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珏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离开了繁华而冰冷的东宫,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木屋干净而整洁,木屋外面却是满眼的金色。他被人送到了塞外,只有荒漠少有人烟的地方。
他费力坐起了身子,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在他昏迷的时候,隐隐听见福安说的话,他用余生换他能够醒来好好地活下去。
福安?容珏的眼睛有些酸涩,自他小的时候,福安就一直陪着他,照顾他。福安于他来说就是亲人,没想到,最后福安会因他而死。
骨节分明的手指倏忽捏紧,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心,将眼底的酸涩生生逼了回去。小时因为他的哭闹,父皇杖杀了好几个宫人,后来他就再也没哭过。心底最难受的时候,他也竭力掩藏自己的感情,温和地露出笑容,让别人安心。
他本是将死之人,不想再连累别人的性命。十几年的光阴,他已经忘记了眼泪的感觉,福安死后他想大哭一场,却再也流不出眼泪。十几年的伪装已经养成了习惯,想流泪的时候,唇角却是笑的。
“这里已不是皇宫,想哭就哭吧……”不染尘烟的声音传来,容珏这才注意到房间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等他看清来人的时候,心中一片恍惚,“你是神仙吗?”
倾夜没有回答,澄澈的眼看了他一眼,不染尘烟的脸上依旧是淡漠的神情。似乎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让他在意。
“毒素虽然已经清除了,但你依旧活不过十年,回去告诉容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们了!”白衣展开,他走出了风沙,“屋中什么都有,过些日子,皇城中自会有人接你回去。”
容珏来到门边的时候,屋外一阵黄沙卷过,半片白色的人影都看不见了。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像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放在眼中。就连夏朝的国君,他也敢直呼其名。
他缓步回到了屋子,屋子里有食物有水,不会让他饿着。过几日,父皇就会让人接他回宫,容珏在凳子上坐下,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想回到东宫,不想再回到那个繁华而空荡的囚笼里。如今福安也死了,整个夏安也没有他在乎的人了。
还有十年……容珏仰着脸,屋外金色的光辉落在他苍白清瘦的面颊上,神色落寂得让人心疼。
他忽然觉得十年实在是太长了,他该怎样在福安死去的内殿中度过这漫长孤寂的十年?
到了黄昏的时候,外面的风沙渐渐平息了下来。容珏走出了屋子,踩在金色的黄沙上,深蓝色的天空呈现在他的眼前,天际被云彩染成紫色,红色,无比的绚烂。
他听人说过大漠的夕阳很美,绚烂之极,无比壮阔。一生能见大漠夕阳一次,此生也就完美了。
恢宏的晚霞,无边的黄沙。容潋背手望着,只觉得生命无比短暂而渺小,再多的爱恨在夕阳荒漠的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白衣站在荒漠中,他久久不愿离去。
直到夕阳泯灭最后一道光辉的时候,他看见了山丘后面渺小的人影。她踉跄走着,用手中的弯弓撑着地面,娇小的身子已经缩成了一团,黑色的狩猎装上沾满了黄沙。模样无比狼狈。
又努力走了几步之后,娇弱的身子晃了晃,晕倒在黄沙之上。
容珏见此情景,从屋中用壶装满清水之后就向黑色的人影走去。靠近了他才发现,昏倒在荒漠中的人竟是一个少女。
黑色的长发铺了满脸,隐约可见被晒红的皮肤。
“喂,醒醒!”迟疑了一会之后,容珏伸出手轻轻落在她的面颊上,想要拍醒她。
指尖触碰的皮肤很是柔软温热,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这是他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接触,对方还是一个女子。
指尖的触感一直蔓延到身体的深处,让他慌乱又紧张。
少女依旧没有醒来,疲倦地动了动眼皮,却没有能够睁开。容珏只好弯下身子,将她抱了起来,将她小脑袋放在自己的怀里。
他没救过人,就连阿猫阿狗也没救过。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之后,容珏整个人就愣住了,呆了半晌也不知道该继续做些什么。
望着怀里少女昏睡的容颜,鬼使神差地用手指拨开了她凌乱的长发,一张姣好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白皙的小脸被晒得通红,脸上粘着黄沙,但这些并不影响她姝丽的外貌,不过是蒙了尘埃的玉璧。
小巧的嘴唇已干渴得裂开,嫣红的血迹将唇瓣点缀得格外艳丽,像是一朵饱满的海棠。容珏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很久,听见自己躁动的心跳声,他苍白的面容上有了异样的绯红。
拨开水壶的塞子,瘦弱的手掌盛满了水,轻轻抹在她的面容上。
昏睡中的少女感觉到水的滋润之后,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恍惚地睁开了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白衣的容珏。
“是你救了我?”嘶哑的声音,说出的却是他听不懂的话语。
容珏的手缓缓收回,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和手中的弓箭上,他这才发现自己救下了一个燕国人。
少女看着他,目不转睛,潋滟的大眼睛很是灵动。容珏想起后宫里养过的小猫,漂亮而机灵的样子,让他喜欢却不让他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