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爷爷一笑泯恩仇,柯冬也就放下心来,在饭桌上,又把自己的问题端了出来:“秦爷爷,一直困扰我的心事,您帮我分析分析好吗?”
秦一峰掏出柯冬写的那张《己亥杂诗》,往柯明远眼前一递:“老柯,你看看。”
柯冬有点急,伸手抢过来,塞到秦一峰手里:“不给我爷爷看,他老嫌我写得不好看。”秦一峰得意地冲柯明远一笑,后者无奈地摊开双手:“我养大的孙子给你做徒弟了,一切你说了算,我连看一眼的权利都没有啦!呵呵!”说完,不再理他们,闷头吃菜。
秦一峰说:“你别光顾得上吃,我还有问题要问你呢!——”话刚说到这儿,柯明远的手机响了起来:“我在仰望,月亮之上……”他放下筷子,掏出手机:“喂,儿子!”声音足足提到了八度,带着狂喜,柯冬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扑到爷爷跟前:“是我爸爸吗?我妈妈呢?他们在哪里?要回来了吗?”连珠炮似的提问,让爷爷没法子继续往下说,只好苦苦地笑笑,把手机递给柯冬:“冬子,你跟你老爸说吧。”
“爸爸——”柯冬几乎是在喊,“你在哪里?我妈妈呢?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好儿子,我已经回来了,还有你妈,我们俩都回来了,现在正在火车站!你们在家吗?”是爸爸,是爸爸独特的带着历史沧桑的如青砖一样浑厚的声音,把耳朵紧紧贴在手机上的柯冬,眼睛里竟然蓄满了泪水。
秦一峰心里软软地一颤,伸出手臂把柯冬揽到怀里,柯冬的声音有些哽咽:“我要马上见到你们,我马上就车站,等着我!”说着,他挣脱秦一峰的怀抱,就要往酒店外面跑。
爷爷拉住他,拿过手机,平静着自己也很激动的情绪,对儿子说:“我们在水云间酒店,有一位贵客,你们俩打个车过来吧,我们等你!”柯冬看看秦爷爷,慢慢地坐回座位上。爷爷打电话告诉奶奶,来水云间酒店,有一个大大的惊喜等着她。秦一峰看他把儿子媳妇回来的消息瞒着老伴儿,指点着他说:“老家伙,还跟老伴儿玩这个猫腻儿!”“哈哈哈——”柯明远笑着,揣起手机:“我这叫童心未泯,你不知道我跟这个儿子真的没有办法呢,整天东跑西颠的……苦了我老伴儿啦……”
话说到这儿,爷爷停住了,一时间谁也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秦一峰把那张《江城子》小心地叠好,塞进衣兜里。几个人默默坐着,等着柯冬父母的到来。不一会儿,柯冬奶奶来了,老太太见到大名鼎鼎的秦一峰,看到俩老头尽释前嫌,而且一门心思学笔迹学的宝贝孙子,竟然能够拜秦一峰为师,很是高兴,以为这就是老头子给自己的惊喜,热情地张罗着秦一峰和牛小虎吃菜吃菜,不住口地感谢秦一峰。
忽然,奶奶住了口,整个人呆住了,如木雕泥塑一般,呆呆地望向门口。三双眼睛都顺着她看过去,一对中年夫妻走了进来,男的高高的个子,牛仔裤磨得发白,上身穿休闲装,潇洒随意,只是脸上带了些风吹雨打的沧桑,不过沧桑也难以掩盖他眉宇间的神采奕奕。女的个头不高,也很苗条,穿了一身运动装,虽然看上去人到中年,但是走起路来却轻盈得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爸爸,妈妈——”柯冬叫了起来,人已经扑了过去。转眼间,三个人已经拥在了一起,秦一峰眼角潮潮的,拭去泪水的时候,看到柯明远也在悄悄地拭泪,柯冬奶奶已经泪流满面。
柯冬爸爸放开了拥抱儿子的强有力的胳膊,大踏步走过来:“妈——”一双坚实的臂膀拥抱了瘦削的老太太,“让你们惦记了,我们回来了。”
秦一峰等一家人情绪稍微平稳一些,招呼道:“坐吧,大家坐下来说话。”柯冬爸爸这才注意到在场的还有一位老人和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认识,是柯冬的死党牛小虎,老人却从来没见过。柯明远介绍:“儿子,这就是我说的那位贵宾——秦一峰,秦老,笔迹界的重量级人物!你应该知道他的。”
“秦叔叔好,见到您,很荣幸!”柯冬爸爸伸出手去,和秦一峰握手。
“这是我的儿子,你徒弟的爸爸——柯云山,法律上认可的柯冬监护人之一,可惜常年不在家,这是柯冬的妈妈——丁萌。”
大家彼此招呼过,各自坐下,柯冬迫不及待地对爸爸妈妈说:“我拜秦爷爷为师了,跟他学习笔迹心理学。”
“不学考古了?”爸爸问。
“不学侦探了?”妈妈问。
柯冬笑了:“我本来是想做柯南一样的侦探的,可是谁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迷上了笔迹学……”柯冬把这段时间的经历详详细细地讲给爸爸妈妈听,说到和老钢笔“墨梅”的缘分,两口子相视一笑,分明有点自豪,那意思是说:咱俩的儿子,对古旧的东西就是有感觉。直到儿子说完,柯云山叹息一声:“这么好的感觉,不跟老爸去干考古,可惜了!”丁萌也说:“那些深埋在尘土中的美丽的过往和你无缘啦!”言语之间,竟然很是伤感。
柯明远对秦一峰说:“我们父子俩一直因为柯冬而闹矛盾,他要柯冬跟他学考古,我却发现冬子是书法天才,他从小就对笔画有特殊的感觉,空间能力也好棒。可是云山却说,是男孩子就得出去摔打锻炼,窝在家里写写划划,简直是个大姑娘。我们爷俩一直争执不下,柯冬也执意不跟我学书法,不过,他也没有跟他老爸学考古。”
“遗憾呀,遗憾!”柯冬爸爸叹息,“后继无人啦!”
柯冬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父母,忽然,他浑身一颤,失声叫道:“哎呀!就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语气,我印象中有过,这就是我静不下心来练字的时候,感觉到慌慌的东西,就是我不想练书法的原因。”
“这就对了,”秦一峰一拍大腿,“我刚才正要问你爷爷的,就是你小时候遇到过什么冲突,跟你有关的,一直沉淀在你的记忆里,反应到了你的笔迹上。只是因为有和你爷爷的误会做教训,所以我不敢轻易下结论,必须详细了解你面临的冲突是什么。现在看来,就是你爷爷和你父亲关于你的冲突,给你造成了痛苦,为了不再痛苦,你选择忘记,从心理学上讲,是压抑到了潜意识。”
“对呀,对呀,”柯冬说,“反正我不想练字,一坐下来心里就难受,所以我说不喜欢练字,我不是练字的材料。”
“借口说一百遍也就成了真相。”秦一峰说,“然后那个真实的真相就看不见了,幸好,它还藏在你的笔画里。”
“我怕让爸妈失望!”柯冬看着爸爸妈妈餐风露宿的面容,又看向爷爷,“可是,我也不想让爷爷失望,所以我不练书法,也不学考古,一门心思做侦探。”
“原来是这样!”爷爷恍然大悟,“怪我,都怪我!欲速则不达,小时候把冬子逼得太急,实在是因为他是练书法的好材料呀!”说完,端起酒杯,慢慢地呷了一口。
爸爸把双手搭在儿子肩头上,深邃的眼神里倒映出儿子灵动的双眸:“爸爸妈妈确实是有点失望,唉,不过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又遇到大师级的名师,是你的幸运!我们改主意啦,我们支持你!”爸爸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妈妈,“做妈的,也该表个态吧!”妈妈摸着儿子的小脑袋瓜说:“儿子,妈也支持你,好好跟秦爷爷学!”
“嗯,我知道,不过,我得先跟爷爷好好练书法,是不是?爷爷,”柯冬凑到爷爷跟前,搂住了他的脖子,“这是老师爷爷说的哈,我听老师爷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