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家的,你懂什么,还教训起爹来了!你看着的是那些当官的,每天锦衣玉食,千金一掷,以为他们生活得很自在,很舒适。其实不然,正所谓宦海无涯,官场里的门道深得很,一脚踏进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况伴君如伴虎,一着不慎,随时都会惹来杀身之祸。这些都是你看不到的。”父亲厉声道。
鬼方道:“陶先生说:“人间私语,天闻如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纵使小人逞强一时,终究邪不压正。所以,我觉得一个人既然有了正确的志向,就应该无所顾虑,勇往直前。这样才不枉于这世上来此一遭。”顿了顿,续道:“将来我一定要做一位真正的天工,比五皇子还要厉害,然后锻造出天下间最厉害的神器,将那些邪魔外道、魑魅魍魉斩杀得干干净净,还百姓一个人人梦想的光明世界。”说着仰起头望着南天的天柱峰,暗暗下了决心。
“行了,别瞎想了!整天就知道大做白日梦。快点走,前面就是咱们村了。”父亲有些不胜其烦,仰起头望了望,只见前方密林深处掩映出一座古香古色的牌楼来。
鬼方沿着狭窄的山道,回头眺望了一眼远去的无妄城,眼里闪烁着异样的眼光。这一次的无妄城之行,让他经历了太多,感受了太多,也明白了太多,甚至影响了他的一生。
星罗巴尔村是一个一百来户的小村子。村子虽然算不得大,却历史悠久,民风淳厚。星罗巴尔村地处三大帝国的中心交界点上,看上去得天独厚,无可比拟,然而却处于三角官道的中心地带,遐方绝域,人迹罕至。因此,当地官府虽近在咫尺,官道亨通,车水马龙,然闹中取静,这里反而成了“灯下黑”。除了一些靠手艺吃饭的工匠,偶尔会打制一些城里人稀罕的精致玩意拿到城里去卖,人们基本上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他们大多也不愿出去,世世代代守护在这里。
鬼方父子穿过牌楼,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宛若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正是“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髻,并怡然自乐。”鬼方的家就在村东面的回雁峰脚下。
如今这个时节,正是村里油菜花盛开的时候。阳光下,远远望去,犹如一片金光灿灿、随风翻涌的海洋,又像金色的沙滩泛着海水的光亮;南风吹过,它们有的弯腰,有的点头,似乎在向人们打招呼,登时清新、自由、沁人心脾的香味与热烈、灿烂、无言以表的色彩调和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走近看,一朵朵油菜花在碧绿的油菜叶子的映衬下,好像一只只黄色的蝴蝶,在微风中翩翩起舞,无数可爱的小蜜蜂,从这个花朵飞到那一个花朵,嗡嗡地忙碌着;又仿佛一位温柔的江南女子,带着青莲的醉态,芙蓉的清婉,以一种高雅的姿态呈现于世人眼前,那绿叶儿或黄或绿,或浅或深,或迷蒙或清晰,以她那婀娜的身姿轻诉着一段美丽的往事。真可谓:
油菜花开满地黄,丛间蝶舞蜜蜂忙;
清风吹拂金波涌,飘溢醉人浓郁香。
“喀喀喀喀!鬼公,回来了!东西都卖了吗?”一个嘶哑而略带沧桑的声音从旁边的油菜花地里飘过来。
“哦,村长,昨天一早就卖光了!您还忙着呢!”
“今天看了天工大赛!一定很精彩吧!”
“还不错,可惜咱们国家还是没有天工级别的工匠出现!”
“村长,您不知道,五皇子可厉害了,还被授予一等天工的级别呢!”鬼方突然兴奋插嘴道。
“哦!真的!将来咱们鬼方定要超过五皇子,争取做超级天工啊!”村长一脸的慈祥。
鬼方高兴地手舞足蹈,洋洋得意起来。
过了一会儿,鬼公叹了口气,正色道:“当什么天工啊,好好的做个农民,守护着咱们星罗巴尔村,一生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鬼方脸色暗了下来,没精打采地跟着父亲回家去了。
几日后的一天晚上,月如银盘,漫天繁星。
刚刚吃过晚饭,“铮铮铮”的捶打声就响了起来,鬼公开始打造起工具来。
鬼方每晚都要去村子里的私塾读书,常常要到很晚才会回来。鬼公从来不让儿子帮忙,更不会让儿子接近他工作的地方。这是铁板钉钉的事,鬼方纵然不理解,但也不敢违背父亲的意。
鬼公穿着一件青灰色的袍子,破损不堪,上面甚至连补丁都没有,随着他挥舞的铁锤,下面古铜色的皮肤时隐时现。须发灰白,满脸蜡黄,依然无法掩盖他端正的五官、深邃的双眸、周身洋溢着的英武之气。
鬼公自三十年前迁到本村来,一直规规矩矩地住在这里,他很少与村里人说话,更不会提及他以前的事情。
他身上仿佛隐藏着无数的未解之谜,等待着拨云见日的那一刻。
“嘭嘭嘭”一阵敲门声突然传过来,伴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震荡:“鬼公在家吗?”
“呃,在家呢,您稍等一下。”鬼公放下手里的铁锤,掸去袍子上的灰尘,向门边走去。
“吱喽”一声,门开了。
一个身体瘦削的白发老者立在门边,背部佝偻,身体微微向前倾着。这个人正是村长。
“村长,里面请!”
“还在打铁?”
“是的,今天刚接的活,人家急着要,所以赶赶工,莫误了人家的事。”
鬼公将村长请进屋里,靠着一张长案坐下。鬼公给村长倒了一杯白开水,轻轻放在了村长旁边的长案上。
“鬼方没在家,还在私塾读书吗?”村长瞥了一眼里屋的方向。
“是的。村长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鬼公捏着一根细细的雕针,在一片薄如蝉翼的铁页子上雕着花纹。
“呃,今天咱们星罗巴尔村有了一件百年不遇的大喜事,无妄城突然派来一位天工殿的官员,说要在咱们村开办天工苑,免费招收学生学习天工术。我来就是通知你,过几天带着鬼方去报名。”村长欣喜若狂,嘴角翘到了耳朵上。
鬼公捏着雕针的手突然颤了一下,刺到了左手食指,登时鲜血涌出,一颗一颗的血球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村长见鬼公神色有异,奇道:“鬼公,怎么了,这么好的事情,你不高兴吗?鬼方要是知道了,定然十分高兴!”
鬼公神色有些紧张,忙强装镇定道:“呃,不……不是,我是觉得这喜事来得有点突然,况我们星罗巴尔村与世隔绝,那天工殿里的官员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呵呵呵!这要多亏从咱们村里走出去的那些工匠,现在他们其中一些人在朝里做了官,如今有举办天工苑这样的好事,岂不关照一下自己的故乡。正所谓“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呃,好像是吧。不过,我……我觉鬼方年纪还小,就不去了,等过几年再说吧。”
“没关系,村里很多比鬼方小的孩子都准备去呢!有那个郭撇子家的郭盛墩,黄老四家的黄星虎,雷拐柱家的雷鸣等等。”
“呵呵,还是不去了。”
“这可是星罗巴尔村百年难得一遇的事情,况我见鬼方的梦想一直想当一位伟大的天工,你不让他去,他肯定会很伤心的!”
“可是……万一……”
村长见鬼公沉吟不决,似是有难言之隐,急切道:“你到底有什么隐情,说出来嘛,大家乡里乡亲的,有什么好见外的?”
鬼公欲说又止,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只见他一脸神秘的神情,双眉紧锁,面如土色,眼睛里布满血丝,仿佛装满了恐惧、疑惑、迷茫、哀伤……
“哎呦!鬼公,你倒是说呀!还有什么不可以跟我这个行将就木的人说呢!”村长甩了一下长袖,脸现焦虑之色。
鬼公放下手中的雕针和铁页子,左手食指送到嘴里轻轻吸了吸,慢慢走到门边,望了一下月光下的村庄,朦朦胧胧的,偶尔浮现出灯光点点,若隐若现,似有还无。
皎洁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显得那样伟岸,那样洒脱,但似乎总照不进他心里的夜,全身上下透漏着说不出的神秘感。
他的身上隐藏着太多的秘密。
鬼公转过身来,脸色稍微舒缓,眼神还是一样的深邃,让人无法猜透。
鬼公拂了拂衣袖,说道:“好吧,这个秘密已在我心里尘封三十年了,若非您追问不休,我是准备将它带到坟墓里去的,如今看来是守不住了。”
村长一动不动,凝神倾听。
“这都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拜得一位世外高人,在云梦山上修习天工术,跟我一起拜师的还有我的师兄。师父生有一女,肤光如雪,眉目如画,容颜秀丽,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堪称绝代佳人!没过多久,我和师兄都喜欢上了这个既漂亮又可爱的小师妹。私下里,我和师兄拼命学习天工术,抓住每一个在师妹面前表现的机会,都希望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