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鸣长叹一声:“不过是一顿饭,有必要弄得这么复杂吗?”
“我说了,我不知道。”她耐着性子:“所以才要你决定。”
他略一思索,说:“你跟他那么久没见了,又好不容易解开误会,敍敍旧也好。如果不去的话反而怪怪的,而且我一直很想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那你早说嘛!”仪箴恨不得一掌朝他头上巴下去。
哲鸣笑了:“对了,他现在还有染红发吗?”
“当然没有。”
“那也没在鬼混了?”
“没有,人家现在可乖着呢,白天上班晚上念夜校。放心啦,怎么看都是你条件比较好。”
“我又没在担心这个!”他抗议。
“少装了!”仪箴故作轻松地往他肩上一拍,反而震得自己掌心隐隐作痛。
在约定的晚上,仪箴坐在哲鸣的机车后座,在其光家附近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绕来绕去。
“到底是哪边啊?”哲鸣有点昏头了。
“前面巷子,进去左手边第二间。”
“哇,你还真清楚欸。”
仪箴脸一沈:“什么意思?”
哲鸣莫名其妙:“我是说你很有方向感啊。”
仪箴心中一紧,连忙拉出笑容:“废话,我又不像你是路痴。”
总算是掩饰过去了,然而当她再度看到贸易公司的铁门时,心中的羞愧几乎将她淹没。明明没做什么坏事,却总有一股冲动想要大叫:“我认罪!”
晚餐地点在二楼,其光“好友”刘美琴的家里。美琴的父母都出去了,其光的母亲出去打牌还没回来,所以就剩他们四个年轻人。
由于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把话题集中在其光和仪箴的近况,对他们两人的过去绝口不提,所以聊得挺愉快,没有想像中的尴尬。美琴外表恬静,却是相当健谈,很会带动气氛,而且厨艺相当好。
第一次看到她时,仪箴认为她跟当年的自己有点像,现在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比不上美琴的贤惠能干,还有温柔。
美琴兴致勃勃地叙述她和其光相识的过程,还有他们每天快乐的相处情形,摆明着是在宣告所有权,而其光却毫无异议地任她说。仪箴忽然感到一阵恼火:合着他今天约她来是为了炫耀吗?
既然如此,她当然不能输他。当下也甜甜蜜蜜地往哲鸣身上靠过去,反而把哲鸣小小地吓了一跳。
这时美琴好奇地问:“请问一下,你们念那么好的学校,是什么感觉?”
“感觉啊?嗯??”哲鸣思索了一下,郑重地回答:“虽然是好学校,变态还是很多。”
两个女孩都噗哧笑了出来,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显然是有人非常用力地甩上铁门。然后又听到那人重重摔倒在地上的声音,接下来就是一连串醉意蒙胧的尖声咒骂。
“干什么啦你们这些人!一点公德心都没有,老在楼梯间堆一堆东西害我跌倒,还故意把灯弄坏,存心想让我摔死对不对?告诉你们,你们那点心眼我全都知道!整栋楼的人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女人家,你们简直不是东西!全是人渣!”
就仪箴所知,楼梯间里并没有堆东西,灯也没有坏。最重要的是,那声音她听过,正是其光的母亲。
原本轻松的空气顿时凝结住,其光的脸色变得非常可怕,仪箴和哲鸣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美琴轻咳一声:“出去看一下吧?”她在其光肩上轻轻一拍,其光面无表情地起身跟着她走出门外。
楼梯间里随即传来美琴轻柔的哄劝声:“好了阿姨,快起来吧。你怎么又醉成这样?不是已经答应其光要戒酒的吗?你这样我们很失望欸。”
其光的母亲袁太太〈其实早就不是了,但她坚持要别人这样称呼她〉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少啰嗦!我一个又老又丑的老太婆,不喝酒还能干什么?两个老公一个只爱男人,另一个又太爱玩女人,就是没一个人要我!我都已经这么可怜了,连喝个酒你们都要管?不然你们要我干嘛?等死吗?谢其光你不要装了,你根本巴不得我赶快死,你就可以逍遥快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跟你那个玻璃老爹明明就是一挂的,整天只想背着我搞男人??”
仪箴已经听不下去了,伸手紧紧捂住耳朵,却还是听见其光低沈含怒的声音喝道:“你闹够了没?快点上楼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我不要,我偏不上楼,我要在这里喊给全部人听!”
哲鸣霍然站起:“我看我去帮忙好了。”
“喂,等一下。”仪箴拦不住他,连忙跟了出去。
只见袁太太仍在发酒疯,在仪箴记忆中她总是一身华服装腔作势,现在却披头散发,大哭大叫又奋力挣扎,其光和美琴都差点抓不住她。
哲鸣上前开朗地说:“伯母好!我们是其光的朋友,今天来打扰了。伯母也上来跟我们喝茶吧?”他殷勤地伸手扶袁太太,谁知她一张口,当场吐了他一身。吐完之后,她显然是任务达成,安安份份地倒在儿子臂弯里昏睡。
仪箴和美琴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其光看来脑血管快爆掉了。
哲鸣努力挤出愉快的笑容:“没关系没关系,快扶伯母上去休息吧。”
于是其光和美琴扶袁太太回家休息,哲鸣跟过去借用浴室洗衣服,仪箴则拿了拖把清理楼梯间。拖完地后,她走上三楼看情况。
进了袁太太房间,只见房间主人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美琴则忙着清理满地的物品残骸,看到她进来,抬头苦笑。
“刚刚又闹了一次,到处乱摔东西,好不容易睡着了。”
仪箴看到袁太太身上仍然穿着那件脏污的外出服,便走上前去:“我来帮她换衣服吧?”
万万没想到,美琴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她面前,斩钉截铁地说:“不用,我来就好。你是客人,不好意思让你帮忙。”
她原本亲切开朗的神态已经消失无踪,嘴里说仪箴是客人,瞪视她的眼神却坚决而冷硬,活像仪箴是入侵者,而这杂乱的房间是她的领土,床上的醉鬼是她誓死悍卫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