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中,黑雾弥漫,三个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慕芊韵与安宁的手,却紧紧握在了一起。
圆台中间的石剑,黑光闪烁,似乎是在呼吸一般,不断将黑雾吸入剑中,又将其喷出,然而,这一切,沉睡中的安宁并不知情……
嘉南关上,已经淌满了鲜血,十万之众死守嘉南关,但城头只有零零散散数十个大周士兵在搬运伤员和处理尸体,就连他们,也是个个带伤,只是相比担架上的战友,他们的伤要轻一些。
关内营帐数量大减,就算是目前的几百个帐篷中,也有许多是堆放杂物的,并未住人,有的士兵没了长官,更多的则是长官变成了“光杆司令”。
大帐中,所有人都是愁苦之色,数十把椅子,却只有十三人坐在里面。
“我们还有多少人?”凌业喃喃道,眼神呆滞,一脸疲惫。
许方眼眶一红,咬着唇不让自己留下眼泪,哽道:“我带来的援兵共五万六千多人,如今死得不到两千人了,军中也只剩下八千多人了,还有很多伤员……”
凌业木讷的点点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看了一眼下首的诸将,凌业只有心痛,就连自己从落月关带来的旧部下,也只剩下了许方一人,刘景德和其余人等都已将自己的一腔热血,洒在了城头之上。
如果不是提前准备好石头堆在城门后死守城池和用石头砸了胡人的攻城武器,只怕伤亡会更大,说不定此时的嘉南关便以落入胡人之手。
凌业起身,说道:“去看看弟兄们吧,能战者,今日起,吃住便在城头,以防胡人偷袭。”说罢,快步走出帐篷,其余人便跟随在其身后。
安宁在这段记忆中,看到了战争所带来的痛苦,想想这两军交战,造成了多少家庭变成孤儿寡母,这在他们的时代,这是难以想象的。
当然,多次交战,安宁对于凌业的枪法也是了熟于胸,这使安宁对于枪的理解更胜于他此时所练的剑,他敢肯定,单论枪法,他们时代的任何一人都不及凌业。
凌业行至城头上,看着城内城外满目疮痍,横尸遍野,脑袋不禁一阵眩晕,摇晃欲倒。
众人大惊失色,许方更是一步上前想要扶住他。
“元帅!”
凌业手撑城垛,稳定住身体,摆手示意许方自己没事。
看着这黄昏的天空,残阳如血,苍凉的边疆战场弥漫着淡淡的悲意,周围的战士都不禁掉下了泪水,在这小小的嘉南关,十余万将士的英魂长眠于此,也不乏他们的亲人和兄弟,胡人未退,他们也看不清自己的未来究竟是生是死。
许方沉痛道:“元帅,这不是您的错,打仗牺牲是必然的。”
凌业拔出了黑龙剑,轻轻抚摸着乌黑的剑身,眼中透着决意。
“胡人又攻上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被惊起,但他们的眼中没有慌乱,只有决意和杀意。
远方天色已暗,密密麻麻如星火的火光浮现,根本看不清有多少胡人。
“还有多少弓箭?”凌业向许方问道。
“已不足五万支。”
“待胡人近前,全部射出去,一支也别留下!”
“是!”
两千名弓箭手持弓拈箭,鹰目如炬,紧盯着胡人大军,只待一声令下,两千支箭便会落入胡人军中。
还有两里地,胡人停下了,只见一胡将大马金刀立于阵前,赤裸的上身不带一伤,比起大周将领人人挂彩的狼狈样,显得从容许多。
“凌业!我们首领说了,只要你投降,我保证你的将士们的安全,大周给你的,我们也可以给你。”胡将叫道。
“承蒙贵国首领抬爱,凌业生在大周,无意另侍一主。”凌业回道。
那将领骑马返回军中,不多时,大军继续前进,冲车,云梯,纷纷被运了上来……
“出击!踏平嘉南关!”
“为了部落荣耀!”
“杀!”
……
城头上众人面色凝重,这是一场兵力完全不对等的战争,面对如同蝗虫入境般的胡人大军,所有人心中都有着必死的觉悟。
三里。
两里。
一里。
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云梯都准备架到城头上了,凌业才下命令。
“放!”
霎时间,两千支箭矢离弦,如暴雨一般降临胡人军中,城下阵阵哀嚎之声响起,弓箭手们不管不顾究竟有多少胡人命丧黄泉,再次拈起箭矢,又是离弦之声紧随着的胡人的哀嚎。
对于城下密密麻麻的胡人,弓箭手完全不必在意命中率,随意出手也必有伤亡,他们的任务便是将分配到自己手上的五十支箭全部射出去。
胡人凶悍的本性也暴露了出来,纵然有些士兵已身中数箭,但只要不致命,他们还是爬了起来,攀上云梯向城头杀来。
“把云梯顶出去!诸将,劫杀登上城头的胡人!”凌业看到一些速度快的胡人已经登上城墙,也意识到胡人的凶悍会给己方带来极大的伤亡,下令的时候也提枪加入了劫杀胡人的行动中。
黑龙一出,无人能挡!比起胡人,凌业的身材甚至可以说是瘦小,但是在凌业面前,都只能含恨陨落。
肃清了城头上的胡人,凌业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将士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一步跃在一座云梯上,就这么单枪匹马,舞动黑龙枪顺着云梯杀了下去。
许方大惊,急声道:“元帅!弓箭手两边散开,别伤着元帅,我去去——”说罢便要紧随凌业之后冲下云梯。
“——别过来!”凌业的攻势如黑龙翻江倒海,招招致命,饱饮敌人的鲜血,纵然在这颠簸不堪的云梯之上,凌业的招式依旧保持着它的锋锐和稳重。
“那是凌业!快杀了他!”胡人首领见凌业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大惊失色,在诸将的保护下退到了后方,根本不敢近距离的面对他,口中还不忘蛊惑道:“谁杀了他,我让他做一个万人部落的族长!”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纵然前方有万千箭雨以及杀神凌业,但抱着人多好捡便宜的打算,胡人纷纷涌了过来。
云梯下,一具具胡人强壮的尸体七横八竖地躺在那,凌业轻盈落地,长枪已沾满鲜血,舞动时还有鲜血溅落。看着那些胡人贪婪却又忌惮的眼神,凌业笑了笑,缓步前进。
“我到要看看,谁,能取走我凌业的人头。”
嚎——
胡人们口中不约而同地发出如野狼般地低吼,猩红的双目紧盯着凌业,在生命与荣誉面前,他们都有了自己的选择,手持着比大周军队制式长刀还宽阔三倍的九环屠刀,如潮水一般向着凌业杀来!
凌业的身形却如鬼魅一般形成了重影,突进至胡人跟前,长枪横扫,紧接着的便是数声敌人的惨叫和喷涌的鲜血,咽喉上刺目的血痕便是致命伤。
七星步!
安宁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后世步法绝学之一的七星步!
凌业每一步都依照着北斗七星的位置而动,天枢,天璇,天玑……直至摇光,也可以从摇光经开阳,玉衡,天权迈至天枢,伴随着七星方位的改变,令凌业产生淡淡的残影。
“如果由修仙者施展,残影只怕会更多,只是没想到后世难寻的七星步,竟然会是从这没有修仙者的时代所流传的。”
枪影重重,鲜血四溅,胡人一圈一圈的朝着凌业杀来,却又是形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尸堆,其间凌业也有些负伤,只是这浑身鲜血,谁也分不清这些血究竟是他的,还是敌人的,一个人杀出重围,原路撤回嘉南关。
敌人对嘉南关的攻势也减缓了,虽然攻城的士兵依旧如潮水一般斩之不绝杀之不尽,但也还能撑个一时半会。
“报!”
“元帅不在!有什么事快说!”许方很不耐烦的说。
“南方,我军胜利了!程将军率领二十万大军前来支援,现驻扎在十里外的观星坡。”
许方大怒,扯着传令兵的甲胄,沉声问道:“程将军可是指丞相之子程峰?”
传令兵被吓得浑身发抖,颤道:“是……是程峰将军,就驻扎在十……十里外。”
关内守军所剩无几,就连弓箭手都选择了放弃弓箭,抽出腰间的短刀与胡人展开肉搏,刘峰带着二十万大军,却不支援,在十里外隔岸观火!
凌业浑身浴血,刚上来听到这消息也是一脸阴沉。
“只怕是想等我死在这战场上之后,夺回嘉南关,抢走军功,掌控军队,就是丞相一派的主张,这背后必然有他的影子。”
“你一死,嘉南关如何保得住,他程峰能靠二十万人夺下嘉南关吗?笑话!”许方恨道。
“观星坡只是一个高几十米的山坡,但它却也是胡人侵占都城的必经之路,扼住那个关口,支持一阵子,等到都城的御林军支援便可以守住那里。到时候,以他父亲的地位,在新帝面前举荐一番,官升一阶不是问题,又能借此除掉我,一箭双雕的好事他怎么可能放过。”
许方急了,这样的话他们在这里拼命岂不是当了炮灰?
“元帅,我们怎么办?”
“你们撤吧,我不能撤,我撤回去,丞相也有理由将我置于死地。”凌业看着这片战场,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元帅,那你……”许方还未说完,只见眼前黑光一闪,下一刻,他就被弹了出去,撞在了城楼的墙上,一口逆血喷了出来。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挣扎着站了起来,眼前则是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画面。
蛟首,蟒身,蝠翼,龙爪,通体墨黑,乌气缭绕的怪物,就这么盘旋在空中。
“这……这是应龙?”许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错,是应龙。”凌业站在城头,笑着。
“元帅……你……”许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他肯定这应龙,和凌业一定有莫大的关系。
战场一片寂静,城上不见一个大周守军,城外的胡人也都惊恐不已,只是盯着那应龙看,生怕自己乱动,应龙便向自己下爪。
凌业看了看周围,苦笑道:“都死了啊……”
“元帅。”许方感觉眼前这个战力通天的元帅,此时的眼中竟含着无力与悲哀。
“许方,回落月关吧,可别让弟兄们懒散下去了。”凌业面带微笑,叮嘱道。
眼泪模糊了双眼,声音也嘶哑不堪,许方抹掉了眼泪,坚定的看着凌业。
“元帅,我会把弟兄们都找到的,你一定要回来!”
凌业走上前,举起沾满鲜血的右拳,轻轻地,印在了许方的左胸,留下的是血红的拳印。
“好兄弟。”凌业轻声道。
“你也是。”许方做了和凌业一样的举动,两个铁骨铮铮的大男人,此时却泪眼汪汪如同女儿家。
不约而同的放下手,选择了相反的路,背道而驰……
“来吧。”凌业轻声道,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着。
龙首转向他的方向,将他吞入腹中……
安宁在凌业被吞噬的时候,感觉自己被抽离了出来,垂直向天上吸引去。
他最后看到的,是应龙虐杀着胡人大军,和那双注视着他的深邃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