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攻一守,一守一攻,如此走了百余招,始终难分胜负。
这时,呼啸的山风变得更加猛烈起来。突然,公输雪墓碑前的竹篮被山风吹了起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两人的中央。鬼公双眉一轩,又瞥了一眼公输雪的墓碑,沉思一下,便收回掌势,大声道:“狂龙,你我都清楚,咱们俩的天工术可说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若再这么一招一招地比下去,怕是比三天三夜也比不完。”狂龙听后,眉头紧皱,心下寻思:“鬼见愁说得不错,如此这样耗战下去,只怕一时难分胜负,况我今晚必须赶回无妄城,唉……”想着想着,忽又听得鬼公大声说道:“不如我们把各自最厉害的招数使出来,来一决胜负如何?”狂龙听后,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好吧!”说完两人便摆开架势,准备一招定乾坤。
这时的山风似乎也加大风力前来助威,登时狂风怒吼,飞沙走石,问天石上一片混沌。释元神功的最后一招唤作“万法同源”,即是将前面的招数合在一起,以一招来使将出来;龙象功的最后一招唤作“龙行天下”,此招一出,风云变色,气势恢宏。两人此时正凝运内力,调整招式,突然大势已成,便纷纷向对方攻去。只见狂龙倏地跃至半空,凌空劈掌,居高下击,疾如星火,快如闪电。鬼公也迅猛异常地来回变换了几个招式,猛地双掌齐出。霎时两人四掌相接,狂龙原地不动,鬼公却被狂龙的掌势击出了问天石,落到了几十丈外的墓碑前,登时口吐鲜血,命悬一线。
这时,狂龙还呆呆地站在问天石上,神色诧异,目光里似是有万千不解,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他的内力,他……他居然不用内力来接我的‘龙行天下’,为什么……”说着说着转头看着奄奄一息的鬼公,两眼泛红,大声叫道:“师弟!师弟!师弟……”一边不住地呼喊着,一边向墓碑飞身而去。
狂龙轻轻将鬼方揽在怀里,神情哀伤,哽咽道:“师弟,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明明知道不用内力就等于是自取灭亡,为何还这样做?”鬼公面如金纸,目光涣散,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失手……杀了……杀了师兄的胞……胞弟,十几年前就……就应该偿命,老天让我……让我多活了十几年,我……我已经知足了……师兄,你……你能原谅我吗?”狂龙两眼中泪水流个不住,道:“师弟,你怎么这么傻呀!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并非有意杀死我胞弟,我也渐渐打消了杀你报仇的念头,但我又不甘心,一心想着打败你,让你向我求饶而已。”鬼公颤颤抖抖地抓着狂龙的袍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师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其实鬼方他是……你的儿子,你千万……不要伤害他!”狂龙登时惊得目瞪口呆,颤声问道:“师弟,你……你说鬼方……是我的儿子,我和师妹的儿子,是吗?”鬼公道:“是……”鬼公说这个“是”时,已是声若游丝,几不可闻,突然伸出右手去摸公输雪的墓碑,然而,就在手指刚刚碰到石碑的一刹那,便顺着石碑滑了下去,抓着狂龙袍袖的左手也松落下去。
鬼公死了,狂龙抱着他的尸体嚎啕大哭,悲恸天地,久久不能释怀。
狂龙自星罗巴尔村归来以后,便一直对鬼公的死耿耿于怀。他深深愧疚于已经发生的一切,又对未来光景的不可知隐隐感到莫名的彷徨和不安,而彷徨和不安中又掺杂着些许惊喜,这是他不曾料及的,使得心灰意冷的他获得些许心灵的慰藉,就像内心深处射过来的一缕阳光,有了些许的温暖和光亮。
深夜,狂龙来到了自己的书房里,面如金纸,神情黯然,似是含有无限伤心,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凛凛之气。但见书房不大不小,房内摆设看似极是简单,其实却包罗万千。南面壁上挂着一幅高约五尺,宽约丈许的大画,绘的是一大片山水,笔势纵横,气象雄伟。画上题了四个大字:“寄忧云梦”,旁边还题了几行小字:“云梦山上好风光,我寄忧去慰愁肠;一足竟失千古恨,万里江山在何方?”书房西面排着两架宽约丈许的紫檀木书橱,左面书橱里摆着一些古董玩器,有宝鼎、花瓶、灵壁石、古铜镜、玉璧……右面书橱有三层,上层摆放是一些书画真迹、碑帖原拓等;中层摆放的是古籍善本和名家著作;下层摆放的是一些关于天工术的书籍,这是狂龙平时最爱光顾的东西。书房北面靠窗位置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中央放着笔、墨、纸、砚、水中丞、水注、糊斗、蜡斗、压尺、秘阁、贝光、裁刀、剪刀、书灯、印章等;左边案头放着一盆树桩盆景,悬崖倒挂,凌空欲飞;右边案头放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香炉,香篆缭绕,沁人心脾,香炉上面还雕有九条栩栩如生的飞龙,口含金珠,鳞光耀目;在靠近香炉的内侧放着一个黑色的笔筒,黯淡无光,极不显眼,若非仔细观察,是很容易被忽略掉的。
狂龙径自走向书桌,他没有坐下的意思,俯身双手握住笔筒,用力向右一旋转,忽听得喀喇喇一声响,两架书橱向两旁分开,露出黑黝黝的一个洞来。狂龙毫不迟疑地钻了进去,两架书橱当即恢复原状,显是里面还有控制的机括。进入洞后,起初有一段数丈远的甬道,甬道两侧的石壁上点着数盏用人鱼膏做成的长明灯,放射出幽幽的光茫。从洞外向里看,洞里暗淡无光,漆黑一片,而身处洞里面,纵然长明灯灯火昏暗,看洞里的情状依然是一目了然。
狂龙穿过甬道,甬道尽头赫然现出一间密室来。密室不大,仅有五米见方大小,里面摆设亦甚是简单。只见北面靠墙位置放着一张长案,案上两边竖着两盏荷花油灯,淡黄色的火苗直直向上,竟如一根细细的火柱;在两盏荷花油灯的中间位置放着一尊三足镀金香炉,里面已积满了香灰;香炉两边放着几把线香,整齐地堆放在一起;香炉前面放着一套中天楼的“金玉良缘”,看上去还很新鲜,显是刚刚放上去不久;香炉后面奉着两个灵位,左边的灵位牌上写着:“公输雪之灵位”,右边的灵位牌上写着:“鬼见愁之灵位”。
狂龙走到桌前,荷花油灯的火苗忽地一晃,登时又恢复原状,仿佛一个害羞的小女孩在给狂龙打招呼。狂龙取了两根线香,就着油灯的火苗将线香的一头点着了,他忙轻轻一颠,线香上的火苗没有了,只留下香头的两个红点,登时两缕青烟从红点处冒出来,向上升腾,不时整间密室香烟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线香的味道。狂龙两手捏着点着的两根线香,举于胸前,向着两个灵位叩了首,便把线香的另一头栽进了香炉里的香灰中。
密室里寂若无人,只能听见狂龙的呼吸声,时而缓慢,时而急促,不时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令人感到莫名的悲凉。
过了良久,狂龙目不转睛地看着长案上的两个灵位,神色恍惚,含情脉脉,干裂的嘴唇微微抖动,喃喃自语道:“师弟,师妹,十五年前,我们情同手足,相亲相爱,不知有多开心,不曾想到,十五年后,我们竟是天人永隔……十五年前,因为我的不甘心,竟对师妹做出那等无耻之事,害得师妹郁郁而终,大好青春年华如此断送,岂不令人扼腕痛惜!十五年后,我与师弟久别重逢,本是人生一大喜事,可我却纠缠于往日的恩怨,竟与师弟喝下了断义酒,以至于几十年的师兄弟情义毁于一旦,师弟更是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葬送了自己的生命,如此,岂不令人扼腕痛惜!我……师弟,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鬼方的。虽然鬼方是我和师妹所生,但在名义上,他永远是你鬼见愁的儿子。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了,鬼方现在很优秀,他在本次天工大赛中名列第一,并获得了一等太极天工的称号,不日就将接受中天大帝的授勋,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啊!你养了一个好儿子!那天……师弟,师妹,你们就安息吧……”
愁的回忆里。不知过了多久,狂龙竟坐在蒲团上打起盹来,嘴角微微翘起,仿佛梦往神游到了鬼见愁和公输雪的世界里。真是:相思伊人夜凉时,寂寞上香辗转处;悲问相逢何苦别,欢欣惟向梦间求。
第二天,狂龙早朝回来,一个人坐在大厅里的太师椅中,轻摇折扇,闭目养神,仆人端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
“少爷可在家里?”狂龙问道。
“少爷正在后花园修炼天工术。”仆人答道。
“去把他叫来。”狂龙长长“嗯”了一声。
仆人道了声“是”,便唯唯诺诺地向后花园走去。
过不多时,劲装结束的狂简疾步跑进大厅,手执宝剑,大汗淋漓,显是直接从后花园跑过来。
“爹,你找我。”狂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天又没塌下来,如此火急火燎地干什么!”狂龙语气中虽含责怪之意,脸上却仍带着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