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蒌叶堆积了好几层,踩过似水的年华,听那湘竹泪雨纷纷。木鱼声醉入禅房,斑驳成痕。佛珠风化出梵行的痕迹,落定的尘埃经不起超度的敲打,飘荡依附在空中,受过光箭的透射,张扬的在丛林间闪烁着。
“施主,昨日…隐法大师是何时圆寂的?”法灵望着端坐在禅坐上,却紧闭双眼的隐法,轻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的道:“阿弥陀佛。”
“不知。”慕容镜将视线望向禅房外刚升起的初阳,那般的温和,照耀着这水墨山河。像不像…思绪到这里,慕容镜望着圆寂了的隐法,又转眼望向了窗外的红颜,叹着那传奇了一生的一百余年,终于以另一种方式,涅磐了…
“那隐法大师圆寂前可说了些什么?”法灵继续询问着。
“师父可否借一步说话?”慕容镜望着法灵,不理会一旁太后凝聚的目光,提出独处。
“施主但说无妨。”法灵觉得一旁的氛围异常,没有跟着慕容镜出去。
“法灵大师倒是觉得心中无愧于佛祖,请我但说无妨。但隐法大师圆寂之前的语录,不是要记载下来,一统歌颂超度的么?镜月一皇室俗人都知道要避讳,何况这里的世人如此之多?今日法灵大师不避嫌,倒是失了隐法大师的功德。”慕容镜见法灵没有随自己出来的意思,依旧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法灵大师莫要忘了将笔墨带上。”
法灵见状,给太后等人施了一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后,便随着慕容镜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太后见着禅房外念经的和尚,对一盘的和尚道:“传话给隐法大师,就说哀家不懂超度之法,就不打扰智法大师作法。望智法大师好好超度,坐罐之礼后,哀家再来礼佛。”一旁的小和尚听闻,行了静修礼后,太后便带着一帮人散了场。
“不知隐法大师留下的禅语何说?”法灵开门见山的问向慕容镜。
“法灵大师当真不知道镜月将你单独唤出来所谓何事?”慕容镜打量着法灵,反问道。
“施主想说何事,但说无妨…”法灵依旧沉寂着答道。
“从刚才的超度的礼节和指挥,镜月看的出来,这里真正做主的是法灵大师。智法大师比起您,修为实属差了些。”慕容镜望着面无表情的法灵,继续道:“原本想着;佛寺里兴许是一帮只会敲经念佛的呆子,哪知却皆是兴情不同之人。智法大师注重的是在佛中寻找真谛,以此为乐。所以他过的,犹如孩童的心性般,虽是比较快活,却不适合主持这样独当一面、临危不乱的位置。”
“施主似乎说偏题了,贫僧只是来记录隐法大师的圆寂之语的。”法灵依旧沉着黑眸。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大师应该明白这个道理。隐法大师说:‘世间只有一隐法而已…’可却修佛多年,终归没放下。”慕容镜想起隐法追叙往事时的的泪,不由的沉下眼眸。那种似与背叛的痛,那种丧友却不能报仇的内疚,奈何?
“施主觉得隐法大师应该放下什么?”法灵问道。
“佛门不是四大皆空么?可心沉沦在凡尘,放不下往事执着。作为修佛中人,法灵大师觉得不应该心无杂念?”慕容镜回道。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隐法大师有通天之能,他心中有佛,佛心有他,故从未离世。何来放下之说?”法灵面不改色。
慕容镜微笑道,“镜月承认隐法大师的造诣高超,但…你终归不是他……”跪佛,有一种更高的信仰的存在,就不会背负的太多、太重了。百年余间,独自一人,作为驰战疆场的将军之子,当年热血澎湃的少年,是命数么?隐法…或者说,当年的武玄子柳风云,传闻中的你如此知了命数,那你可为自己算过这宿命般的涅槃?
“镜月只想经法灵大师的手,见一位人…”慕容镜还是开口了。
“锁尘塔?”
“大师果然聪慧。”慕容镜见法灵直直的望着她,突然释怀道,“镜月现在明白为何主持是孩童般之心的智法大师也不是法灵大师了…法灵大师如此直来直往、不通性情的耿直,委实不适与人八面玲珑。”
“修佛之人,心之如水月镜花,不需要八面玲珑。施主说笑了。”
“本郡主封号为镜月,大师说;这一切,可都会这般无实的来,似虚的去?”慕容镜转头便用犀利的眼光望着法灵。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命也。”
“可我若不信命呢?”
“那施主为何来这里?”
慕容镜忍住心中巨大的波动,铮铮的望着一脸平静的法灵。许久,慕容镜岔开话题,问道:“我得到大师的允诺,如今可否去锁尘塔?”
慕容镜没等到法灵的回应,便大步的向锁尘塔走去。原本,她是不打算直接去的。但,她突然改变主意了。既然隐法说的如此,正大光明会让他们知晓,偷偷摸摸的还提心防备着,那又何必大晚上的找罪受?
*
锁尘塔的僧人这次没有拦着慕容镜,反而还派了一名小僧人将她带到锁尘塔的顶阁。那僧人边走边到道:“若是郡主有本领进去,我们自然不会拦着,只不过…这五年来,从未有人进的去,出的来过。”
慕容镜诧异的望着……楼塔下铺天盖地的石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楼塔下巨石悬空而立,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这就是当初大师不让施主进去的缘由,实际上,并不是不让郡主进去,而是郡主更本就进不去…这巨石阵,不知是何人在五年前皇贵妃入塔静修后,一夜之间形成了当今的局势,外人不得进,皇贵妃在里面一呆便是五年…”僧人学着老僧的摸样感叹着道。
“那平常,饮食都是如何送进去的?”慕容镜望着悬空的巨石,随口问道。
“每到午时,这些石块就会退开,只留下一个够送进食物的通道。”
“每天午时……没有人通过这个通道下去么?”
“下去尝试的人无一生还。”僧人有些心有余辜道,“这锁尘塔四层皆是空的,四层的入门全部被巨石挡住了道路,只能从最高的阁楼相望,我们也实属无可奈何啊。”
慕容镜快速的丢下一块石块,僧人见状,连忙想抓住石块,但是来不及了,僧人的大呼:“不要!—啊!——”很快就被淹没在巨石相撞击的声响中“轰咚咚—碰——”
慕容镜在楼塔的震动下摇晃着身子,望着一旁的僧人早已抓住石柱死死不放。在震荡中蹙眉张望着巨石左一快右一块的将方才抛下去的石块压得不见踪影,,新换上来的石块上的有些带着风干的血痕,斑痕累累,触目惊心的令人一怔。
等余震停下,一旁的僧人急的都快哭了,“郡主!郡主,您还是别在这儿呆着了,再待下去,我都快没命了。”
慕容镜转头望着一旁的僧人,问道:“刚入佛寺?”
“没…”僧人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道,“我是从小被和尚捡回来的,赐名小法,但是因为多年心性难改,所以师父罚我来守锁尘塔,送送饭什么的,实际上只算半个僧人……”
“以后那种话,不要在其他皇室人的面前说。”慕容镜偏回头,细看着巨石上的血迹,心中暗想道;警示么?
小法见着慕容镜陷入沉思,心中暗骂着自己的失语。这话要是说给其他尊贵一点的人听到了,自己到时候可能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过听一些来礼佛的小丫鬟说;镜月郡主是很受太后、皇上宠爱的郡主,见到皇上、太后都不用行礼呢!而且他们说这位郡主原来受尽委屈,但是得势之后很冷漠——对皇上、太后也是如此。可刚才…她不是提醒了自己么?也没怪自己的失职,比起那些娇贵的大小姐,不知道沉稳了多少,真不知道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声是怎么来的……小法在心里嘀咕着,时不时打量着慕容镜,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看呆了。
慕容镜见着血迹染过的痕迹,眼里划过一丝狡洁的目光,问向一旁呆愣的小法道,“你在这里守塔守了多久?”
“啊?”小法见慕容镜突然转过头来,支支吾吾的道,“啊,呃…好像…四年了吧……”
“好像?”慕容镜不解。
“呃…大概…”看着慕容镜审视的目光,小法立刻改口道,“应该,应该是三年多了。”
“你对这里熟么?”慕容镜打量着楼塔的四周。
“熟!没人比我更熟这儿了!”小法立即开口道。
“那你知道哪里有什么可以插的进这个东西的么?”慕容镜说着,从腰间将太后给她的木盒拿了出来,问向小法道。
小法将木盒拿着看了看,挠了挠脑袋道:“这个…不是这个形状啊……”
“不是这个形状,那是什么形状?”慕容镜看着小法紧盯着木盒皱眉的样子,问道。
“方的,而且不是很深!”小法拿着盒子晃了晃,贴近耳旁道:“里面没有东西啊?”
“那个方形的深孔在哪里?”慕容镜问道。
“哦!”小法一愣,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慕容镜引到了阁楼的上方,对着石台上的一个小孔道:“就是这里。”
慕容镜看向这个孔,不由的皱眉,太后将一个方形的木盒交给自己,想必就是可以用这这个进去,但是形状的大小却这像是缩水了…仔细想想,太后要不是五年都没折腾出个什么,能这么平白无故的交给自己?
慕容镜将木盒拿在手中仔细打量着,摇头道:“本郡主先钻研一下,你要是想在一旁待着就待着吧,午时备饭的时候将本郡主的也备一份。”
这句话刚落,慕容镜便看到小法嘟囔着嘴,道:“今天皇贵妃吃不了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