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胡静的心情,有的时候一个人对自己所追求的幸福已经失望甚至绝望的时候,就像把这份失去的幸福从别人身上找回,或看别人找回。
很不幸,我似乎就是这个人。
要说胡静,她或许真是钢打的,那次在我肩上痛痛快快地哭过一次后第二天就痊愈了,虽然我看得出她这是有点装的,不过她没颓废下去我真的就谢天谢地了,她还当机立断给苏一天打电话放了狠话:
“你他妈再找我我杀了你!”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把卡抽出来,扔坐便里冲下去了。
我天生是宅女,虽然现在以年龄来看我都要变成“宅妇”了,可我依旧喜欢每天睡到自然醒窝在家里守着电脑的日子,这就是我的天堂,可我的天堂这些天多了胡静这只妖怪,她每天磨破嘴皮子劝我去相亲,连吃饭的时候都不消停。
这原本是一顿以“为了庆祝徐微微小说合同成功签约”主题的饭局,硬生生被胡静弄成了“规劝徐微微早日结束单身生活”的研讨会。
吃的是火锅,我惆怅地涮着羊肉,看胡静一张一合的嘴巴,愣是没了胃口。
她几杯啤酒下肚,更来劲儿了:
“你不早点结婚以后没孩子谁养你?谁陪你?你难道看路上人家老夫老妻地牵手散步你不心酸么?”
“完全不会……”我慢悠悠地吃着羊肉,白了她一眼。其实说实话,我这几个字有点违心,但面对她,我也只能这么说。“趁我还年轻,我会努力赚钱的,我要赚够我花一辈子的钱。”
说完,我觉得这真的是件十分美好的事情,自己咯咯地笑了两声。
然后胡静看我的眼神,别提有多鄙视了。
她那筷子敲着碗边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得了吧徐微微,你多大个人了,好歹你也是个写小说的,你想想你自己刚才说的话吧,还努力赚钱,还够一辈子花,你小学生吧你,这可是我小学三年级写作文时候的话。”她压了口啤酒,继续滔滔不绝:“你也不小个人了,现实点吧,爱情和面包不能都要,但如果选的话——还是爱情比较长久。”
我斩钉截铁:“我要面包。”
她毫不退缩:“那是因为你没遇到好的爱情。”
我完败。
见我不再说话,她慢悠悠地涮着羊肉,忽然笑着叹了口气。
我抬头,疑惑地望着她。
仿佛感应到了我的目光,她很淡地说:“微微,其实你可能觉得我有点烦,但我是为你好,你知道吗?”
我也沉默了。
过了一会,我点头:“我知道。”顿了顿,我长出一口气:“静,你知道吗,我上高中的时候一直有个梦想。”
她恩了一声,表示她在听。
我继续说:“其实现在……你看我们已经二十好几了,再说梦想或许会显得有些……恩,可笑,但我一直觉得,我那时候的梦想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她望着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我希望我能赚很多钱,多好无论上哪只要卡一刷包一掏就没负担,什么事都不用担心,然后买两个大房子,挨着的,你家一个我家一个,开门就能见面,等咱们有孩子了,就结亲家,你说多好,呵呵呵……”
说着,我自己竟然傻笑起来了,胡静她一直在很认真地听着,嘴角也渐渐地浮现了一丝笑意。
“那个时候……真的没有想到现在会遇到这么多的事情,我觉得无论怎么说吧,就算我们都没钱,可至少收获的爱情一定会是完整的,不说多么幸福美满每天都不吵架,其实偶尔吵一吵那才是真生活,谁的生活都不可能一帆风顺,然后吵了架生小气,去对方家里诉诉苦,帮着互相安慰安慰,又和好如初,多好……”
我说着说着,声音越小,我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了。
是在惋惜?或许吧,一去不复返的时光,梦想,和那些水般澄清的日子。
忘记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人总是在遇到困难和阻碍的时候,很轻易地去怀念过去,看来这是真的。
胡静却目光如炬,她这个死妮子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一语道破:
“你少来文艺了……你是不是想起路家非了?”
我一下子咬着了自己的舌头,满脸通红。
她一声嗤笑:“我就知道,你徐微微还忘不了路家非,我说你大学怎么就交那么一个男朋友——不对,你那叫男朋友啊,手都没怎么牵,你们那顶多算是同窗好友,敢情还对路家非——”
“你闭嘴!”我瞪眼睛看她:“再说我把你牙敲掉!”
胡静很是无所谓,她轻飘飘地挑着羊肉:“每天小吵小闹的生活……哼,我说这么熟悉,这是当年路家非最憧憬的生活!”
我捂着嘴巴,嘴巴里是被我咬了的舌头。
面前的羊肉在火锅里翻滚,胡静还在那乱七八糟地说什么,可我就那么愣在那里了。
的确,每天小吵小闹的幸福生活,是当年路家非最憧憬的。
那时候我高二,路家非在体育馆的门前弹吉他,他弹着弹着就突然停了,然后一本正经地问我:
“微微,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胡静在一旁唉哟一声,她说牙酸。
我一下子脸就红了,可愣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结结巴巴地对他说:
“什么生活?什么什么生活?就那样吧,爱什么样什么样,死不了就行……”
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大概是语无伦次了,我都替我自己觉得丢人。
路家非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拨动了下吉他:
“其实挺多人都觉得那种有钱的生活特别好,但在我看俩,一家人每天小吵小闹,吵了再合,合了再吵,这样的生活才足够温馨。”
我显然被他这一番认真的话给感动了,可胡静马上就插了进来:
“这连爹娘都没见呢就想以后的生活了,路家非你真行啊,想的够远啊——你可算了吧,还小吵小闹小生活,你当奥特曼打小怪兽啊,别说以后了,你看现在吧能在城市里活的有滋有味的人有几个?到时候有家了就得养家,养家拿什么?拿钱吧?到时候可别抱着孩子守着尿布去哭——”
胡静这些话虽然打击人却不无道理,才高中二年纪的她就如同灭绝师太一般用最残酷的话语毁了我和路家非的憧憬,要么说,她那口才是先天养成的,无人能敌呢。
路家非刚听到这些话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最终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反驳的话来:
“是啊,你胡静看得最透。你看你真像是耸立在城市中心的钢铁尖,噌噌冒着冷光,到时候我们抱着孩子守尿布哭你可别连婆家都没找着……”
话音刚落,胡静一个猛虎扑食揪住了路家非的头发,“看你这嘴巴!就和徐微微一家的!”
我看着他们两个我觉得我的生活真是无比丰富又忙碌。
而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没有想到,我居然还会记得,并且记得这么清楚。而显然,胡静她也记得,她记得比我还要清楚。
就在我发愣的工夫,胡静停止了“自言自语”,或许是觉得自己在那说来说去太没意思了,她身子向前探了探,问我:
“微微,路家非现在还和你联系么?”
“没有。”我实话实说。“很久没联系了。”
胡静若有所思地恩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我警惕地望着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想干什么?”
我就知道不会有好事,我们的胡静师太不把自己身边所有人搅个天翻地覆她是不会消停下来的。
果然,她笑得眼睛弯成了个月牙:
“微微,我帮你联系路家非,如果他依旧名草无主并值得信任的话……我倒觉得你们两个很合适……”
那一刻,我真的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表情。
怎么说呢,人都是贱的,没朋友陪的时候哭天喊地要死要活说孤单说寂寞,可一旦有了朋友替你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时间一久了,不说烦了,是真觉得累了。
或者说无能为力了。
距离产生美这句话不适合用在夫妻之间,因为距离产生了,美没有了,可能再产生个第三者,所以这句话,应该适用于朋友之间。
我立时拉开了我和胡静的距离:“你丫的给我远点!”
她沉浸在自己的美好计划中:“我觉得不错,你看,这么多年了,你还念念不忘,多么难得啊!”说着,她还点了点头,表示对自己想法的肯定:“就这么办了,微微,你交给我吧!”
我只觉得一股血气冲上头顶,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把筷子一摔:“你TMD先管好你自己吧!别等到七老八十嫁不出去回过头来埋怨是我耽误了你!”
筷子摔在桌子上的声音有尤为刺耳,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总之周围一下子,都安静了。
胡静望着我,眼睛瞪的很大,有点难以置信。
我一下子就后悔了,可碍于面子又不好说什么,任由她瞪着我,过了很久,我应承不住她这样的目光,才怯怯地张口:“静……”
“你他妈闭嘴!”
我刚蹦出一个字,就被她一声吼了回去。
我握着刚刚被摔在桌子上的筷子,被她吼得莫名其妙:值得生这么大的气么?况且……从头至尾,我应该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吧?
一瞬间,我听到自己也长出了一口气,冷静的,淡定的。
在寂静之中,我又听到她带着哭腔的话:“你冲我喊什么!我这难道不是为你好!你看我像他妈一条败家犬自己的事情没弄好回过头来为你跑来忙去,最后来换来你的埋怨!你怎么就这么欠啊我!”
说完,她别过头,不再看我,我不知道她眼睛里是不是还有泪水。
我只觉得心脏里满满的委屈,除了委屈就是委屈——我又怎么了?这年头,赚钱不容易先不说,自己要不要相亲结婚还得看别人安排。可遇到这种情况你们怎么办?对方明明真的就是好心,真就是为你好,你能怎么办?
我强压下去心里一直冒上来的那点火气,吃了几块羊肉,也没再说什么,起身结了账离开了。
我知胡静这些天快被那些事情搞疯了,我也知道她心情不好,她什么事情我都可以由着她点,可这并不代表我可以任由她支配和安排我的时间和人生。
这种感觉像极了我爸。
出了餐厅,远远地我看到她一个还坐在那里,落地的窗户映出她寂寞的脸,却因为隔的有些远我看不清表情。
我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我们都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