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也真争气,孩子居然正好在夜里生了,而且很顺,没等她撕心裂肺的喊叫几声孩子就落地了。只是那孩子瘦的像个大老鼠,看着吓人,但是张静兰的表妹一看就喜疯了,真是个儿子,她如愿了。
  接生的医生给槐花处理完就嘱咐了护理事宜,并留下很多药水,说这里毕竟是地窖,潮湿不见日头,千万要保持下面干净不要被感染,并且产妇身体虚弱,短时间内不要移动她,免得受了风。然后俩女人就连夜抱着孩子走了,神不知鬼不觉,包括在地窖里过月子的槐花。可怜此时的槐花只看到她生的儿子左手腕上那个枣核般的黑痣。
  其实这事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后来地窖里的动静还是给帅的媳妇听到了,而且婆婆的举动也令她产生了疑惑:婆婆这些天经常出去,还买回来小米,红糖,和一些平时她断不舍得买的营养品和奶粉,她还闻到她身上有一种味儿,好像是医院里的药水味儿。她知道婆婆心思缜密,处事果断,看她的脸色虽不动声色又整天绷着,就不敢乱问。
  这天夜里,她半夜出去解手,走到厕所边却隐隐约约听到猪圈里有喊叫的声音,那声音弱弱的,闷闷的,好像从坟墓里发出来的一样瘆人,她胆战心惊的愣住仔细听又好像没了,风声呜呜的吹过来,她吓的掉头就往屋里跑。
  早上吃饭时她禁不住跟婆婆说了晚上的经历,她心有余悸的说:“我听的真真的,一个若有若无的喊叫声从咱猪圈里传出来,吓得我呀赶紧就往屋里跑,呀,可吓死我了——”
  婆婆的脸变了,头上的汗蹦了出来,她强压紧张说:“你是不是听错了,深更半夜的哪会有人在猪圈里喊叫,除了鬼不会有人。”
  帅子的媳妇没有文化,胆子又小,听了这话大白天的打了一个冷战,结结巴巴的说:“可不是嘛可不是嘛,我就是这样想哩,哎呀可吓死我了——”
  “哎呀,咱东头可是刚死了一个年轻媳妇,还正好埋在咱猪圈西边的地里,这事儿可不好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然是对亡灵的不敬。你以后可不要夜里瞎出来了,听到啥声音也别乱看。”
  帅的媳妇吓得两手都拿不住筷子了,张静兰却多了一层忧虑。
  这几天槐花是怎么过的呢?
  槐花本来脾气像柳条一样软,此时身子也跟柳条一样软,任何事都由不得自己。妈跟她说她不能叫人家知道了她就这么生下了个私生子,她得顾脸面,还说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帅也没法再在学校教学了,她这等于把全家人都给毁了,还是偷着在这里把孩子生下了,先把孩子由她的一个亲戚养着,等帅回来了再说。
  槐花知道自己同不同意都得同意,只得一切听由妈妈摆布把眼泪往肚里咽,她只求能见帅一面,能抱一抱自己的儿子,死也瞑目了——她已经没有了要和帅长相厮守幻想了。
  妈妈对她照料的很好,饭食是一天四五顿,还不时的替她洗下边,吃的也很好,可是她觉得自己的胃好像死了,吃不吃都没感觉。但是她的心没死,她越发强烈的想见帅,想叫他知道她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这天夜里张静兰忧心忡忡的跟老头说:“我看这孩子不好了,你看她眼看瘦的没了人形,吃下去的东西屙出来都不消化,这样子还不把身体耗垮了,而且,她下面的恶露也不净,流的越来越多了……”
  老头瞪着一双恓惶的眼叫:“那把她送医院吧赶快。”
  张静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还得我表妹来想办法,送她去外地医院。”
  此时帅已经回家来了,但是他对地窖里的事情浑然不觉,粗心的他也没发觉母亲的异样。这天夜里他又失眠,又等全家人都睡了后在院子里独自徘徊,发呆,忽然听到妈的房门响了一下,同时好像闻到一股甜香。他看看妈的屋里灯没开,就以为是风吹打屋门,就没理会,继续在院子里发胸中“幽情”。
  过了好久妈从屋里出来了,对着他气愤的叫:“帅子,这黑天半夜的你自己在院儿里瞎胡转悠啥,没听见屋里孩子闹嘛。”
  果然屋子里孩子闹起来了,他赶紧跑进屋里看孩子——他不爱妻子,但对这个软绵绵的自己的孩子却疼的不行。
  这边焦急的等儿子睡了给槐花送饭的她才放心的提着熬好的小米红糖粥偷着去地窖了。
  地窖里的槐花又在做梦,她看见帅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在打麦场上朝她走,她正穿着厚厚的衣裳,蒙着厚厚的围巾在麦场上翻麦子,热的汗流浃背。看到帅抱着她的孩子来了,忙迎上去接过孩子要让他吃奶,但是横空一个女的抢先接过了那个孩子,然后解开了衣裳,那白胖的、乳汁充沛的奶子暴露在婴儿的小脸旁,然后婴儿贪婪的吮吸起来……她不顾一切的大叫:“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
  可是她发不出声音,迈不开腿,帅也根本不理睬她,他幸福的站在那个女人面前,看着那个吃奶婴儿的表情跟自己吃奶一样满足和甜蜜。她伤心的哭泣起来:“我的孩子怎么吃别人的奶呀,帅你怎么不管啊,你怎么不把孩子给我夺过来呀……”
  “槐花,槐花——”妈轻轻的推醒了她,她睁开眼恍惚的看着妈妈,不知道这是哪里,她用微弱的声音问:“妈,这是哪呀,好热啊,又热又闷,我浑身都泡在汗里,我想透透风。”
  张静兰看槐花的神情不好,心里发毛,但是竭力镇静的说:“妮儿,外面要下雨了,所以闷,外面可不能去,湿气更重,伤了身子可不得了,你老出汗呐是因为身体虚,出虚汗,赶紧喝小米粥吧,喝了粥身体慢慢壮了就不出汗了,听话哈。”
  槐花呆呆的看着地窖里昏黄的蜡烛光,脑子里又现出刚才的那一幕,她突然挺起了身子尖叫一声:“我的孩子——”
  把张静兰吓了一跳,她本能的看看地窖口,抚抚自己的胸口说:“看你这孩子,吓了我一跳,你的孩子我不是说了嘛,我托一个亲戚先养着,我天天去看,那孩子可是比你吃的胖,你要再不好好吃饭拿啥去要孩子啊。”
  她惨然一笑,轻轻的说:“妈,我活不长了,也熬不到把孩子要来自己养了,你把孩子抱来我看一看吧,再叫帅来看我一眼,算是俺一家三口团圆一次吧。”
  当妈的听了这话心疼的如刀割,眼泪滴到了米粥桶里,忙把保温桶移开,她擦了把泪训她:“你个傻妮子瞎说个啥,你娘还没死呢你就说死,这不是遭罪嘛,快别说傻话了,喝饭。”说着把粥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她不张嘴,只张着眼睛,好像能看到梦里去。“妈,刚才我看见帅了。”
  她惊的勺子掉在了地上。
  “他抱着我的孩子朝我走来,可是却被另一个女人截住了,把孩子抱在了她的怀里,吃她的奶,帅也不理我,好像我已经死了……”
  “别胡说了,你再胡说我就走了,把你自己扔在这儿——”她吓的哆哆嗦嗦的呵斥槐花。
  槐花却毫无表情,幽幽的说:“我要见我的孩子和帅,妈,求你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了。”
  静兰狠了狠心说:“傻妮子,别傻了,如今你哥也有了一个儿,那小子长的跟你哥一模一样,你哥喜欢的不得了,小两口的感情也好了,你再这样做有意思吗?一切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吧,以后的日子长着哩,不急不急哈。”
  槐花忽然嘶喊起来:“我要我的儿子——我要见帅——我们一家三口团圆一下都不能吗——”
  张静兰起身威胁她说:“你喊吧,我这就走,你要是想好好活着就把粥喝了,不然你就别喝了,等死吧。”说吧攀着墙上的梯子上去了。把她丢在黑乎乎潮湿湿的地窖里。
  其实她生气是佯装的,害怕才是真的,但是她狠心也是假的,她准备待一会就再下去喂她喝粥的。但是她刚进屋就听到儿子和儿媳的喊叫声:“妈——妈孩子烧的烫手——”
  这时地窖里的槐花觉得自己浑身是劲,她决心要见到帅,然后要他去找他们的孩子,于是她自从生了孩子后感觉浑身成了刚出锅的面前一软绵软的身体居然神奇的挺立了起来,然后蹭蹭的爬向了梯子。
  越往上爬头顶越黑,也越闷,但是槐花却毫无知觉,身上也没有出一滴汗,飞一样往上走,直到头嘭的一声碰到了头顶压着地窖口的磨盘,她才如梦初醒般停下喘息起来。
  但是瞬间的停顿后她伸手托住了头顶的磨盘,然后咬着嘴唇去撼动那个大山一样的石磨……当她把头探出地窖的时候她听到了帅的声音——帅的声音,不是梦里。她激动的大叫:“帅——帅——”
  这时的帅正发动摩托车带儿子去医院,偏偏摩托车打不着火了,他急的又叫又骂,但是越急越不得要领。帅的媳妇看不过,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自己骑到摩托车座上稳着劲一下一下的蹬脚踩……
  槐花这时爬上了墙,她真实的看到了帅,也看到了他怀里的孩子,她嘶声大叫:“帅——”
  恰巧这时摩托车着了,突突突的启动声震耳欲聋,帅亲了一下怀里的孩子把他送到媳妇手里,然后扶着媳抱儿子的妇坐好,骑着摩托车飞驰而去。
  她感觉自己没有了身子,只有一颗疼的欲坠的心,然后她听到了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