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坐上于思名那辆车的时候,我满脑子都只有一句话:看给你丫狂的,一会玩不死你。
他一脸云淡风轻,像原子弹轰在他身旁都不会耽误丝毫一般。说实话,我真的挺佩服这样的人的,你说得啥样的魔鬼训练才能把原本一个心地纯洁如白纸的孩子弄成这一副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模样啊。
这一路上我都心事重重,我也没问他到底把车开哪去,我就不信了他一衣冠楚楚的老总没事能绑我个写小说的,况且他更不可能是个变态把我杀了后分尸荒野。
倒是于思名这个男人,似乎有着一双如同老鹰般锐利的眼睛,明明他是在认真开车,可问题却丝毫不模糊:
“脸那么肿,让人教训了?”
他话刚出口,我就觉得一根针顺着脑袋直插了进去。
看,这词儿用的,多么竟准啊,多么一针见血啊,连我都不得不敬佩。
教训。不是被打,不是被收拾,而是被教训。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在他面前不能跌范儿,于是我挺轻松似的挑了挑嘴巴:
“就被甩了个巴掌而已。怎么?谁从小到大没被自己亲爹甩过几个巴掌啊。”
说完我就觉得委屈,眼泪直往外冒,我掐着自己胳膊,觉得丢人。
是的,丢人,这么大个人了还被亲爹甩巴掌,我脑袋真是让开水给烫了——不,是直接掀开脑袋盖子往里灌的开水。
于思名看出了我的不对,刚刚那类似“茶余饭后”的闲谈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了。他很轻地咳嗽了几声,挑起了其他的话题,但见我兴趣不大恩恩啊啊地僵硬地回着,他最终把车停在一家茶馆,点好了茶后整个人面对我:
“徐微微小姐,不介意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吧?”
我们坐在茶馆的中央,灯光是明黄色和亮白色交错的,打在竹质的桌椅上,于是我脸上的红肿便愈加的明显。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仍在发烫的脸颊,眼泪就那么铮铮地砸了下来。
于思名也不追问,他为我倒满了一杯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很安静地喝了起来,他没有向我投来探询的目光,也没有不耐烦的表情,就像自己面前没有坐人一样。这倒是令我很是轻松,我的眼泪在痛痛快快地流完后,冷不丁地问他。
我说:“于思名,你被你爸打过吗?”
所以说,我佩服于思名这个人,面对我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他的表情依旧是那么波澜不惊的:
“当然被打过,小的时候经常。”说到这里,他想到了什么似的,补了一句“我是个小子,被自己父亲揍应该很正常吧。”
他最后那一句无疑是对我这个已经死了的人又插了狠狠一刀,我气的牙根直痒痒。
我的表情绝对是非常有看点的,否则他不会露出那种忍俊不禁的表情。
“怎么了?被自己爸打了。”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这点是真实的,我除了点头承认没有别的办法。
然后他又笑了,这次他笑的和上次不一样,像是轻松了许多。
然后他换了一个姿势,像是要长篇大论一番。
果然,他品了一口茶,缓缓地说:
“被自己父亲打怎么了?你应该庆幸,多少人这个年龄了想让自己的父母管自己都没可能呢。比如我。打自己一巴掌又怎么了,就算你没错打你一巴掌也因为他是你爸。这点事情都忍不了,再有什么大点的挫折又怎么受的了。”
虽然我不想承认他说的很对,但的确……很对。
面前的茶水中倒映出我红肿的脸,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我沉默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其实像你说的,也没什么。可我心情不是太好,都说家是最温暖的可以停歇的港湾,我在外面受了委屈别说想在家里找到安慰了,我没想到我爸能这样……”
说到这,我惊觉自己的话好象说多了,蓦地住了嘴巴。
于思名一直看似很认真地听着,对于我的突然停顿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我,反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可能是为你好呢?”
我脱口而出:“当然想过……”然后就住了嘴巴。
我呆在那里。
我好象真的忘记了这个问题。这明明是个无需思考就根深蒂固的想法——父母的所有行为都是为了儿女好。但大概是我心情实在不佳再加上曾经我爸对我的态度我真的觉得他是故意找我茬的。
这个问题居然需要别人来挑破,我真是鄙视我自己啊。
但即使这样想,我还是觉得委屈,我只是想在自己家里找一点原本该有的安慰而已,我一想到我爸指着我骂我并甩我巴掌我就觉得心寒。
但我不想再在于思名前出丑,于是我连忙端起茶杯压了一口,装出一副我已经想开了的样子。但这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过他似乎不想戳破我,便打趣似的对我说:
“被甩了一巴掌就没有承受能力了?你们女人和我们真没办法比。我们挨打的时候可不止甩巴掌这么简单了,我父亲曾经打我的时候最轻的拿的都是扫帚,有一次愣是把一把扫帚给打断了还不罢休,我那时候吧——哈哈,我以前也挺倔的,明明都把扫帚打断了我就是不哭也不道歉,最后还是被我妈给硬拽开的才算完。”
我吃惊地听着他说的话,有点不敢相信,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光鲜亮丽走在社会上层的男子,我原本以为他从小接受的是那种只有从书里才看得来的贵族式教育,没想到他和别的男人一样有那样普通不过的童年——挖泥巴弹溜溜,闯祸后被父亲揍。
见我似乎开心了点也来了兴趣,他便继续说下去: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高三的时候圣诞节我带领一群人裸奔,我们一群男生只穿一个裤头大冬天的在校园里跑了三圈,学校都愤怒了,我是领导者自然逃不了干系吧。结果可想而知,请家长,写检讨,我爸当着主任和同学的面给我揍了一顿,当时年轻气盛,居然当面顶嘴,哈哈,有多惨我就不说了,你自己想吧。”
如果你现在拿给我一面镜子,你一定可以看到,我的下巴已经坠到了茶桌茶盘上。
我敢保证!给你十双眼睛让你把于思名扒光了看你也看不出他是能干出这些事的!所以我的吃惊程度可想而知,我无法用语言形容。
我几乎都快忘了自己红肿的脸和糟糕的心情,问他:
“那是什么导致你收敛了如此桀骜不羁的性格变成了一个事业有成且成熟稳重的男人啊?”
他果真宠辱不惊,一般男人听到这些话尾巴早翘到天上:“你有没有听说过,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站着一个成功的女人?”
“你女朋友激励你的?”我瞪大眼睛。
“你想多了。”他瞥了我一眼,挑了挑眉毛。“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会如此的误解,成功男人背后的那个女人就一定要以爱情为基础吗?我觉得此话原本的意思,也就是那个所谓的成功的女人指的应该是母亲。”
他这样一说,我觉得自己真是满到底都是情情爱爱,显得无比低俗,于是我赶紧转移话题:
“你是说你妈妈?”
他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芒:“要不是我妈,我现在别说开轿车了,估计我在蹬自行车满大街跑吧。要知道,我以前是那种每天不务正业只知道闯祸的学生。”
说到这,他兀自笑了笑,像回忆到从前觉得很是好笑一般。
我实话实说:“现在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一定是那种从小接受良好贵族教育的人。”
他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不可能。那时候我家还没有那条件,我父母都是打工的工人,是那种开了工资后只够生活用的,几乎没有一点富余。我那时候不懂事,每次和别人打架都是我妈给我收拾烂摊子。有一次我把一人的头给敲破了,那家上来要医药费,我家一分钱也没有了,最后是我妈给对方跪下了才算完。那家看我们可怜,也就没再追究。从那次以后,我就决定再也不这样了,得活出点模样了,是吧。”
“哦……”我若有所思,随后试探着问“那你现在一定对你父母特别孝顺吧……”
他像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回答的一点都不僵硬:“我父亲在我刚考上大学的时候就车祸去世了,然后我母亲嫁给了我现在的父亲,那家条件还不错,送我去了出国留学。”说到这,他抬手为自己把前面的空茶杯倒满“其实吧,我还真挺怀念我爸拿着扫帚满屋子打我的时候呢。”
一时间,我们二人都有些沉默,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不对,尴尬的应该就我一个人,于思名他的神色悠然平淡,像刚刚说了那么多话的不是他而是我一样。
我几乎都要忘了自己刚上他车那咬牙切齿的样,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玩死人家,可现在看来情况好象完全反过来了,整个过程是我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四周都是茶叶的清香,耳边流淌着的是古筝的曲乐,我环视了一周问出了那个我刚进问就想知道的问题:
“为什么要来茶馆?现在大多谈心谈事情不都选择去咖啡厅么,上次和编辑见面我就看你们去的是咖啡厅啊。”
的确,现在大多数人一谈事情都脱口而出“去咖啡厅啊”,总之我是没听到几个“走去茶馆”的。更何况先不说我和于思名的关系纯属合作,一般男的带女的出去谈心不是咖啡厅比较有气氛么?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他面对我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都能给出一个妥帖的答案,我真想改口叫他淡定哥。
他靠在那里,动作随意又不失礼貌:“通俗一点的解释是人和人都是不同的,世界这么大总会遇到那么几个和你平时接触不一样的,不是吗。”
我又来了兴趣:“那不通俗的解释?”
他笑:“我总觉得男人是茶,第一眼可能觉得会一眼看透,但品下去的香味会停很久,到最后或许还会有沉积在杯底的茶叶,咖啡虽然喝起来也很香,但那种香只要喝下去就会消失了吧——当然,就像我刚才说的,人和人不同的,也有不一样的。”
我心里暗自赞同:当然有不一样的,苏一天那样的就是不一样的,他连咖啡都不是,他丫的就是杯过期了的三鹿奶粉!瞧吧,不知道谁说的,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有可能是唐僧,而我现在觉得,有时候连唐僧都不一定是!当初苏一天不也是骑着他所谓爱情的小白马满脸笑容而来么!
面对他这样的回答我一时无语凝噎,又品了一口刚刚没有仔细去品的茶水,要么说思维这东西真是奇怪的,竟然觉得面前的茶比之前多了些韵味。
正当我品的来劲的时候,于思名忽然抬手看了一下手表,说:“那么,今天的“心理咨询”就到这吧,希望你的私人情绪不要影响的你作品和剧本的进程,很高兴又进一步认识你和了解你了,徐微微同志。”
明明是挺认真的一段话,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从里面听出了玩笑的味道。但我也不是那种十分不懂事的人,于是我红着脸应道:“恩,很高兴,挺好的。”
正当我以为他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停在那里,看着我的眼睛:“可以冒昧问你个问题吗?”
见他这副样子我有点蒙了:“可以啊,什么问题?”
徐微微,你嘴巴就是贱,好奇心害死猫。
从那以后,只要有人问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或“可不可以告诉我”之类的话,无论是谁,我都会满脸悲壮地回答:对不起,不可以!
因为就在我点头后,于思名的声音比刚刚小了点,我听的却无比清晰:“你今天心情不好和家里人吵起来,是因为你们编辑上次提的……你相亲的事?”
如果不是顾及形象,我会喷出我嘴巴里的茶给面前这个优雅的男人洗个脸。我差点脱口而出:关你屁事!
可我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毁了好不容易才签下来的合同,如果真的因此毁了,上面的会把我装进麻袋扔进黄河搞出或许会惊动人民的谋杀案。
所以我只好咬着牙压着自己的脾气:“不是,跟那完全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虽然我说的真是实话,但这样的解释太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忒假了吧。可如果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跟他解释一遍又会觉得太过罗嗦且没有必要——人家又不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听我说这么多。
虽然在这个时代剩女比较普遍,可我想应该没有几个人有勇气扯着嗓子宣布:我是剩女我骄傲。毕竟嫁不出去是自己的事儿,丢自己的人。
于是我干脆也就破罐子破摔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
第一次觉得,原来这种事情会让我觉得丢人。
看我的表情不太对,于思名也没有再问,点头示意后结帐离开了。
我看着眼前还剩下的茶,隐约地可以看到沉积在最底下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