过太后的耳目,便一定不会就这样进去…相反,她还会阻止自己进去的一切机会。”洛轻舟眼中的眸子愈见愈黑。
“这样,太后不就越是觉得其中有猫腻了么?这样对她可没有丝毫的好处。”姬函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将黑子放在棋局上。
“但是只有这样,或许太后才会觉得镜月郡主是的正常。要是遇上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顾的人,而且没有任何羁绊,背后还有一股无形的势力。任谁,都不会放心。但镜月郡主具体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轻舟就不曾得知了。毕竟,她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的破绽。从另一个方面说,她无欲无求,却又深浅难测。同时牵扯着许多不该牵扯到的东西,让人不得不防。”洛轻舟注视着棋局,指尖磨合着白子。
“若是你全知道,我们也不用在这里讨探她一人了。本王还以为轻舟应该知了慕容镜大概的全情,所以才将这话说的这样肆无忌惮。”姬函漠视轻笑。
“轻舟评心而论之言,何来忌惮之说?轻舟和函理出了这般推断,又演了一出戏,函许诺轻舟的事,可莫忘了。”洛轻舟将手中拿捏许久的白子落下,一子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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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银屏跟在慕容镜身后,疑惑的问道:“郡主受太后之命探望皇贵妃,为何他们不让进?”
“静禅不想见任何人,不代表皇贵妃不能见。宫闱之事,银屏可以慢慢理清,不用急。”慕容镜望着天空,沉思;网撒的如此之大,就不担心鱼死网破么?
“派人禀告太后,就说我前几日受大师指点,要静思于佛前,直到礼祭结束。皇贵妃之事,我明日必会给她一个答复。”慕容镜鸦黑的眸子低沉沉的注视着远方。继续道:“将宣胤悄无声息的带出来,切记躲过能避开的耳目,到佛寺小南门下的悬亭,我先去一趟禅房打点一切。”
银屏谨慎的点头,转身就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树丛里。
慕容镜望向被墨色深染过的天空,一轮明月从水中打捞而起,云开了黑暗中的隐蔽。让风声越发的在山林中任行的回荡,带着云海的移动,覆上一层淡淡的月色,静谧的无声无息。
幽静的禅房中,慕容镜望着前方打坐的老者,缓缓微启朱唇,轻声道:“晚辈该唤您隐法大师呢,亦或是初代乐玄子前辈?”
睿智的眼眸恍然的睁开双眼,但眸子里却没有半丝的惊慌,只是缓缓的转过头,静静的注视着慕容镜,道:“活了接近一百年的人,郡主不觉得难以置信?”见着慕容镜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动摇,反而在自己注视的目光下越发的绝决,整个人便突然像是放弃了些什么似的,叹气道:“世上早已没有初代木玄子一说了,现在只有佛隐寺的隐法。这可是郡主自己猜出来的?”
慕容镜笑了笑,道:“为何什么事,都说晚辈是猜出来的呢?”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道:“卷宗传说中的秘点,是木玄子前辈造的吧?”见隐法不语,慕容镜将思绪理清道,“或许是猜的吧,许多的事情太杂乱,可却是偏偏最无章的时候,才容易让人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我见您并不惊奇…”
隐法轻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道:“丫头,这么心细,不放过一切,不累么?”
慕容镜轻笑道:“您年青的时候,和自己的兄弟混战长雪之战,可累?”
隐法不语,缓缓起身,将禅房中的木菱窗打开,将满山夜景放进来。只身一人站在窗前,许久才动唇低喃道,“心细也未必是件好事啊。”说着,转身望向慕容镜道,“前几年的确有人同你一样,问过这个问题。”
“那人是……”
“我若还是八十年前的乐玄子,定会以长辈的身份劝你不要插手此事,牵扯的过多,轻则妻离子散,重则家破人亡。可你的身份却偏偏如此特殊。”隐法的声音颤抖着,像是想起之前的事,道:“那是一个男子,绝代风华的男子,即使戴着银色月牙面具,但比起当年的四玄,有过之而不及也是保守的评判。”
“我们起初在佛寺的松林里相遇,起先,他对我尊若师长,我也的确算他半个师父,教了他不少的东西。他天资聪颖,当真称的上是五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最后我们如知音般,无所不说。但最后就是为了一旨卷宗,接二连三的意外,让我不得不心惊他的城府。我最终没有把卷宗给他,可不到半月,卷宗的一些密事闹的五国高层众所皆知。也就造就了今日这般虎视眈眈的局面。”隐法说着,紧盯着慕容镜的双眼道:“但答应我,若是以后遇到,千万不要轻易和他交手。”
慕容镜点点头,细细的品味着这几句评言,抿唇回味许久,才低喃道:“五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么?……”
“长雪之战的事,就不必过问了,当初四玄无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并未如传闻中的那般有谋权天下之才,只不过是想守护住最珍贵的东西,可最后却什么都遗失了。”隐法的眸子里深深的透露出窒息的遗憾,让沉思在自己世界里的慕容镜一怔。
望了望天辰,慕容镜沉思一阵子道:“晚辈想请前辈帮晚辈一个忙。”隐法望着慕容镜,慕容镜缓缓道:“可否能请前辈收留晚辈的名声一晚?晚辈有些事情急需处理,想请前辈通融。”
“有探子跟踪?”隐法有些不太相信的望向慕容镜。
“前辈多虑了,这些事情晚辈会处理好,只是与人有约,现在这般身份不好赴约。”慕容镜摇摇头,轻语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隐法顿时明白慕容镜的意思,但却一口回绝了,现在的自己置身事外,一心修佛,终了便可。若不是故人传人,想必也是不会说出这般话劝诫的。
慕容镜的眸子里露出一丝狡黠的目光,道:“晚辈没有让前辈欺骗世人,只是…晚辈的确来到前辈这里不曾外出,不是么?”
隐法的嘴角轻微翘起,转身坐在佛像前念经,像是默许了些什么。
慕容镜刚想跳窗而出,就听到禅房内低沉的声音道,“《血心经》伤人伤身,乃初始就是禁忌之学,我虽不知其因,但却也知道,若是长久使用,活不过三年。”
顿时,慕容镜的身体就僵硬在窗口上。随后深吸一口气,在低沉声音:“切忌其心。”中,跳下窗口,消失在漆黑的丛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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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莲花是世界上生命最短的植物,开花后半小时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