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小凌惧怕泉荫河,可还是多次造访这里。一块铁,无论你是大还是小,只要一块磁铁,你就会被引力吸附。泉荫河,相对于冉小凌来讲,它就是一块巨大的磁铁。她逃不脱,就算你惧怕,你尽力逃避,终究无法割断神秘的引力。
早上,岚宇发来一个短信,说泉荫河附近的一块麦田出现了奇观,约她一并观赏。岚宇未曾说是什么奇观,冉小凌也未曾问。他们两人总是这么默契,冉小凌感觉这种默契是某种重复,他们之间每一个约会,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和含义,似乎都曾经发生过一次,嗯!她又想到了麦比乌斯圈。就如同麦比乌斯圈一样,他们两人在这个圈里不停的重复。所以,冉小凌没有拒绝。唯独,她约了秋笙一道过来。
冉小凌发现,她已经离不开秋笙了。
秋笙不喜欢麦田,她喜欢泉荫河。这里不是泉荫河,距离泉荫河还有一段距离。冉小凌很兴奋地往前跑,她活拨地跟在后面。越过了麦田,越过了野草。越走越深。野草越来越高。野草越过了她们的身高。
秋笙快跑几步,追上她问:“你猜猜,岚宇发现了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冉小凌说,她一个劲往前走。
秋笙:“你一定能猜到。乱猜也好!”
“我猜一定同‘六’相关。”她走得很快,很娴熟。似乎,她非常适应走这种草地。
秋笙只能再度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她说:“为什么要是个‘六’字啊?我猜,这个鬼地方,一定同野草和麦田地相关。你认为呢?”
冉小凌:“那就是个图像了,野草地、麦田地里的图像。一个同‘六’相关的图像。”她走得真快,如同一只飞速奔跑的羚羊。
秋笙小跑,就算这样,还是落下了几米距离。她不悦地喊:“你慢一点。干嘛这么快!你咋知道是个图像,你不会告诉我,你曾经见过吧。”
冉小凌箭步如梭,她说:“快吗?这不快吧。”
回头一看,秋笙距离自己十多米了,这才停了下来。她回想秋笙刚才说的话,曾经见过,她突然感觉这里很熟悉,似曾相识的感觉,同岚宇给她的感觉一样。自言自语道:“我是感觉到过这里。也许,就是昨天晚上,今天早上。”
秋笙呼哧带喘,她跟了上来。不再说什么。
岚宇早早等候在这里了,见到了秋笙,他一点也不意外。他说:“小凌,我猜想你会叫上秋笙。”
冉小凌不解释,朝四面八方瞭望一样。问:“什么奇观?”
“跟我过来——”
岚宇拉起冉小凌的手腕,冉小凌不回绝,他们继续朝前飞跑。岚宇的速度更快,似乎他本身就生长在这里。
一块较高地势,他们走上来,俯视。
那是一片翠绿野草地,一部分野草弯曲,折腰。构成一个非常漂亮的圆形,这个圆形里面是一个整齐的六角形,一个雪花六瓣状。
这一定是神秘的麦田圈了。虽然这是野草地,不是麦田。形状同麦田圈一模一样。神奇、精妙。真是千载难逢,听说过,杂志、报纸上见过,视频荧屏里见过。这可是亲眼所见啊,可想而知,这是怎样的兴奋。
他们走向大圆圈,这个圆圈半径足足有二十米,圆圈里面镶嵌了一个六瓣雪花状。鬼斧神工,精妙无比。
面对这个精美的麦田圈,岚宇和冉小凌异常喜悦,他们两人坐到麦田圈上,静静地欣赏。秋笙,她除了喜悦,还是惊讶,惊叹,惊呼,惊欢。毕竟,这个东西太少见了,太神奇了。岚宇他们,少了这个“惊”字。似乎,他们曾经见过这个东西,今天不过是旧事重温。
秋笙继续自己的惊讶,惊叹。如今,除了惊叹麦田圈的神秘,还惊叹岚宇这个人的神秘。他们一边欣赏,一边谈论这个麦田圈。
岚宇:“印象中,我见过一个麦田圈。忘记了,那个时候,我很小。”
冉小凌:“你猜猜,这个圈,究竟是怎么弄的?”
岚宇躺下,胳膊叠加起来当枕头。他说:“我猜想——对了,小凌,你一定知道霍金这个人吧!”
“宇宙之父。怎么?”
岚宇:“你知道嘛,霍金说过宇宙万物非平坦或固体状,贴近观察会发现一切物体均会出现小孔或皱纹,这就是基本的物理法则,而且适用于时间。时间也有细微的裂缝、皱纹及空隙。”
冉小凌:“岚宇,你父亲是物理教授,对吧?”应该说是义父。
这个回答让岚宇意外,他起身,仔细地观察这个麦田圈。继续说:“小凌,你猜一猜。如果这个宇宙,时间突然停止了,空间继续。那会怎么样?”
冉小凌:“时间停止,空间也停止。时间停止,空间继续。如果是瞬间,那么还好一点,如果长时间,那就很恐怖了。会不会大爆炸。”
岚宇:“对,就是瞬间。霍金所说的那样,一些裂缝,皱纹和空隙的停滞。”
冉小凌:“你是说,这个麦田圈的形状,就是时间停止的皱纹、空隙,就是所停滞的时间的形状。”
岚宇:“嗯,时间在这个皱纹、空隙所持续的微小时段,空间继续运行。”
冉小凌:“这个微小的时段,转瞬即逝。甚至根本就无法察觉,近乎0.0000000000000001秒。就是这么短暂的时间,麦田圈就形成了。我们一眨眼,眼前就出现了这个麦田圈。”
岚宇会心地笑笑,然后继续躺下,双臂叠加当成枕头。
冉小凌:“你相信你的判断——”
岚宇摇摇头:“感觉,认为。我不坚信,却也不否认我的判断。”
冉小凌:“那——为什么是个圆圈呢?里面还镶嵌了一个漂亮的六瓣形状。”
岚宇:“我问你,雪花为什么有六个瓣;冬天,窗户上的冰凌为什么那么漂亮。大自然,它是最伟大的美学大师。“
他们非常默契,协调。似乎知道彼此想什么,问什么。他们盘若无人地议论。一边的秋笙听不懂他们议论什么,她发现麦田圈上面有许许多多的水珠,这个水珠非常晶莹、剔透。比泉荫河里的水还要诱人。现在,才过早晨九点,它们许是雾水。秋笙从挎包里取出一个袖珍矿泉水瓶,认真地收集这些水珠,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很可爱。她不时抬头,瞧瞧他们两个人。然后继续认真地收集水珠,生怕太阳炽热,水珠蒸发掉。他们两人,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秋笙。
冉小凌这才注意到,自己一心同岚宇谈论麦田圈,冷落了她。凑了上来,帮她一起收集水珠。她们并排蹲下,偶尔拔几根草,仰头借光线细细辨认。
岚宇,突然见做了起来。他盯住她们两人,直愣愣地盯了十多分钟。冉小凌和秋笙太投入了,未曾发现岚宇这个异样的举动。
袖珍矿泉水瓶满了,高兴地放到挎包里。冲他们两人说:“你们说,要不要通知其他人呢?还有记者。”
岚宇:“不用了,过几天,这些折腰的野草就会挺起来。再说了,很多人忌讳这里,还是算了。”
冉小凌:“好吧,这里就留给我们自己了。”
三个人开始了沉默。似乎,他们静静地守候什么。每一人,有属于每一人的守候。
中午,太阳光剧烈地肆虐。麦田圈上的弯草,依旧弯腰。麦田圈之外的草,晒蔫了,慢慢弯腰。麦田圈的形状渐渐模糊。
三个人决定离开。秋笙回头望了一眼,不是看麦田圈,是看茂密野草后面的泉荫河。冉小凌回头望了一眼,不是看麦田圈,像是在想什么。岚宇,他也回头望了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
秋笙驾车,冉小凌做到副驾驶位置,岚宇做到后面。两个女孩说说笑笑,岚宇一言不发,看着外面的风景发呆。
“等等,快停车——”岚宇大喊了一句。
这一句太突然了,毫无防备。秋笙紧急刹车,朝镜后灯看看,头探出驾驶窗,朝朝车轮胎瞧瞧。路上人不多,不会撞到人,撞到什么小动物有可能。冉小凌紧张地扭头:“发生什么了?”
岚宇面容严肃,紧张,抽搐。同手掌狠狠地拍打自己脑门,痛快淋漓地笑了,茅塞顿开的畅快。
“你怎么了,岚宇?”
岚宇什么也不说,推开车门下了车。呼吸清香的空气,这的空气果然很清新。
“岚宇,你究竟怎么了?”
岚宇伸展四肢,很舒服地说:“我想到了一个场景?”
“什么?”
岚宇:“一个大圆圈,里面镶嵌了一个六瓣形。我很小,很小时候儿,我从那里走了出来。非常漂亮的图形,晶莹剔透啊。玻璃一透明,水晶一样光芒。”
岚宇兴奋地大笑,笑声传出很远,很远。
前排的秋笙和冉小凌相互递个眼神,岚宇不会病了吧?
“岚宇,你快上车,我们离开这里。”
岚宇:“不了,我一个人走走。你们先走吧,对了,开车小心点。”
岚宇还知道关心人,问题不太大。她们也就放了心,驾车离开。
远远地离开了泉荫河。就快到秋家别墅,她们遇到了秋枫,秋枫坐在路边一张椅子上。见她们的车过来,敏捷地凑上前。秋笙停下车,喊:“哥哥,你干嘛坐在这里?”
秋枫:“我等你!”
秋枫见车里有冉小凌,不再说什么。他直直站立,站姿很不自然。他扰扰头,需要一个决定:问个好就离开,还是叫妹妹过来。不用问,他有话要对妹妹说。
秋笙明白了,她将车交给冉小凌,同哥哥一道离开。
秋枫请妹妹吃饭,妹妹最喜欢吃火锅,吃水煮鱼。
一家很大、很豪华的酒店。秋枫点了许多菜,火锅,水煮鱼,毛血旺,东坡肘子,重庆童子鸡,鱼香肉,还有两个大龙虾和两盘鲍鱼,足足十多种。这些都是秋笙平时喜欢吃的菜肴。此刻,她也真饿了。这么多东西,她无论如何也吃不消。
秋笙瞧瞧哥哥秋枫,用筷子敲敲桌子,说:“喂!抬起头来,干什么坏事了。想收买我,看本小姐高不高兴!”
秋枫:“我哪里干坏事了?”
秋笙:“不干坏事,干嘛不敢抬起头。”
秋枫苦笑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他夹起一块肘子肉,咀嚼几口就咽下了。如爵蜡一样苦涩。
“哎呀——哥哥,你慢点吃。这么多菜,我谦让,不同你抢。”秋笙大口吃起。虽然饿了,吃起来没有味道。她聚精会神地观察哥哥。
秋枫有了笑容,那个笑容依旧苦涩。
“哥哥,你猜我今天去哪里了?”
“我哪里知道?”
“哥哥,我今天见到了麦田圈。泉荫河附近,太奇妙了,太神奇了。哥哥,我们一会过去看看吧!”
秋枫精神一振,麦田圈这个东西还是蛮有刺激力。这种刺激,对于秋枫来讲,就是一瞬而已。他点燃了一支烟。
“哥哥,你抽烟?”
秋枫一愣,掐灭了烟。说:“哥哥忘记了,哥哥从来不抽烟。”
“不抽烟,你兜里怎么有烟?”
秋枫:“这烟?哦,刚才路上商家促销,送给了我一盒。”
秋枫撒谎的本领太差。
“哥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妹妹是大人了,可以为你分担。”
一桌丰盛的菜肴糟蹋了,他们谁都不再动一下筷子。热气腾腾的菜肴,慢慢凉了下来。秋枫终于开口了:“小凌,爷爷最疼爱的人是你。你知道,秋家有什么秘密吗?”
“秘密?我们秋家有什么秘密啊?”
秋枫:“爷爷没有对你提起过?”
秋笙:“哥哥,秋家不会有什么秘密。爷爷也不会有什么秘密。谁告诉你,秋家有秘密。”
秋枫:“那?爷爷为什么不让其他人上四楼?”
“爷爷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爷爷教我弹琴,我经常上四楼,四楼什么也没有。哥哥,我不骗你。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爷爷有一张非常漂亮华丽的竖琴。除了这个,什么也没有。”
秋枫打了个指响。小时候,秋枫常常打指响给妹妹看,接下来会给妹妹一个惊喜:一个小故事,一个糖葫芦,一张电影票,一本画册,一个额头上的吻。今天,一个指响过后,他再度点燃了一支烟。苦涩地抽起来,虽然快三十岁了,他抽烟的东动作稚嫩,表情出卖了他。
秋笙:“哥哥,我要糖葫芦,要画册。”
秋枫瞧瞧满桌丰盛的菜肴,他艰难地笑了。笑出了眼泪,这笑声刺痛了秋笙的灵魂。她知道,哥哥不想说,她不能问。她清楚,一定同美娟嫂子有关。她不明白,秋家究竟有什么秘密?她真不知道,不然她一定会说。哥哥面前,她没有秘密。
一支烟抽完,他们走出了饭店。街上依然很热,秋枫依然沉默。
“秋笙,照顾好自己。哥哥——我这个人太无能了——”
“哥哥,你——。爸爸,他好吗?”
“爸爸——!”秋枫冷笑一下。无奈地摇头,“其实,爸爸真很疼爱我们。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深深地爱你。懂吗?”
秋笙:“我懂!哥哥,嫂子她——”
秋笙掉头就走,走出十多步,他转头瞧一眼妹妹。秋笙原地站立,目不转睛地盯着哥哥的背影。秋枫冲妹妹笑了一下,这个笑容非常真纯。小时候,秋笙经常看到这个笑容。
“秋笙!照顾好自己——”
冉小凌望着秋枫兄妹的背影渐渐消失,她有点费解。至于秋枫想对妹妹说什么,她并不感兴趣,兄妹间都会有些悄悄话。她发现秋枫这段时间很怪,常常不归家,不去探望自己的妻子美娟。秋枫骨子里非常爱自己妻子美娟,他的举动却非常冷淡。剧烈的反差,反差一定有反差的原因。
岚宇一样,今天的举动同样怪。
冉小凌不想这么早就返回别墅,她驾车闲逛。过了几个小时,岚宇也该到家了。索性,去瞧瞧岚宇。
对于冉小凌的到访,岚宇并不意外。
岚宇的屋子还算整洁,唯独一点,屋子里有很多书,乱七八糟的散落各处。冉小凌顺手拿了几本,多是物理学,数学,还有宇宙空间方面。有几本霍金的书,《时间简史》和《果壳中的宇宙》放在电脑桌前。
冉小凌知道,岚宇的义父是物理学教授。她打趣地说了句:“岚宇,瞧这架势,你才是真正的物理学教授——你干嘛弄这么多书。”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岚宇右手按倒《果壳中的宇宙》上面,沉思自语:“是啊,我干嘛弄这么多书呢?”
冉小凌:“你也喜欢物理学?”
岚宇:“我们刚才看到那个麦田圈很——”
冉小凌:“麦田圈,怎么了?”
岚宇:“我想,我想到了什么东西?”
“想到了什么?”
岚宇坐在电脑前,沉迷地看动画片。一部科幻片——“恐龙特级克塞号”
冉小凌入院期间,闲暇无聊,她看过这部科幻片。里面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场面——时间停止。这是主人公的至高绝技,他能够让时间瞬间停止。世界静止了,自己可以自由的运动。此刻,他用手中利剑挥斩野兽、怪物。然后,恢复时间的正常运行。野兽和怪物呢?时间运行空间运行;时间静止空间静止。时间停止那瞬间,野兽和怪物身体上留下的剑痕属于运动,打破了宇宙亘古不变的铁律。野兽和怪物爆炸了,粉碎了。
不清楚,岚宇干嘛要专注于这部科幻片。
冉小凌:“你根据科幻片里面的时间停止,猜想了麦田圈的形成?”
岚宇:“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大的圆圈,里面镶嵌了一个六瓣形状。”
冉小凌叹口气,做到一张椅子上。这不是个交谈的氛围。
岚宇:“一张很大的圆圈,也许是玻璃容器,也许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圆圈,也是一堆金黄色的麦穗,也许是一轮月亮圆盘,也许是圆形的天池,也许是圆形的河域。也许是——也许我也不知道了!”
冉小凌打算离开,不打搅岚宇思考。离开那一刻,她扭头问候了一句:“岚宇,你休息一会再想吧。别累坏了——”
岚宇:“我就是从那个大圆圈里走出来——那是我出生地吗?这么怪!”
冉小凌多陪了他一会,担心他出事。一定是某些细节,勾起了他对身世的回忆。
许久,岚宇累了。躺倒床上睡着了。
冉小凌才离开,返回别墅。
她见到了神情沮丧的秋笙。她打算安慰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平静,这也是一味疗伤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