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搬家吗?”
无聊的电视剧中一个搬家的情节提醒了江水蓝,推了推昏昏欲睡的妹妹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在江水涵出院之前家里就已经商量过了一次,最后的结论还是看她本人怎么选择。
“为什么要搬家?”江水涵揉揉惺忪的睡眼。没办法,她对这种都市言情片实在提不起兴趣,只是因为喜欢现在这种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感觉,才硬撑着歪在妈妈身边。
“我觉得,也许换个陌生的环境可能有助于你调节一下心态吧。”江水蓝想了想说。
江水涵伸了个懒腰:“我想不用了吧,搬家又麻烦又要花很多钱。”
母亲摸摸女儿的脑袋:“钱也花不了多少,关键是我们希望你开心才好。”
江水涵呼了口气,脑袋顺着母亲的手臂滑到大腿上,眼神迷离地说:“前些日子出车祸住院的事情,已经给家里添了很多麻烦了,搬家就算了吧。”
“傻孩子,爸爸妈妈怎么会因为孩子而嫌麻烦呢?”母亲把江水涵的马尾解开,用木梳轻轻地梳着。
“现在都有谁知道你变成女孩的事情?”江水蓝问到了重点。
“嗯……除去团里的人我不太清楚,我知道的应该是马家的父女和隔壁的……嗯……”江水涵坐了起来,抓抓脖子,“姓什么来着的?”
“刘大妈,是吧?”江水蓝提示道。
“对,刘大妈。马老师和他女儿应该不会乱说的,至于刘大妈……”江水涵想了想,“明天让妈妈悄悄跟她讲一声大概就行了。”
“你住院时的那些医生护士也没问题吗?”母亲问道。
“医院都有保护病人隐私的义务,何况崔医生还是团里的人,护士也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那个团还挺厉害啊,什么单位都有人在里面。”父亲说着,又点上一根烟,“不知道我们单位里有没有你们团里的人。”
“我不清楚。”江水涵搓搓下巴,心想要是自己告诉父亲那整个医院都是属于团里的话,不知父亲会作何想法呢。
“对对,禁口令,禁口令啊……”父亲眼睁睁地看着香烟被妻子拿走,叹了口气。
江水涵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了,在我住院的那段时间里,有没有谁送钱到家里来?”
江水蓝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过这事了吗?”
江水涵心里一紧:“谁送的?送了多少?”
江水蓝食指敲敲脑袋,想了一会:“那个叫林锐的大叔送来的,两万块钱现金,我存进银行去了。”
江水蓝盯着舒了口气的妹妹贱贱一笑:“莫非,这是某人偷偷存的私房钱?”
“怎么可能?你不要以己度人了。”江水涵推开姐姐凑近的脸,“咱们家就你的工资卡在自己手里,我和爸的不是都在妈的手里嘛。”
“我看报纸上说,佣兵团不是都赚钱很多的么?”父亲插嘴道,“听说动不动就是月薪好几万,还是美金……”
“爸,你看的是什么报纸啊……”江水涵耷拉着眼皮看过去,“我们那是保全公司,不是什么佣兵团雇佣军,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又没什么大风险,哪有那么多钱赚啊。”
“还没什么风险?”母亲捉住江水涵的一对小手,有点不高兴的说,“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干脆趁机退出算了。安心把大学上完,能继续考研就考研,考不上就找份安逸点的工作……”
母亲说着说着,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妈妈可不想再担惊受怕了,整天提心吊胆的,害怕有一天你会像你叔叔那样……”
“妈,你别乱担心了,这次出事纯属意外。”江水涵双手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母亲的抓握,“这年头,什么工作没危险?连坐在办公室里都会被飞机撞。”
“水涵,闭嘴!”江水蓝看妹妹和母亲都在钻牛角尖,赶紧出来解围,“妈,您也少说两句,妹妹今天刚回家,就不要说这些了。”
说着,拉过妹妹进了自己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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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蓝倒掉洗脚水,回到自己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江水涵盘腿坐在姐姐的大床上,翻看着一本厚厚的相册。
“虽然你在别人面前总跟我吵架,其实还是挺关心我的嘛。”江水涵抬头看了一眼姐姐。
想起刚才自己在客厅里的表现,江水蓝的脸忽然红了那么一下:“不让你睡沙发,只不过是想让你帮我暖被窝而已。”
江水涵嘿嘿一笑,没有说话。暖什么被窝啊,床上铺着电热毯呢。
“小时候啊,你也像小思那么清秀可爱,爸妈把我们打扮成一对姐妹花,谁也看不出来有一个是假冒伪劣产品。”江水蓝坐在妹妹身边,指着相册里一张照片笑道。
照片上,两个相同打扮的小女孩分别坐在年轻的父母亲的腿上,那两对大而灵动的黑眼睛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般牢牢地吸引着每个看到它们的人。
“所以我就觉得很不公平。”江水涵继续翻着相册,“凭什么女人就可以既穿裙子又可以穿裤子,既可以扎辫子又可以剪短发。男人若是反向为之,则会被骂做变态……”
江水蓝立刻反驳道:“也不一定啦。听说苏格兰男人不是也穿裙子吗?而且你自己以前不也留了长发吗?”
江水涵咧嘴一笑:“没办法,我长得太帅了,怎么打扮都掩盖不了。”
“切。”
江水蓝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找来几个发圈在妹妹脑袋上摆弄起来。当江水涵合上相册的时候,一抬头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对扎着同样双马尾的姐妹花,慢慢扭头望向姐姐。
江水蓝被妹妹瞅的心里发毛:“还好吧?”
江水涵半响没吭声,忽然伸出大拇指,嘴角一翘:“Good!”
“哈?”江水蓝一时没反应过来。
萝莉脸的双马尾少女双手抓住姐姐的肩膀使劲摇晃起来,结果另一个双马尾女孩立刻感觉自己变成了筛子。
“外冷内热型的人果然还是需要双马尾啊!”
“这又是哪个动漫游戏里的话……”
“不行啊,怎么完全没有动漫里那种可爱的感觉呢?”
“喔,是吗,我长得这么无聊那还真是抱歉了!”
姐妹俩笑闹了一会也就睡了,毕竟明天还有些事情要做。
次日清晨,当江水涵从室外晨练回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江水蓝还在被窝里睡的正香,浑然不觉同床共枕的妹妹早已不见。
抬头看看,时针尚未走到六与七的分界点,母亲已经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还没等江水涵把只穿了一条内裤的姐姐从床上拖起来,一阵敲门声便打断了她的工作。打开大门,一丝清淡的香味随着寒冷的空气涌入室内。
站在门口的是两个……嗯,两个漂亮的大姐姐,——如果是小思的话一定会这么称呼她们吧。
不过事实上是,一个看上去似乎病怏怏的少女正依靠在另一个身材高挑站的笔直的年轻女军人身上。
“多伊姐,早。”江水涵跟其中一个打了个招呼,却刻意地回避着另一个幽怨的目光。
多伊点了下头,扶着身上的女孩:“她可能身体不太好,有点晕车。”
江水涵抿了下嘴,头扭到一边:“进来吧。”
倒了两杯热水放在桌上,江水涵用日语问道:“怎么把她带来了?”
“有些事情与她有关。”多伊却说的是中文,“找个没有干扰的地方,我有些话要问你。”
江水涵会意道:“我们去楼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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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霭中渐渐浮起一轮红日,四周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待到太阳忽地一跳,终于露出了全部,多伊才开口道:“跟你说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江水涵凝视着眼前背负双手的丽人,攥住了拳头:“选择逃避的人名字叫弱者,不叫江水涵。”
多伊把眼神从远处收回,转过身来:“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江水涵郑重地点了下头:“我要回到团里的事情别跟我爸妈说,他们不会同意的,而我也不想再让他们担心了。干脆就骗他们说我已经退出了团,专心上学吧。”
多伊眼里出现了一丝复杂的神色,轻声道:“假如你不配合的话,他们可能真的会把你抓起来的。不要轻视他们,如果没处理好,那些家伙比恐怖分子和佣兵更难对付,水涵。”
“我明白,多伊姐。”江水涵走到了多伊身边,趴在护栏上看着楼下无数蝼蚁一般为着生计奔波的小市民们,“还记得么,我叔叔以前说过的话?这绝不是什么命运,这是由我自己选择的路……”
“是吗?”多伊冷哼了一声,“那你三年前为什么又要选择逃避呢?”
江水涵无言,垂头不语。
多伊似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你和我当年一样呢……只要是自己认真做出的选择,无论前途多么曲折,过程多么困苦,都会不停地迈步,以自己的意志,寻找自己的归属,一心一意地前进着……”
“因为我明白了,逃避之后还是会痛苦。”江水涵突然说话,却是回答的前一句。
“但逃离了痛苦之后还是会觉得痛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不想让人看见的痛苦。如果分享了彼此的痛苦,这份痛苦就不再是孤单的,而是能够一起承担。但是,有些东西就如牙刷,是不能和别人共用的,隐私就是隐私。
“多伊姐,你还在承受痛苦吗?”
“我的痛苦太沉重,我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多伊的脸上泛起一丝哀色,那是经年累月的仇恨和痛苦凝聚而成的最深沉的悲伤,沉甸甸的,几乎将人最基本的感情都冰封在绝望的深渊之中。
“不,多伊姐,你的痛苦可以与我共同承受。痛苦是力量的根源,却不应该成为我们生存的负累。缺乏足够的信任,在战场上就没有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对于信任的人,用自己的全部发誓也没关系,把自己的全部托付出去也没关系……”
多伊微微愕然。被人关怀的感觉,她一直以为已经永远在自己生命里消失了,甚至她自己也已经将那种感觉给淡忘了,没想到它可以再次在不经意间出现。
你切莫自作多情了,这世界上,又怎么会有人真心对你好呢……怎么会呢……
多伊的手在不经意间已经放到胸口上,帮助脆弱的心脏抵受那绞痛的酸楚。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又要狂涌向她的心头,她不断告诉自己要坚强,努力的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多伊忽然很想找一个阴暗的角落,就像这些年来自己经常做的那样,蹲下来,将自己的头埋进双膝之中,然后偷偷的抽泣。
然而,也正如一直以来,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做到的那样,多伊始终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远方。
战友?知己?还是其他一些什么样的关系?
过了许久,多伊才平静地说:“我不习惯把命运的选择权交到别人手中。”
江水涵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多伊:“但我愿意,可以吗?”
多伊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如果死神真的将你带走,我将为你复仇,在复仇后,我也会追随你的脚步,来到你身边,哪怕终点是地狱的最深处。这是一个承诺,也是一个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