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褐色的夹克,杂草似的红色头发,右手拎着深蓝背包挂在肩上,走路总是垂着头,彷佛若有所思。这背影在她梦中已经出现过几百次,上星期也出现在麦当劳的窗口前,现在却出现在拥挤的活动中心里。
仪箴扔下一脸错愕的哲鸣拔腿冲出,追着那人一路挤出活动中心,终于在建兴草坪前面追上了。
“谢其光!”
她不顾体面一把拉住他袖子,男生回头,月光映出一张疑惑的脸。不是其光。
仪箴怔怔地松开了手:“对不起,认错人了。”
那真的是她的声音吗?好空洞,像机器人。
男生毫不在意地继续前进,她却像中了定身咒似地站在原地。
好像有种东西,从身体里猛然抽了出去,带走了长久以来的痛苦和怨恨,却也带走她的精力,让她成了一具空壳。
现在,她呆站在草坪前,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哲鸣来到她身边,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情况不妙。
他小心翼翼地说:“我载你回去吧?还是你想去吃宵夜?”
仪箴木然说:“我想去八里。”
“啥?现在?”
仪箴摇摇头,实在没力气跟他多扯:“随便。回宿舍,到哪里都行。我想吹风。”
结果最后他们好像是骑到猫空再骑回来,仪箴搞不太清楚,她也不在乎。就像她所说的,她只想吹风。从耳际呼啸而过的冷风,可以把孤寂和烦恼暂时带走,但是却带不走满心的空虚。
三年了。青春岁月就这样飞逝,什么也没留下。
坐在机车后座,她没看四周,只是视而不见地死盯着哲鸣的背,忽然间毫无预警地靠了上去。哲鸣小小地吃了一惊,倒也没受什么影响。
仪箴将脸贴在他背上,虽然隔着薄外套,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
好温暖??
穿着绿制服走在街上,难免会引来一些目光。
有些人会想:“哇,北一女耶,真优秀。”
另一批人会想:“北一女又怎么样?跩什么跩!”
就在这同时,绿制服本人心中想的是:“我什么都不会,我样样比不上别人,我一点用处都没有,我以后绝对不会有出息??”
身在名校却成绩吊车尾,对仪箴而言,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品尝到“寂寞”的滋味。
考完期中考,同学都在享受自由的下午时光,只有她在凄风苦雨中踽踽独行,满脑子思索着该如何告诉父母,他们这个从小到大考试无往不利的女儿,成绩单上将会出现至少四科红字。
国小国中都有人押着她读书,上了高中没人逼了,马上发现自己跟考题答案非常不熟。这就是她的真正实力?从小到大的奖状都是假的?
拖着沈重的脚步,带着满心的茫然走进二二八公园。上班时间公园里没几个人,她走了几步便站在雨中发起呆来,幻想着父亲看到她考卷时的表情。
不经意地一转头,看见凉亭里坐了四五个男生,正在吞云吐雾兼瞎扯淡,还不时放声大笑。通常在这种状况仪箴都会快步走过,避免盯着人家看,但今天她心事重重,不自觉地多瞄了那群人几眼,这下可有人不高兴了。
“喂,北一女!你看什么看?没看过男生是不是?”一个身材粗壮的男生对着她开炮。
仪箴打了个寒颤,不知该解释还是该拔腿逃跑。这时,那群人中一个染红发的家伙打圆场:“算了啦,人长得帅给她看一下有什么关系?不要管她就好了。”
“我是看不惯她那个眼睛,像在看什么怪物!北一女又怎样?了不起啊?”
红头发笑了笑:“想太多,那是她书读太多眼睛脱窗啦!你没看她眼镜快跟你鞋底一样厚了,干嘛跟人家计较?”
这话说得一群人都笑了起来,却把仪箴气得全身发抖,强烈的羞愤薰得她两眼发红。
讲这什么话,北一女就一定要会念书不可吗?她已经这么努力了,考试还是不会写,现在居然还得让这群翘课的家伙取笑!
这时那红头发发现她状况有异:“喂,北一女,你干嘛瞪我?怎么鼻子还变红了?哇咧,真的很红欸!”
刚才开口骂仪箴的男生反而开始亏他了:“厚厚,谢其光,你把女生弄哭了哦。”
“喂喂喂,是你先骂她的欸!北一女,你是在气他对不对?”
仪箴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有在气谁,我也不叫“北一女”!”转身大步走开,走没两步眼泪就夺眶而出。
背后传来脚步声,红头发冒着雨追上来,硬是堵在她面前。
“到底是怎样啦?我刚刚是在救你耶,不然你差一点就被揍了!”
仪箴狠狠拔掉眼镜,伸手擦眼泪:“好啦,谢谢你救我,可以了吗?”
“那你干嘛哭?”
仪箴这时再也顾不得礼貌,提高了声音大吼:“不行哦?北一女就不可以哭吗?北一女就不可以心情不爽吗?”
红头发没回话,只是耸耸肩,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快皱成纸浆的面纸给她。
“不用了。”
“可是你鼻涕快滴出来了。”他非常懂得说服女生。
仪箴一把夺过面纸盖住鼻子,闷闷地谢了一声。红头发笑了起来。
他的头发太红又太乱,制服也不肯好好穿,书包上还用立可白画了个大大的中指;有点斜眼看人,笑容总有几分阴沈,以上几点就已经充分构成仪箴厌恶他的理由。但是此时仪箴只注意到,他笑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一个深深的酒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