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伊少校,那个小伙子不会有事吧?”马云山这时已经从父女重聚的激动中恢复过来了,拉着女儿来到了眉头紧锁的多伊身旁。
听过刚才女儿简单的述说,马云山已经了解了江水寒与女儿第一次相遇时的事情。从女儿略带羞涩的口吻中,马云山可以轻易听出她对江水寒深深的担心,身为过来人,他又怎会不知这代表了什么?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多伊转身,语气依然平淡如常。虽然她没有说出来,但微红的眼睛却已经出卖了她真实的感情。
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但团里的人却都知道多伊是冰做的。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地,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多伊流泪,甚至,很多人都没有看到她笑过。
这个坚强而固执的女子,对待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因此也没有人能够了解她的真实想法。大家只知道,她是个孤儿,从十岁进入团里,奇迹般的在数年内达到了八级执行者的水平,并凭借一次次出色的任务成绩拿到了少校军衔。
八级执行者,能达到这种水平的人在全国也是屈指可数的。这不仅仅代表着她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汗水和努力,而且也充分说明了她拥有的超高天赋——天才与常人的差距,绝不是单靠一句“努力”就能填补的。
坚强和固执带来的是高傲而冷漠,多伊很快成为了众人眼中的冰山女神。坚硬,而又飘渺,恍若遥不可及。自多伊进入总部以来,从没有人能够走近女神的心扉。尽管如此,前去追求美丽女神的男人们还是趋之若鹜,前仆后继,换了一茬又一茬。正当人们猜测下一个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会是谁的时候,一名清秀的十五岁少年走进了多伊的生活。
“多伊,这个孩子不错,有武术基础,也很聪明,好好练练他。”当时带来那个少年的林锐,也不过是团里的一名队长。
难以估量的天赋,以及顽强至极的执着,多伊在对少年进行基础训练的时候,也从少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是一种为达目标而不惜一切追求力量的信念。自己身上背负着刻骨铭心的仇恨,而这个十五岁的孩子,他还显稚嫩的肩膀能够背负什么?
多伊不知道,她也不想去探究,这个少年的动机对她来说无关紧要。这个名叫江水寒的少年,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徒弟而已,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徒弟却带给多伊的意外越来越多。
培养执行者的训练向来是号称高强度、高难度、高要求的魔鬼训练,某些项目的训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残忍。参与受训的人员大多是从部队新兵或民间习武者中选出的较有天份且背景干净的青少年,不但选拔条件苛刻,而且也不是每个适格者都愿意接受训练的,因此每年的受训人员数量至多不过一百余人。在残酷的训练过程中,往往只有两成左右的受训人员能够坚持下来,其余的只能或主动或被迫的退出。而在这些能够坚持下来的人中,又只有不到一半的人能够通过严格的初级测试。这样算下来,每年能够真正成为初级执行者的受训人员有时还不到十人。
但这个少年不但顺利地完成了全部训练项目,而且仅仅花了两年,在自己指导下的江水寒就已经通过了四级执行者的测试。要知道,许多执行者很可能因为天赋的限制,终生都难以企及这个高度。
这时,多伊已经可以确定,江水寒的前途不可限量。
之后的两年,多伊将加入了团的江水寒要到自己的小队,江水寒就开始跟着多伊执行一些相对简单的任务,并在空余时间完成了高中水平的学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接触的久了,即使多伊不去刻意地关注,她还是慢慢地熟悉了江水寒。但越是熟悉,她越是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小伙子。
小伙子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同多伊一样,无论什么情况都能保持头脑冷静,绝不冲动,行动果决迅速,一切以任务为中心,永远战斗在第一线。在平时,他又像是换了个人,虽然不去主动的交际,而且拒绝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但却会很努力很热心地去帮助别人解决问题。他也很机灵,懂得在紧急情况下如何灵活应变,然而每次在面对团里年轻女孩的追求时,却总是使用没有创意的“尿遁”逃之夭夭。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天下间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不能放弃的。在这一点上,多伊曾经很不情愿地承认自己不如他。有一次,江水寒对多伊这么说过:“多伊姐,我知道您心里有事,别人看没看出来我不知道,但我看得出来。我不是想知道您的隐私,毕竟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我想说一句,这世上,想开了,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放下的。佛说,放下,可得大自在,您为什么不试试放下呢?”
多伊没有理他,心湖却被投入一粒石子。他真的是年仅十八岁的年轻人吗?他会猜到自己的秘密吗?多伊觉得自己愈发难以看透这个整天傻笑的小伙子了。
但没多久,一次称不上成功的任务后,多伊却重新认识了这个“装世故装成熟”的大男孩。原来,说别人总是容易,自己做总是困难的,再怎样坚强,他也仍是个孩子啊。当江水寒扑在多伊怀里大哭的时候,多伊知道了,这个看似洒脱的大男孩也有放不下的东西。可是多伊不会去笑话他,她知道,自己现在才真正认识了脱去面具的江水寒。
这世上的人,都喜欢把自己隐藏在面具后面。他们害怕,害怕别人知道自己真正的样子,害怕别人看到自己的弱点耻笑自己,打击自己,因此,他们通常都把自己的面具涂的美轮美奂或是恐怖狰狞以产生距离感。多伊的面具就是万年不化的冰川,即使冰川下暗流涌动,她也可以把别人都拒于千里之外。而江水寒的面具,多伊说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这层面具很好的掩饰了他的真实感情,恐怕连他的父母也难以看到他们孩子的内心深处。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人心之间的距离。
多伊轻轻拍着怀里哭泣的江水寒,硬如坚冰的心首次出现了一丝女性天生的柔情。
不过,但凡能够成为执行者的人,心理素质总是比较强悍的,而变态如江水寒,更是在几天内就回复到原先的样子。但是,他很快做出了一个出乎很多人意料的决定:退团。
团不是想进就能进来的,更不是想退就能退出的。自从十年前团里经过一次“大清洗”后,还没听说过有什么人退团的。多伊此时早已把自己当作了这个大男孩的姐姐,破例地去凭借自己的身份为他百般斡旋,最后在林锐的帮助下终于帮江水寒申请到一个“进修”的名额。
于是没多久,江水寒就以“进修”的名义进入了松南大学,暂时脱离了团里纷杂的事务。
前几天居然在林锐那里又看到了江水寒的名字,没想到林锐这家伙还没死心,还总想把江水寒抽调回来。多伊立即决定,这次的任务由她来指挥执行。林锐拗不过她,只好临时调整了人员安排。
可是,这次原本以为很简单的护送任务居然半路出了岔子,现在这唯一值得自己珍视的人,竟然代替自己身陷虎穴!
自己本来应该再坚持一点,再坚持一点,应该把那该死的箱子夺过来的……
多伊已经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了。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多伊呆呆地呢喃半响,直到直升机的轰鸣声接近才忽然惊醒,抬起头来发觉周围一些队员正看着自己,小姑娘马伊莎躲在父亲身后,眼中满是惶恐和泪水。多伊捏了捏鼻梁,轻咳一声,转瞬间已恢复成先前的冰山女神,只有微微潮湿的眼睛记录着冰融成水的那一刻。
“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多伊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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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寒走到距离两名绑架者五米左右的时候,墨镜男就让他停下来,并示意躲在隐蔽处的矮个子把枪更紧地顶在马伊莎的头上。墨镜男自己走到江水寒身边,把江水寒里里外外仔细搜了一遍,很自然什么都没搜到。接着从身上摸出一条一指粗的绳子,把江水寒捆了个结结实实,手法干净利落且熟练。最后用黑布带蒙上江水寒的眼睛,把他推到了翻倒的集装箱车后面。
忽然一阵噼啪声靠近身体,领口一声轻响,微不可闻的焦味冲进鼻孔。
墨镜男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那个装在领口夹层中被电弧烧坏的薄如纸片的远程定位器,笑道:“小玩意倒不少嘛。”
江水寒感觉到自己被人用枪顶着塞进了另一辆面包车——从车的底盘高度和座位的相对位置很容易猜到。很快,他就听见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声:“水寒哥……”
“好了,漂亮的小姑娘,走吧走吧,去找你爸爸吧……”
江水寒心下稍安,看来墨镜男也算是盗亦有道。
没多久,江水寒就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关上了车门,同时面包车开始向前飞驰。
旁边的人拍了拍江水寒的肩膀,同时腰的另一边也被硬物顶住,墨镜男的声音传了过来:“小伙子,不用太紧张,我们不是土匪,你也不是警察,没啥不可调和的矛盾。”
说着,墨镜男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不过江水寒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墨镜男自己笑得无趣,便不再说话。
窗外又接连传来几声狙击枪响,以及85式微冲零散的还击。85式微冲的射程才200米而已,发射的又是亚音速弹,对于400米外的目标根本无法精确瞄准,这些超出射程的子弹打得到敌人才怪。
过了几分钟,面包车停下片刻,车体一沉,又上来了一个人,同时爆炸声在身后响起。虽然江水寒被蒙上了眼睛,也猜的到那辆用来挡路的长安铃木的悲惨下场。
面包车速度不是很快,但却颠簸的相当厉害,江水寒很难感觉出车的行进路线。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江水寒被人推推搡搡地弄下了车,忽然眼前一亮,蒙眼布已经被人扯去。
眼前是一大片农田,上面覆盖着一排排整齐的蔬菜大棚,白色塑料薄膜反射的阳光让江水寒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看样子很可能是松南市周边的县区农村,按照车开的速度,估计距离市区最多也就几十公里。
除了拎着手提箱的墨镜男和刚才用枪指着马伊莎的矮个子一左一右架住了江水寒,还有一个剃着平头戴着口罩的中年人从司机的位置下来,而副驾位置上抱着把SVD的男子压低了帽檐,好像在打瞌睡。墨镜男对着平头轻声说了几句什么,指了个方向,然后和矮个子一前一后推着江水寒往不远处的二层小楼走去。
南方的农村一般都把乡镇企业搞得有声有色,各家各户多半都开了个小工厂小作坊什么的,所以也都是相当的富裕。可惜农村不比城市,有钱也不好花,只好把钱都砸在住房上。因此这个二层小楼虽然远远比不上玉龙别墅区的建筑那般豪华和优雅,却也算是宽敞气派,旁边竟然还有个专门的车库。
江水寒被墨镜男带进了一楼客厅,这个足有五六十平米的客厅比马云山所在的那个别墅还要显得空旷,除了一张八仙桌和两条长凳就什么都没了。
“不好意思啊,小兄弟,还得委屈你一会。我们听说这种手提箱里都内置了自爆装置,如果密码错误就会……轰……大家一起完蛋,所以……”墨镜男大大咧咧地把一条长凳拎到门口坐下,点着了一只烟,他身边的矮个子则用手枪指着江水寒。
刚才离开的平头拿来了一副手铐,把江水寒的左手锁在了墙角一根钢制水管上,然后才把江水寒身上的绳扣解了开来,退到墨镜男身边。
江水寒抖落捆绑自己多时的绳子,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手腕,然后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这附近大概只有这四个人,可见范围内的这三个人手中至少有两把手枪,如果……
“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去动歪脑筋,我们又不是杀人狂,而且也没什么必要杀你。这么说吧,我们只为这里面的东西,其他的我们不管。”墨镜男说着指了指那个黑色的手提箱,“只要你老老实实地打开它,给我们东西,我保证,这里没人会动你一根寒毛。”
说完,墨镜男一努嘴,他身旁的矮个子就将手提箱踢到了江水寒的面前。
黑色的手提箱外壳是用新型的塑钢材料制成,显得非常的结实,把手左边是一小块液晶屏,右边则是一块可以滑动的盖板。移开盖板后,露出了下面的微触式键盘。
虽然马云山说这里面的东西并不重要,但看他一路都非常宝贝地抱在怀里,这所谓的“不重要”恐怕也不过是与女儿相比较而言。从对方遵守诺言放掉马伊莎的举动来看,这些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拿到马云山的研究成果,为了防止马云山临时调包,他们宁可连麻烦的手提箱一起要走。而对马伊莎的绑架和对护送车队的准确拦截,没有充分的情报是不可能做到的,在团内部肯定有他们的内线,而且这个内线还必须能有足够的身份知道整个护送任务的具体安排。从对方行动的组织性和严密性来看,又不太像是境外势力的做法。从对方的人员成分来看,对方的组织规模也不会太大,好像也没有完善的人员编制和素质,也不像是极少在国内活动的雇佣军。从对方的装备来看,SVD狙击步枪也不是那些涉黑小团伙能够搞到的东西。
这些奇怪的人隶属什么组织?
夺取马云山研究成果的目的是什么?
团里的内线又是如何与他们联系的?
资料不足,无法推断。
江水寒小心地输入了密码,只听“滴”的一声轻响,手提箱张开了一个小口。但江水寒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把箱子掉了个头,将打开的箱子展示给墨镜男。
打开的手提箱里竟然还有一套指纹识别系统!
“这老东西……”
墨镜男把墨镜稍稍下拉,远远看了看打开了的手提箱,骂了一句,然后对着身边的矮个子道:“被那老头耍了。你去把那箱子拿过来吧,看来只好回去慢慢想办法弄开了。”
矮个子点了下头,把手里的枪交给旁边的平头中年,向江水寒走去。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多考虑了,静观其变是上策,但束手待毙可不是明智之举。虽然从刚才这帮人的举动来看他们似乎很有信用,但江水寒还是宁愿相信自己,而且他的任务可不是像条狗一样被拴在这里。
正当矮个子蹲下打算拎起那个打开的手提箱时,异变突生!
江水寒一记凶猛的膝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矮个子的脸上,然后迅速蹲了下来,舌头一翻,薄薄的刀片出现在嘴唇之间,右手捏起刀片,贴在已经被打晕了的矮个子的颈动脉上,把他挡在自己与墨镜男之间。
其时,不过两秒钟。
“我靠,你这是什么意思?”墨镜男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把自己的枪也拔了出来,“我们说过会放了你就绝不会食言,你不明白吗?这么做只会给你自己找麻烦。”
江水寒不发一言。若不是自己的手被手铐锁上了,别说现在有个挡箭牌在手,就算三人都用枪指着自己,也可以设法脱身。现在的主要目标就是拖时间,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就越是对自己有利。多伊姐他们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凭借团里的强大实力,等待的时间不会太久的。
墨镜男也明白江水寒的目的,对着一旁的平头使了个眼色,平头随即跑到门外去了。
“把人放了,手提箱踢过来,我可以既往不咎。”墨镜男双手持枪,慢慢逼近江水寒,“我说话算数。”
这时,房间内只有这墨镜男一人,只要争取几秒钟时间,那么……
江水寒的右手突然松开矮个子的脖子,捡起身边的手提箱扔向墨镜男。这种手提箱非常牢靠,即使在地上摔几下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不过看墨镜男对箱子的重视程度,他一定会选择抱住箱子而不是立刻向自己开枪。这点时间,足够了!
江水寒计算的很好,墨镜男看见手提箱被扔起的第一反应果然不是向江水寒开枪,而是愣了一下。
可是,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