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身子不停的颤抖着,他决定离开并且是诬告而别——就这样的走。
蒋思彤肩上背着行李袋,手中拎着旅行包,像一位准备远游的旅人,把所有的眷恋与旧情都留在见城市,只带着一颗刻着伤痕的心,一迳地往西北方而去。
她一度打算往东北方向走,在文明繁华的世界找一个栖身之所,她选择了西北方,找寻一片古朴原始的天地,一方心灵的净土。
搭上第一班往楚雄市的巴士,蜿蜒的山路一寸一寸地把蒋思彤带离那个躲在连绵山峦中的小镇,带出二十五个寒暑刻画的记忆围城,所有的一切就这样逐渐地远离;幼年时的天真纯洁,青春芳华的梦幻情愁;父母亲恩的山高水长,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如疾风吹过的婚约空谈,如浮云飘散的儿女缠绵,一点一滴地尽付于车轮扬起的尘灰中!
蒋思彤从旅行包中掏出一条手帕,靠近鼻尖吸嗅着,淡淡的烟草味直扑胸臆,她屏息着不忍呼吸,怕一用力呼吸,这熟悉的味道就会在空气中散逸。这是大雨滂沱的那一天张思辰帮她拭去脸上雨水的手帕,她一直留在身边,舍不得清洗,因为上面留有张思辰的味道。
出走最大的遗憾,除了对父母的歉意之外,就只有对张思辰的不舍了!她不明白是怎样的心理作祟,让她宁可舍弃已经来到门前敲门的幸福,也许是被遗弃的失落斵伤了好强的自尊,而把它强说为令父母蒙羞而出走!这个可笑的理由,竟然可以使她割舍和张思辰的一段情,孰是孰非?孰轻孰重?山路两旁旖旎的景色模糊了,湿蒙蒙的,是蒋思彤的眼睛湿了!
坐了大半天的车,终于到了楚雄市,这里不是目的地,只是个路过的地方。蒋思彤的出走,并未设定终点站,只有一条往西北方向的路线,她好比一个被放逐的犯人,流放于渺茫的穹苍下,没有落脚的地方,却又处处皆可栖宿。
蒋思彤在楚雄市随便吃了点东西,在市区绕了一回,没有特别吸引她的地方,又继续往西北方前进。这次她选择由楚雄北边的水路而行,混杂在观光客中,乘着搭载观光客的小轮,溯着长江的支流而上。客轮在时而缓流,时而急湍的江河上行走,全然新鲜的经验,令人觉得心神畅快。
“小姐,第一次搭船吗?”一个三十来岁,皮肤黝黑,身量中等的的男子坐在船尾向蒋思彤搭讪。
“你怎么知道?”
“看你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
“这幺厉害,我脸上又没写着“我是第一次搭船”的字样。”蒋思彤快一整天没说话了,有个人聊一聊也不错。
“我在这条江上来来回回无数次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像你这样长得弱不禁风,脸色雪白,神情愉悦,却又带点惊恐的蒋思彤儿,肯定是第一次来这儿。你也是来观光的吗?”
“既然你阅人无数,应该看得出来我是来干啥的吧?”蒋思彤的确心情愉悦,江上凉风吹送,两岸风光揽不住,怎不令人心旷神怡!
“你不像一般观光客因为短暂的停留而贪婪地想要看遍所有的美景,又不似本地人对眼前的美景有视无睹,你是真正地在享受,享受山和水所带给你的感觉。”
蒋思彤心头一震,这个看起来像个庄稼汉的陌生男子,竟然轻易地听出她的心声,他到底是何等人物,有这般高超的透视能力,莫不是专门打刼观光客的骗徒吧?蒋思彤提醒自己小心一点,不要轻易地相信别人。
“那你说我是来干啥的吗?”
“也许你只是一位过客罢了,或是一位没有目的地的旅人,也可能是一个逃避现实环境的弱者。”男子的脸迎着风,乌黑的短发在午后耀眼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蒋思彤看清楚了男子的脸,黧黑的面孔有着一双慧黠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很有几分俊秀的气质,严格说起来,算得上是个英俊的男士,只是皮肤黑了点。让蒋思彤觉得惊奇的,不只是他的长相,还有他不俗的言谈,以及轻易即可洞彻她的心灵。
“这样说太笼统了,在这艘船上的人都是过客,也都是旅人,更可说是为了逃避现实而出来旅行的弱者,你其实是不懂人性的,更不懂我的心里在想什么。”蒋思彤为了掩饰自己是个逃避现实的弱者,词锋犀利的辩驳。
“我不必懂得人性,也不想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只要懂得自己就够了。”男子微微地仰起脸庞,一副享受风凉的模样。
“喂,你是干啥的?”蒋思彤对这个陌生的男子充满了好奇。
“拉纤的。”
“拉什么纤?”蒋思彤没听过这等行业。
“就是客轮到不了,而你们这些观光客又想要去的地方,就得靠我们把你们拉上去,我这就是要到上游拉纤去。”
“怎么拉?”
“你们坐在小船上,我们在船的两旁,身上套着从船上接过来的绳索,拉着船逆水往上游走。”
“这样喔!那不是很费力吗?”
“出卖苦力比出卖灵魂来得高贵。”
男子的一句话,又引起蒋思彤无限的遐想,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说起话来像个学问渊博的智者,却又自称是个引渡的纤伕,外面的世界真是无奇不有,蒋思彤的眼界渐开,见城市的诸多种种已经抛在脑后了。
“你说你懂得自己,我看你却不像个拉纤的人,你喜欢这种工作吗?你真的懂得自己吗?”
“人不是天生就懂得自己的,必须经过一番历练,才晓得自己要的是什么。我的家就在这条河的上游,十年前我舍弃如今观光客争相造访的家乡,到外面人们所称的文明世界闯荡,跌跌撞撞了几年,才发觉自己把最美好,最真实的抛舍,竟去追求浮华不实的东西,幡然醒悟之后,我回来了,当我在拉纤的时候,踩在布满石头的河里,觉得踏实又充满活力,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很愉快吗?”男子两手一摊,好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这幺说你是喜欢眼前的生活而又安于现状。”蒋思彤不知不觉地露出歆羡的眼神。
“难道你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吗?若是我没看错,你准是逃避现实的弱者。”
又是一句让蒋思彤觉得震撼的话,她几乎无言以对了,但想要探探这个人多么的高深莫测,她又说话了:“你可知道我在逃避什么吗?”
“和家人吵架?失恋了?工作不顺利?人生不如意?不管你是在逃避什么,不要忘了当一个人在逃避的时候,必须承受得更多,因为逃避是解决不了事情的,只会增加更多的麻烦。”
这无异是给蒋思彤的当头棒喝,尽管此时的她自由洒脱,却像根无处定着的蓬草,天地之大,她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何处去!
她双眼环顾客轮上成群结队的观光客,他们的心是充满喜悦与乐趣的,到达目的地之后即折返回家,家才是他们的终点,而她呢?出走是没有终点的,她已经没有家了!
“一个人出来的?”
蒋思彤无奈地点点头,经过一番谈话,她卸下了对男子的心防。
“有去处吗?”
“西北方。”蒋思彤故意提高声调,彷彿为自己打气。
“我佩服你的勇气,刚刚说的听听就算了,毕竟每个人的处境不一样,对人生的领悟也不同,不要受那些话所影响。”
“我倒想到你的家乡去瞧瞧,说不定和你一样有某些领悟,我的人生因此而改观哩!”
“喏!就在前面。”
蒋思彤这才意识到船已逐渐减速准备靠岸,一座古城豁然出现眼前。
“大研镇”是座四面被青山所环绕的古城,形状如同一块大砚,所以取张思辰为“大研”,说也奇怪,这座古城位于群山之间,既是山城,又是水都,好一番家家流水,户户垂柳的江南风貎,莫怪又有小江南之称。
蒋思彤当下决定在城里逗留,便呼喊了一声已经走在前头数丈之遥的男子:“喂!这里可有住宿的地方?”
男子停下脚步,回头说了声:“跟我来吧,前头就有一家。”
蒋思彤背着行李,跟着男子来到一户人家,怎么看都不象是一间旅馆。
“大娘,有客人。”男子对着屋里叫唤。
一位纳西族人装扮的老妇人闻声出来,笑容可掬地欢迎蒋思彤。
“大娘,这位小姐,喂,你怎么称呼?”男子转头问蒋思彤。
“我叫蒋思彤。”
“夏小姐要住下来,大娘您帮她安顿一下,我家去了。”
大娘拍了一下男子的肩膀,即领着蒋思彤往屋里去。
这是一幢土木结构的两层楼房,虽已老旧,但装饰典雅,门窗上有雕刻精细的花鸟图案,色彩艷丽。蒋思彤跟随大娘上了二楼,几间整洁素雅的客房一字排开,颇有民宿温馨的感觉。
“夏小姐,这间好吗?”
“很好,谢谢大娘。”这是两面有窗的边间,一边可看到蜿蜒的河流,一边是古城的街景。
“夏小姐一个人出来旅行?”
“是啊!”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得了,单枪匹马的,到哪儿都不怕,我们这儿常有像你这样的年轻蒋思彤儿来,说是来看看古城的风貎,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大娘,您是看习惯了,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我们是第一次来,当然觉得新鲜喽!”
“说得也是,你休息吧,我就不吵你了。”
“大娘,这附近有卖吃的吗?”
“噢,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在我这里吃,三餐都有,要不,街上也挺多摊子,想吃什么都有,随你呗。”大娘轻轻把房门带上,下楼去了。
蒋思彤把两面的窗户全打开,凉风把古朴恬静吹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