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秋落挺喜欢傲然楼中的这片花圃。
然而,真正意义上来说,这并不能说是真正那种花圃。以岑日宏的财力宏厚,断魂盟总部中的花圃不会是仅有一片茂密的青草,还有被绿草埋没着快看不到的几株花儿。这儿,仅仅是楼的右墙旁、两幢楼房之间的狭窄过道。
由于过道也算宽阔,因而栽了点阔叶类小树在扭扭曲曲的石头路两旁,挨靠两房子间那主道旁也凿有一小块荷塘。虽然,这称不上是个有美景之地,却足够万秋落这个缺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风雅细胞的人间或来这徘徊散心,享受享受独自一个的清闲时光啦。
这时,仍旧穿着那套深水蓝色长衣的男人正像石像那样坐于荷塘边刻有花纹的栏杆上,一点动作也没有,安静得仿佛是栏杆的一部分。
在长年积雪深山之中居住的这个人,尽管肤色不太黑,但也算不上嫩白,不过在一套深色的衣服的映衬下,稍稍脸色现黄……甚至发黑。纤长却有力双手中正握有一块深色物品,指结明显,仿佛握得使劲。
万秋落专心地望着手中这手掌般大,似是以乌刚锻造的令牌。这一不够一指的令牌,就是江湖中人人都是求之若渴的“武尊朱雀令”。拿着它,就是武林最具威信的盟主了,享有至高地位之人,享有调配四庄、各派、十五世家的特权。
上任盟主豪任华将令牌交托于师傅黑妖老人,师傅又留信将令牌托付给自己。无论万秋落心中是否甘愿接受,在手续上讲,他事实上早已成为了武林至高盟主啦!
可是当事人似乎并没留意到这一事实,仅仅把自己当作一个无关紧要的跑腿一般,主要任务是把它交到它的新主人手上。
因为师傅应前任盟主的嘱托是替令牌找个主人,因此他就无视、忽略师傅把令牌留给他的这个环节,心想着直接完成豪任华交托的任务就好啦。师傅留下的“遗信”早就被他揉到不清楚还能否看出字迹了。
离开三清山,至今已经有几月时间了,他与上官庭相伴跋涉千里才到江南府。而如今断魂盟盟主岑日宏明明近在跟前,他竟有些犹豫不决了。
住进傲然楼已经是第二天了,若凭他的性格本该于见到岑日宏的一瞬间就把令牌扔过去,接着转头搭下一班船回家去,连遇见的那老家伙是真的岑日宏还是别人乔装的都不会理会……
但是昨夜他与上官庭单独与岑日宏交谈时,他竟什么都没做。仅仅站于一边看着上官庭与岑盟主交谈欢笑,只看着那两张令人心烦的嘴巴张张合合,而发出的噪声却一个震动也没能传到他的耳膜,真是神奇。
他迟疑,不是因为对岑日宏印象很差,不愿将令牌交出;亦不是自己转变想法,想当个武林至尊玩一下。他考虑到的是见到令牌后江湖会出现什么变数。
完成任务,当然该打道回府。但是……但是,竟有点不愿结束,也有点不舍……或是别的什么情感在失去控制的脑袋中滋长。好不容易,他才慢慢适应了吵闹,好不容易,他才习惯不断奔波;好不容易,他才对眼前活蹦乱跳的家伙的身影习以为常,好不容易,他才能在背后总站有个人时能够放松心防、不再警戒……这个时候,脑海中若浮现着自己在三清山的小溪边垂钓的场景,那场景虽然熟悉不过,但是,竟有点孤单……
就此结束这段旅程……还是继续。依然摇摆犹豫。
正经的人若听到这事,绝对会劝说:事关中大,牵涉江湖安定,盟主这位一直空着唯引来很多猜疑,为他人提供兴风起浪的机会,还是快点解决为好。可若是由上官庭,则必定会说:既然万兄你无法决定,不如干脆由你来当这个盟主好了,接着一边到处游玩一边寻找新任武林盟主的人选……又或者……你将它交给在下吧,我来替你排解忧虑。
棘手啊,果真是棘手事……但若不是棘手活儿师傅就不会将它留给我。
万秋落这么想着,望着手中的令牌,周边精巧的文饰把一个凸显的“武”字圈起。金属感极强的黑色牌子还还散发出幽幽的金属光泽,好像它所代表的沉重责任和能带来的声名功利。
但我所感受到的负累感,并非这个……只是……沉积在心中的犹豫与矛盾。
目光望向安静的荷塘。水面安静无声,几片鲜绿的荷叶安静的漂浮着。手中沉砖般的武尊朱雀令,与看似安静但暗流汹涌的江湖中……
“诶……?”
万秋落好象忽然想起了某事:
之前在三清山下一铁匠铺中和打剑的汉子一同学铸剑那时候,好像听讲过,若是底部有绝对的阔度,哪怕是铁块亦能够浮于水面而不往下沉……
方才仍在考量江湖要事,万秋落这时思维忽然跳跃到浮力这样的问题,是很奇怪且毫无逻辑。这样念叨着,那人却不自觉蹲下身子,由栏杆那花格子中紧紧看着那一块水面,想亲身的试一试。
接着,伸出手,举着牌子伸到栏杆外,小心谨慎的放出水面上边。
但是,令牌并非是平直的,而是拥有往外凸显的弧度,也许是厚度超负荷,重量超过他的浮力,碰到水便往下掉。
万秋落眼明手快的将它捞回来,防止武林盟主的象征落进岑日宏家后院池塘底的腐泥中。晃掉令牌中的水,思考着是否该用脚将它踩平点、或者重新烧打一番将它打得平薄点。正在这时,万秋落忽然听到深浅交接的行走声。他抬头望去,刚好有两名男女正朝这边走着。
女子瓜子脸,玄月眉,样貌精美,满脸温柔婉约。身穿浅粉色绣花衣裙,手中拿把圆扇,小心翼翼的随在一名男子背后。而男人,约三十岁左右,样貌虽普通,但一双眼睛特别明亮。全身黑色衣服,尽管没有带有武器,可手脚灵敏的模样,看起来是练过功夫的。脚步声轻柔,轻功应该了得。
“周先生……父亲他确实要我这样做?”
女子非常无措的说着,稍皱眉头,眼波流动,声音极轻柔温软。可是被她问到的男子却头也不回地往万秋落这边走着。
万秋落记得曾见这个周姓男人。昨天会见岑日宏时,他从始至终就站在岑盟主的旁边,听说是断魂盟第一谋士,非但在断魂盟处理武林事务时多有涉及,对岑日宏个人的商业交往也知道很多。
“谋士啊……起码该是个学富五车的文化人?”万秋落这样想着。周先生看起来虽是武艺一般,可打扮、衣着都是完完全全的江湖中人、甚至可以说是汪洋大盗的样子,只差提着刀四处走了。
周先生早就看见万秋落,便直接走来,行礼笑着:
“万公子,真巧。”
万秋落也淡淡颔首,就算打过招呼了。
对方似乎并没有打完招呼就离开的想法,继续说:
“万公子不在厢房中休息吗,主人正让我领小姐过去,想介绍给上官少侠和万公子!”
说把,他为走近身边的少女介绍说:
“这名便是岑老爷家千金,玉君小姐。而这位,是家中的贵宾,亦是上官少侠的朋友,万秋落公子。”
“玉君见过万公子。”岑小姐稍稍矮身躬礼。
不清楚是一不留神脚下踢到了突出的石块,还是身后有谁推了一下,她忽然间撞上万秋落的腹部。虽然,感到痛的是岑小姐的头,而不是万秋落。
岑玉君的脸忽然地红如苹果,不停道歉。万秋落面不改色的把她扶稳,只是没有再望那个俯下头满脸娇羞的姑娘,而是接着盯着周先生,想知道他到底要讲什么。
周明伟,一界书生却当上武林最强盟。断魂盟谋士这位置,长伴岑日宏左右运筹帷幄。姑且不管他是哪一种人,在奸诈狡猾的人间极品身旁成功存活的万秋落立刻读出他目光跳动的异样光芒。
“估计是老爷叮嘱的下人并没找到万公子,因而才没有跟你讲吧。
难得这么巧能够碰见了您,要不让和在下和小姐随您去萃伶居吧!”
也对啊,人多更热闹点!尽管岑老爷完全没要邀请万秋落这个完全没背景、莫名出现的穷男儿。不过周明伟倒非常愉快想要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