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没敢承认,胡静在说帮我联系路家非的时候,我心里是有那么一丝无法忽略的慌张和期待的。
路家非是我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也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
他会弹吉他会唱歌,学习成绩不说名列前茅却也算是优秀,阳光开朗喜欢打篮球,可能这些就成为了一个女孩喜欢他的所有理由。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路家非有着其他男生没有的细心,而这种细心是不经意的,会在某个时间足够让你感动。
只是当时年轻得连思想都没有任何分量,我们从来没想过将来是否会真的在一起,那时候,只要那时候开心就是一切了吧。
胡静曾经说过:“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路家非吉他一弹我看你都恨不得也变成把吉他躺他怀里去吧!”
只不过因为高考我留在了北京他报了上海的学校从此就分道扬镳,刚开始的时候偶尔还会寒暄几句联系联系,可时间久了,似乎这也是一种默契——谁也没有再联系谁。
路家非曾经的联系方式早就改变了,如果我现在一个电话拨过去或许听到的只有可能是“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这之类的话,何必自讨没趣——更何况——
想到这,我愣了。
我为什么会去想要联系路家非?
唉呀,徐微微!你活的真够没出息的!就像那些相亲节目上的女的,可不能连骨头都是软的!
在这个相亲横行的时代,大路上走十个估计八个都相亲过。有几次我和胡静一起窝家里百般无聊地看某个相亲节目,那男的没有选那女的,那女的居然哭了。胡静看那女的眼泪掉下来她嘴巴里的瓜子也都喷了出来,她指着电视嘴巴都要歪了:
“我要是这女的的妈看到她这样我估计得气昏在电视机前!这够没出息的!因为个男的——还是第一次见面的——还就因为人家不选他就哭了!这眼泪是真够值钱的!”
话没说完,那男的的反应更加让胡静无法理解,那男的深情款款地握着麦克,油光锃亮的脑门在电视屏幕上泛出醉人的光芒:
“哦……我相信我们以后可以做朋友的……我们可以互相了解的……”
胡静当场就把电视给关了。
看吧,人就是被逼的,当初那么反感如此做作的相亲的她,现在居然比谁都上心。我真害怕以后再发生点什么,她务必会做出出格的事来。
面前是电脑,已经打了大半的稿子,光标跳跃在屏幕上,我才反应过来,我已经呆了好久了,是我妈一个电话把我拯救过来。
我气若游丝地说了句喂,不愧是我妈,自己闺女的情绪摸的一清二楚,她很是担忧地问:
“微微啊,听你口气不太好,怎么了?感冒还不好?”
一时间我无比感动:
“早好了,就是有点困。”
我妈在那边应了一声,
“最近有空吗?有空晚上回家来吃吧,你爸客户给带来不少外地的特产,我做了不少饭菜,你回来吧。”
整个通话十分愉快,我妈没有提到让我头疼的相亲,于是我也同样愉快地答应了我妈的请求,打算暂时把所有让我头疼的事情都放下,去那个还算港湾的家暂时停歇一些。
我当然不知道,一场大风暴正在前方等着我,我没有做好任何的准备。
其实我早该知道人生就是如此,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也不会预料,无论是你会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还是迎面一辆车把你撞飞,就算你被人绑了分尸——你也不会预料得到。
我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把这些事情先放下一下。
可当我在饭桌上面对我爸那张万年不笑的冰山脸的时候,我真觉得自己脑袋里那根原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弦“嘣”地一声,彻底断了,于是我脑子完全死机,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一桌子的饭菜倒是很丰盛,进门的时候我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勉强笑了笑表示我还不错。然后我对着在沙发上翻报纸的我爸有点僵硬地点了点头,而他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翻他的报纸。
瞬间我觉得我的怒气已经到了极点——我爸那表情,就像是我欠了他钱似的。
饭桌上,我沉默地对着一桌子的饭菜,很缓慢地吃着,一面木讷地回着我妈的话,是个人都可以看出来我的心不在焉。
于是我妈的那句“微微你怎么了心情不好么”还没有问出来,我爸啪地一声,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
我茫然地抬起头,望着他。
这一幕多么熟悉,前不久我也做了同样的事情,面对胡静。
我现在多少明白她的心情了,眼下自己心情不好的事情还有这么个人对自己甩脸子,换谁谁心里能好受?
毕竟是长辈,我长出一口气,尽量语气平和:
“怎么了,爸?”
如果有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一定拨回时光的键子揪住那个叫徐微微的傻X的嘴巴怒声呵斥她:你没事多什么嘴!不问那句话能死么!
我真没想到我爸有可能心情不好,也没有想到他会借这个一个干净的连个细菌都找不着的问题借题发挥,他冷着脸看了我一会,像是咬着舌头说出来的话:
“徐微微,你最近忙得很,是吧?”
话音刚落,我妈脸色一变,对我爸使了个眼色,像是在告诉他不要说下去了。
我被这个问题问的怔住,我实在不知道我爸到底是什么意思,刚想追问一句,他便又开口:
“你是事业有成了还是后半辈子不愁吃不愁穿了?自己的事情没弄好就每天去管别人的事情?我当时是怎么告诉你的,不关自己的事情少去管!现在这个社会,不为自己活为谁活!”
最后那几个字,我爸咬得脆脆的,重重的,生怕我听不懂。
四周的气氛安静得让人害怕,我盯着自己眼前的饭菜,我真觉得它们像一坨坨色彩鲜艳的屎。
他之所以这么说,大概是知道了胡静和苏一天的事情。
至于怎么知道的,我无从去追究,也无从得知,世界上不得而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真怕自己发挥了穷追不舍的精神后在真相的悬崖前摔的粉身碎骨。
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我握着筷子在微微颤抖的手。
有一种叫委屈和无奈的东西化作液体不停涌上双眼,我拼了很大的力气才足以不让它们流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很久很久,人在很多事情前对时间的概念总是模糊的,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我第一次如此大胆,我直着脖子和我爸对视,我说:“爸,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那是一场无论过了多少年都让我记忆犹新的争吵,我记得我爸是怎样拍着桌子训斥我,又记得他是怎样掀了一桌子的饭菜最后狠狠甩了我一个耳光。
“我凭什么这么说你?”仿佛不相信这话是从我嘴巴里说出来的,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就凭我是你爸!”
我妈坐在那里,很是无措地看着我和我爸针锋相对,却又不敢插话,她太了解我们父女俩的性格了,都倔的十头牛拉不回来,她如果贸然“参战”,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我又发出一声难听的笑声,这笑声在我爸看来就是对他的不屑和讽刺:“爸,你真逗!你去翻翻我身份证!我今年都二十八了!你是我爸你就可以无缘无故骂我给我脸子看吗?!我这么大个人了,我也快活了三十年了!我自己有什么事在外回家不能说也就算了!还要憋着一肚子的气和你在这争东吵西!我容易?!”
我爸死死地瞪着我,眼睛里似乎还有血丝,我长这么大几乎都没和他这么说过话,他压着嗓子吼:
“你还好意思说!你要有能耐能在外面混的不开心吗!自己婚还没结钱还没挣到整天净忙活别人的事情!别人离婚和你有什么关系!徐微微,你也知道你都二十八了,你自己去看看,你哪件事办的让我们满意了?!”
我顿时头冒金星,像兜头淋下了一桶热水,将我整张头皮都烫的发疼。
当然,这时候也不可能会有理智这种东西。
我几乎是不经思索,声音高了好几个调:“你从小到大除了知道骂我就知道骂我!就连我考上大学都没给我好脸色看!你看别人家哪个爸对自己女儿这样!小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骑在自己爸爸脖子上吃冰激凌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站在你面前接受你所谓的精神教育!你从来不知道理解我体谅我!你活这么多年没遇到过难事么!谁一生下来就所向披靡!”说到这,我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了,我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继续吼:“胡静离婚了我怎么不能管了!我就她这么一个好朋友,我有什么事心里难受全因为有她在,你是我爸!我难受的时候你不仅没安慰我,还戳我痛处,你真是我爸!你……”
话没说完,我爸就被我彻底激怒了。
他发出一声不知怎样形容的怒吼,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掀了桌子。
一桌子的饭菜稀里哗啦地洒了一地,盘子和杯子破碎的声音就像一场巨大的爆炸,将我整个人炸的晕头转向。
我妈因为受到惊吓而刷地站到一边,脸色苍白地看着我们俩,嘴巴里嚅嗫着:
“行了……你们都消消气……姑娘可能心里也不好受……”
明明是很小的声音,可谁都听的很清楚,我爸把怒火很快转向了我妈:
“我没她这个姑娘!除了事就想往家里赖!到头来还埋怨我们对她不够关心!”
我的最后一丝理智燃烧殆尽,我流着泪冷笑,“那行,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你这个……”
“徐微微!”我妈明显知道我想说什么,她尖叫着打断我接下来的话。
然后,我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我爸就抬手狠狠甩在了我脸上,力气之大令我整个人一个踉跄,那一声“啪”惊心动魄地回荡在空气中,转了好几个圈。
我捂着脸,二话没说提起包摔门就走。
从头到尾我都没再回头看一眼。
我发誓,如果我出了门就是河,我绝对毫不犹豫地就跳下去,或者你给我一把刀,我会直接插进我的心脏。
我蹲在楼下的花池前,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
夜风很凉,总能刺进人的骨头里,我抿着自己的外套的衣服,像个傻子似的在花池前流眼泪。
我除了委屈还觉得倒霉——回家吃趟饭还能惹出这么多的事情,最奇怪的是我爸他凭什么总这么针对我!
这么多年,每次见到我爸,我都能想到曾经那个读过的小说里的人物——巴尔扎克笔下的欧也妮老头和高里奥高老头。
巴尔扎克是我高中时代最喜欢的法国小说家,他的很多书几乎都要被我一页一页的翻烂,欧也妮和高里奥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总觉得,他们某个人身上有我爸的影子。
我爸没有欧也妮那么吝啬金钱,却也没有高里奥对自己女儿如此疯狂的宠溺。我总觉得他是吝啬自己的爱,他给我的爱总是像给我的金钱一样——不多不少,刚刚好。明明差一点就可以触及到他的关心,却总被及时收回,令我扑了个空。
想到这,我抽了抽鼻子,从包里拿出手机,很利落地按下了关机的键子。
你们谁都别想再找着我!
我揉了揉自己发疼的眼睛,像个傀儡似的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向某个方向走得很快——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现在整个大脑就是一锅烧沸了的粥,煮烂了的饺子,你问我我家在在哪?什么?我不知道我几岁。
即使是夜晚在北京这个冰冷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我直着一双眼睛横冲直撞在马路上,无数司机对我按喇叭冲我投来鄙视的眼神,我没有喇叭,但我冲他们鄙视回去。
正当我鄙视着一个秃顶的司机大叔的时候,一辆车十分霸气地“吱呀”刹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被车灯晃的眼睛疼,等适应下来才看清是一辆bmw的七系黑色轿车,我当时心里咯噔一声:这不是哪个大款看我不顺眼丫打算好好收拾收拾我吧?
车门很有气场地打开了,只见于思名这个风骚的男人用胳膊搭在车门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他的小西装外套因为解开了几颗扣子在夜色下显得很有模特范儿。
我想说,于思名这样的男人,他没有一张足够出色的脸,却有一种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的气场。
是的,否则我不会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像看到了我爸似的。
我苦着一张脸,直愣愣地望着他。
过了好一会,我强打起精神看了看表,装作一脸正经模样地说:
“于总,对不起,现在谈晚了,谈合同的话去找我上面吧。”
要么说,有些人就是不得不让人佩服,他轻描淡写一句话把我挑得斗志昂扬的跟超级赛亚人似的:
“怎么?因为一个剧本怕我怕成这样?不至于吧。你看起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要么说我好了伤疤忘了疼,刚刚被划出的口子还没长全呢,我这冲动的性格又要去撞枪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