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翌赶到帐里的时候,一抬头就见燕秋暮皇子坐在其中,林近枫列于一边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
这个时候,一众将军也已经赶到了,整齐划一地站在旁边,脸上的表情都很尴尬。皇子前来,本来应当行个大礼,但是现在的情势是樊栎将反叛,按常理推断他们与宫中是相对的,要是行个大礼岂不是白白的矮人一等了吗?
考虑再三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妥当,只好在一边干站着,大家都不敢随便说话。气氛当然无可避免的觉得。
这个时候见自家元帅到来了,大家立刻全部看向元帅。
司马翌上前大大的行了个君臣之间的礼节,一众将军见他这样行礼,便也跟随着行了君臣之礼。
燕秋暮皇子是前来安抚的,看到大家对自己竟然这样尊重,他的心里自然开心,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摆了摆手让大家起来了。
“父皇听说幽锦坤这场战役,大元帅也有参加,因此特命我前来问个明白。是不是这的有这件事情?”皇子毕竟还很年轻,一开口就开门见山,说话也丝毫都不委婉,直接让在场所有将军的心中大吃一惊。
但是对于司马翌而言,这可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反正迟早都要说到这个上面来的,又何必浪费这个时间和精力做这些虚伪的言论。
因此笑了一下,十分坦白的回答道说:“这件事情是真的。”
燕秋暮的脸色稍微有些阴沉,眯着双眼沉默了半天,俯身上前带着些期盼地说着:“大元帅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父皇和我都认为,以大元帅的品行,是肯定不会干这种被天下人所不齿的不忠不义之事。”
“哦?皇子为什么觉得我带兵与拉脱维对战就是一件不忠不义的之事呢?难不成要攻打自己国家的官员与百姓才称作是忠诚么?”司马翌扬眉笑着,话语里已经有了些违逆的意思。
“大元帅应该清楚,要是想做成大事的话就应该从全盘来考虑,把国家的真题利益放在首位,不该只去关注细枝末节的东西。”
“敢问皇子究竟什么是全盘考虑,什么又是细枝末节的东西?国家江山社稷是全盘,天下苍生是细枝末节,还是圣上的皇位是全盘,割让领土是细枝末节?”
司马翌言辞凿凿,每一句话都是直接指向圣上的昏庸无能。
燕秋暮脸色发青,猛得站起身来,拍着桌子大声喝道说:“司马翌,谁给你这么大的胆量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营帐里瞬间一片沉寂,燕秋暮喘息了一会儿,想到这次前来边疆是为了招抚人心,虽然为司马翌的狂妄之词极度生气,但还是必须要压住自己的愤怒。努力摆出一脸的宽容之色,反复的规劝着说:“父皇念及大元帅多年以来为圣力诺驻守边疆,立下很多汗马功劳,对国家对圣上都是一片赤子之心,因此特意命我前来转告元帅,只要元帅肯及时悬崖勒马,不要再执着,父皇便不会再追究幽锦坤那件事情。”
“微臣多谢圣上的抬爱。不过身为军人希望的只是百姓可以安居乐业,社稷能够稳定团结。“司马翌,你别太狂妄了。”
他都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了,可司马翌的态度还是那样狂妄,燕秋暮的语气便也不自觉的严厉了。
o腰间,一只手甩开身上的披风,在那一刹那,大家眼中看到的,是他指点江山的霸气。
当燕秋暮终于弄明白了这点,清楚的知道形势已经不可能有回转的余地,不自觉地仰天长笑,愤然挥手打翻了身前的桌椅,一脚踏在上面,语气冰冷的说道:“圣力诺乃我皇族的江山,这是苍天的指示,又哪里是你这乱臣贼子能够随意抢夺得去的?”
帐外的将士听到桌椅倒地的响声,马上就冲进来了,手中的武器整齐地指着燕秋暮的喉咙。两边的将军也都将手放在了剑柄之上,随时都准备动手。
“皇子如果是真的有心之人,就请听听这黎明百姓内心的呼喊声。所谓的苍天的只是,也不过是天下苍生所给予的。现在我能够掌控着北方,就是老百姓的愿望,皇族已经没有任何活力了,皇子这辈子就不要再想着可以回到都城之中。”
“司马翌……”8
燕秋暮咬着嘴唇,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被他的王者风范给震住了,这个时候哪怕有再多怨言也因受制于人所以只能吞了回去。
咽了咽口水,低头思考了一下,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他生气的说:“让我见独孤夜。”
司马翌冷冷笑着,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对身边的将士下令说道:“将皇子带到营帐之中,好好招待,如果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不许他离开半步,也不要任何人来和他见面。”
将士领命把他带走了。奋力摆脱着将士的压制,他依旧没有忘记大声的喊道:“你不得好死。让我见独孤夜,让我见独孤夜……”
叫喊音愈来愈远,最后消散在风里。
司马翌看了眼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的林近枫,故意的问道说:“八贤王可有什么话要讲?”
林近枫以扇挡住半边脸,表情不太清楚的回答道说:“我没有什么意见。”
第二天,皇子的帐里发生了很奇怪的事况。
皇子的婢女为皇子奉上司马翌命人特意准备的饭菜,却因为皇子的心情不太好,被他全部打翻了。婢女收拾好地上的食物,交给帐外的将士去处理。那将士想起现在战争频起,前些时候就已经是粮食短缺了,不忍心丢掉这些残渣就拿到马棚里喂了大元帅的宝马。然后那马将食物吃完没过一会儿便就死了。
这么严重的事情,将士不敢耽搁,立即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元帅。
司马翌刚送走钟离炫,原本想回到帐中陪伴独孤夜,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不禁脸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赶忙间都来不及换衣服,带着一脸疲惫的样子就赶去了皇子的帐中。
皇子也通过侍女知道了这件事情,才见到司马翌便大发脾气,斥责他是想将自己给毒死,心肠歹毒。要是不是因为被软禁了,身旁没有任何利器可用,只怕是早就拿剑杀了过来。
司马翌没有心情应对他那暴躁的性情,仔细查看着整个营帐,又询问了婢女和将士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马上就清明了,于是没有多做任何的停留,甩手便走。
这天晚上,他特意命人设一桌酒宴,单独一人前去款待八贤王林近枫。
林近枫受到邀约,倒是没有一点吃惊。赴宴以前还特意将自己好好的打扮了一下,将很长时间都没有束起的头发盘了起来,只留着两缕长发随意的垂落在了鬓角之处,然后又插上自己觉得最好看的翎羽发簪,换上了一身纯白的长衣。
他当然也不会忘记换上一把全新的扇子,微微的摇了几下,待到觉得很满意了才出门前去赴宴。行至半路突然想起没有将玉佩带着,所以又折返到帐中在枕头底下查找一番,找出一块略微有些旧、色泽也很一般的玉佩系在腰步,摩挲了一阵,才又重新出门前去。
这天晚上的天色特别的美,月光皎洁,众星明亮,照着他前去的道路好像是白天那么亮。有那么一瞬间,林近枫在想,等这个月过去了,春天就应该会到来的吧。不晓得等到明年春意盎然的时候,宫里会是如何的画面?
摇了摇头,嘲笑着自己也想的过远了。在这遐想之间就已经来到了主帅帐外,对着门口的随从柔和微笑,在他的邀请之下轻轻走进营帐之中,而那个地方早就已经有一人在等着他了。
司马翌请他坐下来,走到他身边来替他面前的酒杯倒满美酒。瞬间,酒的香味蔓延到整个营帐之中。
林近枫笑着说:“到底是你最明白我的心意,晓得我的口味。”
“怎么能忘得掉呢?那个时候,我们兄弟三人在依斐结拜,饮的便是这‘冬恋’。你不停的称赞着这种酒,一个人便喝去了一大半,让我们两个都没有酒可以喝。这个事情我可是到如今都不会忘记的。”司马翌缓缓说着,脑海中都是过往,笑容里是怀念之意。
“我至今也记得那时我们首次出征,你还只有个十五岁的少年,身高只有如今的一半,可脾气却是十分固执,谁要是不服你的话,你就非要打到他服才罢休。对将士、对自身的要求都很高,虽然是年纪轻轻,却硬生生的让所有人都不敢小瞧你。”林近枫轻摇扇子,看着酒杯里倒映出的脸庞,也深深陷入到回忆之中。
司马翌哈哈的笑着说道:“我当时年纪还太小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怎么能够让大家信服于我?反倒你,次次都扮白脸,弄的将士们私底下经常说你比较友好,而我无情又冷酷。”
“可我那样做还不都是为了帮你?如果我也和你一样,恐怕将士们都不敢和我们说话,就算心里有想法,也只会烂在肚子里,哪里还会像如今这样什么事都会对我们讲?”
“对啊,幸亏有你在,才成就了今天肯跟我出生与共的樊栎将。”在一声沉闷的叹息之后,司马翌不再说任何话,拿起自己身前的酒杯全部喝完。
空气好像凝滞了,他们二人都不愿意说话打破这沉默的气氛,只是时不时的可以听到指尖摩擦器皿的响声。
林近枫的手指纤细瘦弱,就是他的这双手在过去曾经陪他征战天下,也是他的这双手在过去曾经帮他成为圣力诺无人匹敌的第一元帅,可也一样是他的这双手摧毁了他们互相之间深厚的感情,使他们二人从曾经肝胆相照变成如今咫尺天涯。
“你可曾后悔和我有这兄弟的情义?”
司马翌凝视着他,轻轻的摇头说道:“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稍微思考了一下,他接着反问道说:“你可曾后悔曾经的背叛呢?”
林近枫收起扇子,放在桌上,站起身踱到门口,爽朗一笑回答道说:“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手指轻轻触碰大盘酒杯的边缘,指尖和杯身相互碰撞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司马翌忽然握紧酒杯,双眉紧锁的说道:“林近枫,在今天有些事情是时候要彻底的做个了结了。”
“这些我清楚。”
“要是你真的清楚就不应该陪同皇子前来这里。”他脸上有些感动地侧了侧身。
林近枫目光看向了那杯澄澈的冬恋酒,带着一丝苦笑说道:“欧程夏以为你会念在过去的情分不会对我怎样,但是……他始终还是算错了一步。”
其实对于这种结局,他也不是不曾料到过。也许在他的潜意识中,他也一样希望能够有个彻底的了结。争了这么多年,谋算了这么多年,跟随了这么多年,奋斗了这么多年,却还是没有打动他一直想要得到的那颗心,他是真的觉得有些疲惫了。
“林近枫,身为一个筹划者,你确真叫我不容小觑。欧程夏身边的军师本来就不太多,而你偏偏又是之中最聪明的一人,加上你对我实在太过熟悉。如果留你接着帮他的话,我就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赢他的。”
“在我心中其实从来都很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而我也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结拜的情分。因此,你要这样对我,也在情理之中我不怨你。但是对于和他的这份感情,不管怎样我还是不曾后悔。就算重新活一次,就算他依然不相信我,我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去追随着他的。”想到凌云峰,想到他为了他跳下悬崖,想到那不知道经历了这么多风霜是不是还在的名字,也就想到他讲过的永生永世……突然间,所有的一切变得云淡风轻。
缓缓地走到了桌子前面,慢慢地拿起那杯专门为他预备的酒水,在举手的瞬间,手臂却被紧紧的捉住了。
司马翌眼神飘忽不定,神情早就已经不再那么明了了。
司马翌轻声的问道说:“难道不求我对欧程夏手下留情吗?”
林近枫轻声笑着说道:“如今天下的情势已经明了,又哪里是林近枫一人的力量能够左右的了的呢?”
司马翌的手还是没有松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思索再三他接着问道说:“我最后还能够为你做点什么事?”
双眼颤动着,他回答道:“如果可以,请帮我带给独孤夜一杯‘纸醉金迷’吧。”
“嗯,我一定做到。”冷漠地松开了手,看着他仰首一口喝光杯里的酒,而眼神中再也没有任何感情。
林近枫手中的酒杯就这样掉在地上,翻动了几下,终于还是稳稳的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