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少年听他话语中满是敌意,纷纷停了嬉戏望向于他。那红衣少年面色一愕,他身旁一个少女悄悄拉他衣袖,叫他俯身附耳说了几句话。莫镝见那少女正是陆圆圆,心中一动,想到只怕清朗挨打却是因为我了,又想他故意欺负清朗,自然也是冲着我了。暗责自己太过鲁莽,竟未事先问清楚了,也不知这里的少年是否便是他的帮手,若一拥而上,自己当真是必死无疑,得先把他们打发了才行。想到这里指着那红衣少年懒洋洋道:“就是你了,人比骆驼高,心比针眼小,都二三十岁的人啦,却去欺负我的六岁小弟,你羞是不羞?还装什么蒜,快给我出来!”
众少年适才均曾目睹这红衣少年欺负刘清朗,经他口中说来,无不觉得好笑,几个调皮少年起哄道:“陆老大,什么时候这么出息啦!”
那姓陆的红衣少年心中大怒,架起膀子便要出来应战。却被陆圆圆拉住袖子,又顿住脚步,气冲冲道:“臭小子,你快走吧,若把我给惹毛啦,可没有你小子的好儿来!”
众少年纷纷叫道:“陆老大,怎么吃柿子专捡软的捏呀?六岁的打得过,碰到十岁的就吓跑啦?”
莫镝一听,心中窃喜,想这些少年不过是看热闹的,那倒不必我再担心了。适才陆圆圆拉扯那少年的动作,他全看在眼里,心想莫非经上次一仗,这小姑娘怕了我了?又想纵然她怕了我了,这红衣少年也不至于胆怯,一时不明其中道理。更何况这一仗虽可避免,他却万万不能躲避,否则也不用在张小凤面前做人了。对那红衣少年道:“你姓陆?是陆圆圆的哥哥?那么是叫方方呀,还是扁扁呀?”
众少年无不大笑,一个惫懒少年高声道:“他老人家大名叫陆方平,方固然不错,那扁字也意思相同,不是常说扁平扁平么?”
莫镝笑道:“老兄高见,这姓陆的头方身子平,起了这么个名字,当真是人如其名。”
众少年起哄道:“对对!”
转瞬间倒似成了莫镝的帮手。陆方平恼羞成怒,冲那挑头的少年道:“臭猴子,我待会儿再收拾你!”
莫镝道:“猴大哥,你别怕,小弟先给你料理了这厮!”
那被陆方平骂作“猴子”的少年面色轻怒,道:“打不过别人,却拿我来开涮,算什么本事!”
颇有不屑之意。陆方平冷笑一声,对莫镝道:“臭小子,你不提还好,上次欺负我妹子的账,咱们也该好好算算啦!”
陆圆圆面色一红,道:“哥,他没欺负我,你别打他!”
说着望了莫镝一眼,目光中大是关切之意。
莫镝心中一动,才知陆圆圆几次三番劝阻乃兄,竟是感激自己上次手下留情的意思。心想这小姑娘心肠不错!偏是自己骑虎难下,否则再放他哥哥一马,倒也不防!大声道:“姓陆的,你想怎么算账?单打独斗?就怕你不敢。不防跟你妹子一块儿上,那才叫好汉子呢!”
陆方平见他一副惫懒模样,浑似未将自己放在眼里,不禁心中大疑,心想这小子这般大胆无礼,凭的什么?难道暗中伏下了什么厉害帮手么?四下里打量一遍,见附近并无隐匿藏身之所,这才松了口气。又想我竟被这小子给吓住了,当真奇哉怪也!道:“我就用一只手也给你放翻了!”
莫镝见他神情由惊转喜,知他已去了戒心,心想这人却还有些心思,倒要小心了。冷笑道:“嘿嘿,少吹牛!这样吧,大伙做个见证,我也不占这姓陆的便宜,咱们公平打上一仗,输了的别哭,赢了的别笑,怎么样?”
众人都高声叫好。莫镝道:“圆圆妹子,快替你哥准备条帕子吧!”
言下之意,自是说陆方平必败无疑,且“输了要哭。”众人又是大笑。
陆圆圆急道:“莫…莫镝,你,你快走吧。你打…打不过我哥的。”
莫镝笑道:“打不打得过,总得打了才知道。要被你哥打了,岂不正好替你报仇?”
陆圆圆道:“我…我不要报什么仇,她不喜欢的。”
莫镝不知她所言何意,不再理会,叫道:“场地太小了,老子展不开拳脚,换个地方再打。”
不待陆方平回答,转身朝水池走去。路上故意踩住一块石头翻倒在地,“哎呦哎呦”连叫数声,才狼狈起身,登时引得众人大笑。
他骂骂咧咧道:“什么破石头,方不方,平不平的,绊他老子一脚!”
说着朝那石头一脚踢去,这一脚故意踢空,又摔倒在地,四周更是一片取笑之声。陆方平本自疑心这地方空旷,那小子却为何要带我去别处。
待见到他出丑卖乖,不禁想到原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赖小子,疑意顿消,在众人哄叫声中,随后跟来。
莫镝刚在水池边站定,突听一人大叫道:“慢着慢着,等我来了再打不迟!”
听声音便知是桑展,众少年登时炸开了锅,有的叫道:“桑二叔一来,这下可就热闹了!”
有的叫道:“热闹什么呀?还不快跑!”
此言一出,便有几个作势欲走。桑展大步奔来,边跑边道:“哪几个小崽子要跑?给我站住了。”
那几人登时钉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了。桑展来到近前,大叫道:“下注下注,谁打架呢?”
绰号叫“猴子”的少年道:“是陆方平和一个刘家的小孩儿。”
桑展看也不看,拾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划了一个“陆”字,相隔几米又划一个“刘”字,道:“老规矩,赌谁赢的站谁名头下。”
用棍子敲着地面,嚷道:“下注下注,快点儿!”
“猴子”凑上前道:“桑二叔,要是打平了呢?”
桑展笑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哪儿平的道理?不输不赢那就再来打过,总要分了胜负才是。”
“猴子”道:“要是两人打了几场都不分胜负,却又没力气再打,算作什么?”
桑展道:“明天再打就是了。”
言下之意,便似旁人打架专为他下注一般。
“猴子”道:“桑二叔,今天分不出明天打,明天分不出,后天再打。若是三五十年都分不出,莫非咱们也要等到胡子白了?不好不好。”
桑展想了一想,道:“老子赌博,要么输要么赢,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和。”
猴儿意思老叔明白,那是怕耽误了娶媳妇生娃娃,是吧?
“好,今天老叔就破个例,再设个平局,这第一轮庄俺老桑可就先坐了,押平局的随我站。”
他话音一落,那叫“猴子”的少年便跳在他身后,显是赌平的意思。
再看余人,都已跳在“陆”字旁,那“刘”字旁却空无一人。
原来这叫“猴子”的少年感念莫镝帮腔之义,不肯赌他输,但又料他输多赢少,充其量不过打平而已,所以才苦心孤诣设了这么个平局。
桑展一瞧,便知强弱对比悬殊,不由得更是喜欢,拍着“猴子”肩膀,笑道:“还是小猴儿有眼光,赢要赢得痛快,输也要输得痛快。你们开打吧。”
这时只见一个瘦弱少年踟蹰上前,怯生生道:“我赌哥哥赢。”走到“刘”字之上。
桑展见这小孩儿正是刘清朗,忙向对峙二人望去,待认清其中一个是莫镝,脸色大惊,快步冲上前来,骂道:“瞎了你这臭小子的狗眼!”
众人尚不知他是骂谁,只见他走到陆方平身前,抬脚向他屁股上踹去,陆方平扑地而倒,望着桑展惊惶道:“你…你干什么?”
显是对眼前之人十分惧怕。
桑展骂道:“臭小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配跟人家动手么?”
莫镝见状,道:“你别打他,是我要跟他打的。”
桑展一听,猿臂一探,抓小鸡似地将陆方平从地上拎起,道:“小少爷要打你,你受着就是了。就你这身臭肉,嘿嘿,那也算是涨价啦。”
说着手臂一挥,将他扔在莫镝脚下。
陆方平又羞又急,恨恨瞪着桑展。
众少年起哄道:“哟,这看戏的怎么自己倒唱了起来?”
“猴子”叫道:“桑二叔这是自己技痒了,大家快来赌,究竟是二叔赢还是陆方平赢。”
莫镝见状,知道这架无论如何是打不下去了。明明已稳操胜券,谁知突然蹦出个桑展来,反似自己仗势欺人一般。对陆圆圆道:“跟你哥回去吧,这架不用打了。”
陆圆圆本来担心哥哥打伤莫镝,见桑展插手,又不由担心哥哥,听他这样一说,心中大是感激,道:“谢谢你啦。”
陆方平恼道:“谢他什么?”
便要起身。桑展“嘿嘿”一阵冷笑,道:“躺着吧!”
抬脚在他胸口一点,他又摔倒在地。不禁得心中大怒,道:“桑二叔,要打便打,这么羞辱我干嘛?”
桑展不屑一顾,道:“臭小子不识抬举!小少爷放你,你如何不谢?怎么怨气冲冲,莫非还等着日后报仇呢?去给小少爷磕头认错,我就放你一马。”
莫镝不料他有这么一说,心想士可杀不可辱,这么折辱人可就不对了,忙道:“不用了。”
这时只听一个少年叫道:“陆方平,你爹来了。”
众人瞧去,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过来,待见到儿子倒在地上,面色一沉,向桑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陆方平悻悻道:“爹,桑二叔打我!”
桑展笑道:“陆大哥,你听听,这孩子都成什么样子了!你没空调教,桑二也只好代为管教一下了。”陆
父哼了一声,沉声道:“我自家的事情,还用不着外人插手!圆圆,扶你哥起来。”语气中颇为不快。
陆圆圆忙扶哥哥起来,二人来到父亲身旁站定。
桑展道:“陆大哥,有些事情你想不到,做兄弟的只好提醒一句啦。”
手指着莫镝道:“这位小少爷,陆大哥不会不知道他的来历吧?今天你放纵你家小子欺负于他,嘿嘿,张铁柱的教训你不是没见过吧?”
他这么一提张铁柱的事情,实有咒人断子绝孙的意思。
陆父怒火大炽,瞋目相对,嘴唇微微哆嗦,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突然厉声道:“平儿圆圆给我滚回家去,不知道他们是得罪不起的吗!”
陆方平兄妹一听父亲呵斥,一个恨恨瞪视桑展一眼,一个偷瞄莫镝一下,跟在父亲身后,向家去了。
一场好戏却未看成,众少年均觉无趣,纷纷叫道:“没意思啊没意思!”
桑展放眼环顾,目光从各人脸上划过,高声道:“放屁!都给我听好喽,以后再有欺负这位小少爷的,可别怪你们二叔翻脸不认人,知道么?”
众少年无不凛遵,不由对莫镝另眼相看。莫镝心想桑展虽然做事粗虏,对自己终究是一片好意,上前道了声谢,又说:“叫你把陆老爹也给得罪了,可真对不住喽。”
桑展不屑一顾,道:“得罪他算什么呀?我老桑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怕过人!若非瞧他一把年纪了,非把他老胳膊老腿给拧折了!”
又拍着莫镝肩膀,道:“小少爷,以后再碰见什么人难为你,报我桑二的名字。我瞧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莫镝一听,心中不悦,暗想我堂堂男儿,有手有脚的,却为何要躲在你名号后边躲风避雨的?问道:“你名字怎么写?”
桑展拾了根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划上自己名字,道:“你瞧,挺好写的。”
莫镝摇摇头道:“我不会。”
桑展心中偷笑,暗想这小少爷原来跟老桑一样,大字不识几个,这可对了俺的胃口。又用手划着笔画,将两字再教一遍。莫镝又摇头。
桑展见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起自己可算是又进了一层,问道:“我听人说,你太爷爷、爷爷和爹爹,学问可都大了去啦,难道就没教过你认字?”
莫镝道:“教过呀,不过他们只教我一个字。”
桑展大奇,问道:“什么字?”
莫镝接过树枝,在地上工工整整划了一个“莫”字,只见得银钩铁画,笔意雄浑,“桑展”二字相形见绌。桑展一愣,随即明白他的用意,“嘿嘿”一通冷笑。抬眼见几个少年正欲离开,出声喝止,道:“他妈的,赌局未完,谁叫走了?”
众少年见他满脸怒容,不知何故,“猴子”大着胆子说道:“二叔,打架的人都走了,还赌什么?”
桑展斥道:“没听陆老头都说得罪不起人家少爷啦,难道不是认输的意思?”
众人一听,各自透了一口大气,均想只要不是你赢了,那就很好。桑展怒意正盛,上前给几个逃跑少年各来两脚,待听得他们哇哇直叫,这才怒气渐消,又道:“老规矩,愿赌服输。”
说罢走到刘清朗身前,捉起他小手在自己脸上掴了一掌。
再撅起屁股,命他在自己臀上踢一脚。清朗畏畏缩缩,不敢伸脚。听他几番催促,这才用脚轻点一下。
桑展起身道:“都给我排好队了,一个个来。谁敢跑了,老子下次捉到了非把他扔河里不成?”
瞥了莫镝一眼,大步离去。
众少年知他言出必践,虽见他已走了,却仍是排着队伍,上前领受刘清朗拳脚。
莫镝暗暗好笑,心想桑展倒挺能玩儿的。见那叫“猴子”的少年来到清朗面前,上前止住,道:“你走吧。”
“猴子”面现踟蹰,莫镝一想,知他定是怕桑展日后知晓,对众人道:“后边儿的人都可走了,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的。”
又转头对几个已领受了拳脚的少年:“你们心中若是不快,大可打我几拳消消气,只消不泄露了大家的秘密就成。”
清朗气力本就不大,打在各人身上便如搔痒一般,那几个少年也并不在意,都道:“不必了,我们绝不泄密。”
余人一听,尽皆欢喜,“猴子”对莫镝道:“多谢你啦,我叫侯睿,大家都叫我猴子。”
莫镝同他拉手,报了姓名。
侯睿喜不自禁,暗想我可结识了一位大有来头的人了。
其他人均想这人跟桑二叔关系非同小可,瞧他倒好说话,指不定日后还得求他向二叔说情呢。也纷纷上来结识。
莫镝一下子多了十几个朋友,自也十分欢喜。
一会儿同清朗回家,心想弟弟虽然胆子不大,却还算够义气。日后待他与先前不同。
刘清朗大为兴奋,回家不免将莫镝事迹大肆炫耀一番。
张小凤本要讥刺他靠人帮忙,不算本事,但见他毫无骄矜之色,也便忍住。
又想他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气概,那是比朗儿强多了,不由得又暗自叹息。
接连数月采撷,西王庄附近业已变成不毛之地。
这日传闻,东西王庄之间的天堑,发现一条道路可直通谷底。那谷底林木茂盛,野菜自必极多,何况鲜有人问津,想来一时还不至于被人采空。
西王庄的少年跃跃欲试,莫镝自也不能例外,听侯睿隔门一叫,这就要出去。
叶瑶忙拦住,知那沟堑纵深有十几米,怕他出什么意外。
张小凤道:“村里一帮孩子都去,又不光镝儿一个,怕的什么?”
莫镝一听,暗想婶婶对我可当真是好极了!扭头欲走,清婉叫道:“我也去。”
清朗嗫嚅道:“我…我也去。”
张小凤将他拉进怀里,道:“你去干吗?乖,下午跟娘一块儿。”
刘克用冷笑道:“成日里就把朗儿拴在身上,他可要出息呢!”
张小凤面色一红,知道公公所言有理,放脱清朗,不免又叮嘱莫镝清婉好好照顾于他。
刘克用道:“镝儿,你是哥哥,可得照顾好弟弟妹妹。”
莫镝心想爷爷心中自也疼弟弟妹妹,那是远胜于待我了,不免灰心丧气。
刘克用问道:“镝儿,两头马,一头是千里驹,一头是驽马,你愿意骑哪一头出门?”
莫镝道:“当然是千里马了。”
刘克用道:“那可惨喽,这一路上,千里驹可不知要挨多少鞭子呢!”
莫镝一怔之后,便已明白刘克用话中深意,暗想原来爷爷认定我是千里驹,这才时时鞭策我呢。喜道:“爷爷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他们。”
刘克用笑道:“孺子可教!放心,爷爷放心得很,去吧!”
三人出门,与侯睿一齐向深谷走去,沿途少年越聚越多,莫镝望了一眼清婉,心想这么多人下去,定然是你争我抢的,婉妹妹不免要与人动手,总得想个法子防患未然才是。
众人快到通入谷道时,已望见路口聚集一帮少年,叽叽喳喳不知吵些什么。过去一瞧,只见一人斜卧在路口,腰间缠着几圈绳子,嘴里嚼着几枚酸枣,看神情极是悠闲,这人正是桑展。
莫镝一见到他,心中大喜,暗道有他在当真再好不过了。
后来之人向先来之人询问缘由,才知这条道路乃桑展所辟,他立下规矩,凡要入谷挖菜的,上来时必得与他对赌一把。
赢了便可走人,若是输了却要将野菜送给他做彩头。
众人虽常与他赌赛,但向来赌的都是拳脚,输赢无非一拳一脚,不值什么。
以财物作赌尚属首次,若是输了,半日来的辛苦便要付诸东流,更不免回家挨老子一顿臭揍,因此得失之间,都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