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知不觉,忽然间就全然黑了下去。
远处几点寂寥的星火愈发的映衬出太虚湖的广阔和孤寂。
夜歌静静的凝望着天空,只觉自己的心臆像黑夜一样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寂,旁边不远处就坐着碧君,夜歌背对着她,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想象着她的十指正灵活柔美的编织着苇席,一段一段的苇席被她铰开,只是轻轻的一围一圈,便魔术般的变成了一个个小巧别致的小篓。
—个个宛似调皮的小鸭,偎靠挤挨在她身边。
夜歌昂着头,脑海里想象着那小篓,想着他柔软的曲颈,优美的腹线,想着它的里面盛满几件小饰品时的美丽……
“碧君,”夜歌一下下拽着身边晃荡摇摆的芦苇,轻声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吗?那,那次……”夜歌觉得喉咙忽然发起干来,舌头也好像不受指挥似得。
碧君仍然低着头,手上不但不停反而更快了些,只是那本该红透的脸,却因为黑夜薄纱似的遮掩而看不出一点点来。
“我当不得重担,被……淘汰了,”夜歌继续说着,“这个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只是属于平凡,激情虽然好,也真的很美,可对于我,那只能是梦中的享受。”
碧君渐渐的慢了下来,抬起头,睁着亮亮的眼睛,静静的听着夜歌的自述。
夜歌也似乎受到鼓励似得,声音渐渐的大了起来:“直到现在,呵呵,我才知道,或者承认了自己的平凡。寂静闲适的生活才是自己内心中真正渴望的,就像,就像古代的农夫渔父,一艘船,一亩地,静悄悄的躲在世界的角落过着自己的生活,不怕什么王法,也不担忧什么国事,只是活着,紧紧依靠着老天任性的活着。”
“我是不是很没有出息?”夜歌忽然一转头,向碧君问道。
碧君静静的坐在那里,嫣然一笑,柔声道:“我们太虚湖的人一直都是这样活着啊,喜欢静,喜欢静静的看着湖,看着星星,一看就大半天呢。这里啊,就是个懒人国。”
“外面紧张的透不过气来的繁华,这里人过不惯,也不想过。”
虽然夜色正浓,但这一刻,碧君明艳秀婉的面容一下子把夜歌的内心照的一片明光。
夜歌笑笑,望一下天上闪闪的星星:“人们都说这是胸无大志,不思进取,可我总是想在自己心里留下一分属于自己的宁静的田地。所有人都不必打扰,只要自己一个人慢慢体味,会心而笑就好。”
“能够活得自己开心,能够活得不必在意别人的眼神,能够活得一呼一吸都仰不愧天俯不怍地。”
碧君温柔的笑着,支着下颌,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静静瞧着身前的男人。
夜歌凝望着她,却终于转了过去,低声道:“碧君,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一切,可,可不能在像那一晚那样对你,你,你明白吗?”
碧君一愣,忽然笑了,笑的明艳绝伦星光黯淡,点点头道:“我懂,我当然懂。”
夜歌猛地一下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的望着碧君:“真的吗?你真的懂?”夜歌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在发颤。
碧君笑盈盈的点点头:“大家都有轻狂的时候,轻狂就像这天上的流星,虽然美,可总归是一闪而逝的东西,呵,只有这满天的星斗,静静照耀着天地,才耐看,才看的久。”碧君叹了一口气,放下苇席,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湖边堤岸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幽幽的道:“住下来吧,大家都静一静,想一想,看看彼此的心头能放得下对方的几分。”
夜歌怔怔的听着,望着黑夜中秀婉的背影。
碧君却忽然一转头,冲着夜歌顽皮的一笑:“我也得考察考察你,看看你这野小子是不是配得上本姑娘啊。”说着噗哧一笑,纤细的身影早在黑暗里一闪而逝。
夜歌望着亮起灯来的小店,一时竟然痴了,喃喃自语道:“是啊,是该静静的,大家都考察一下。看这满天的星斗留不留的住最难捉摸的心田。”
夜歌独自一笑,抱着双膝,静静仰头望着。
……
岁月像湖水一样,静静倒映着日升日落,也静迎纳着夜歌们的来来去去。
便是自小在水中泡大的九鬼神蛇也到处用他那打雷一般的大嗓门夸张的宣传着夜歌的悟性之高,水性进步之速。
水中的潜游,夜歌已能随着九鬼任意嬉闹,而绝不虞有丝毫的闪失。
水像另一个世界,只要你真的融入了他,不但不会有丝毫阻滞,反而会拱托着你进入另一种境界——鱼之乐的境界,浑然相忘于大海的境界。
可即使是这样,那鬼精灵的银色小鱼仍旧一次次的从夜歌的手心轻而易举的溜掉。
在又一次失败后,夜歌怅怅的跟着碧君织苇。善使剑的双手居然也不见得比碧君差了多少,夜歌的小篓已颇有些气象了。
在加上夜歌手绘的虫鱼花鸟,清波白苇,那简直就是艺术了。
“我保证再有三天,你准能抓着那家伙!”九鬼叉开一双毛茸茸的大粗腿,一边编苇席,一边比夜歌自己还信心十足的大叫宣布道。
“你说咱们为什么不大规模出产这种苇篓?这样的原生态工艺,可是有价无市啊。”毕竟在大都市呆过许久,还是知道什么是紧俏稀罕的东西的。
“真要大规模了,就不是太虚湖的苇编了,这事咱不干。”九鬼想也不想的说道。
又编了两下,一把放下苇篓,继续滔滔不绝的向夜歌兜售起他的捕鱼大计来。
以前咋就没看出他有话痨的潜质呢?夜歌一边编着苇席,一边摇头一笑、
时间长了,夜歌听烦了,手也酸了,便把苇篓一放,瞪着他问道:“那鱼到底是什么精怪,怎么把咱太虚湖的十几条大汉都像是勾了魂似的?”
“你不知道!?”没想到九鬼一放苇篓,睁大眼腈叫道。
看他那气势,夜歌不由一呆,仔细想想才敢点头确定道:“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嗨,”九鬼一拍大腿,又冲碧君吼道,“你没告诉他啊。”
碧君手一抖,刚刚理顺的苇茬又全乱了,怯生生的道:“我还以为你跟他说了。”
嗨,九鬼又是一声大叫,霍的站了起来,搓着双手连连道:“误事了,误事了,误大事了。”
夜歌也为他郑重的神色所染,不由站起来问道:“怎么了,九鬼?”
九鬼看一眼夜歌,大叹一声才道:“是我这几天糊涂了,不告诉你六鳃银鲤的底里,你怎会大起劲头,若不大起劲头又如何能捉得这鱼中之龙。”
“鱼中之龙?”只这四字,夜歌便已兴头大起了。
原来太虚湖每隔一十二年,都会大起鱼潮,到那时,满湖里挤挤挨挨的全是鱼。
大到六七尺如床一般大的黑锅头,小到手指头肚般的一嘴没,红的、黑的、白的、青的遍湖遍滩。
那个时候,连水鸟、鱼雕都不敢下湖,人人都说水中出龙,万鱼攒迎。
或三天或五天,湖中必定风雨大作,雷声直震八九日方消。太虚湖数百里方圆氤氲一片,恍如水牢泽国一般。
大风雨后,渔夫出航每每必见银芒闪烁,不但叉之不中,网之成空,稍有疏虞则船翻舵毁,在大湖里漂荡四五日不得出来。
所以故老相传,捕龙鱼不可凭器械,但以智巧气力相伏,则龙训而骊珠吐。
“你信?”夜歌听完就鬼神蛇一番叙述,呆了好半天只崩嘴说了这俩字。晃晃脑袋,只觉这青天白日里忽然有些光幻迷离了。
九鬼瞪着夜歌,一字一句道:“大小无常,变幻莫侧,可充塞宇宙,可纳之芥子,你怎晓得你身边便无超凡之物。”
夜歌怔怔的看着他,忽的想到了可赋予人幻力的钨晶石。
人自以为屹立于天地,坐行可万里,飞腾能千仞,可却既不知自己来自何处,又不晓去往何方。
浑浑噩噩一代代前仆后继,对身周这片土地又知道多少呢?
看夜歌仍旧不信的神色。
“走!”九鬼神蛇一拉夜歌,如飞似得便向东南面走去。夜歌身不由己的被拽着飞身而动,只觉两边的芦苇像是浪花一样,簌簌的都打在自己的脸上,身上。
不一会儿,夜歌满头满脸已经被白花花的芦花粘的浑身雪白了。
东南边越来越偏僻,合抱般的大树一颗颗的多了起来,枝叶遮天蔽日,只见飞鸟一群群的惊声而起,阴沉沉的已透不出光亮来了。绕过几颗大槐树,再从巨大丘起的树根翻了过去,四周一下子便暗了下来,连风好像也感觉不到了。周遭静静的好像迈入了另一个世界。
九鬼神蛇静静的站着,一脸肃穆。夜歌在这周天黯淡的境遇里只感到一阵栗栗,极目望去,四下影动枝摇,只觉星碎的枝叶阴影中,一个老人似乎正昂首悄立,树丛中回风鼓荡,低沉的轻吼一高一低,宛然便是老人深沉的一呼一吸。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