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妈这句话说了十年,还管用。对于老杨这种人,就得给点颜色。我得练练了,否则在富丽中学连老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人都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的威严何存。看着尤一副日理万机气吞山河的神气走过,她的事务比校长还要忙碌。她有一个好爹,但我没有,所以我必须努力,哪怕是对付老杨这样的小事我都得放在心上,绝不允许自己栽跟头。
就在这时葛长征跑来告诉我英语老师回来了,我非常镇定,甚至不太明白她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再回来。我想了很多以前从未想到过的问题,想到自己在富丽中学生存的不易,想到我妈,想到尤和楚,也想到英语老师,想到英语老师这朵鲜花究竟要插在哪一泡牛粪上呢?那些自以为是的男生都以为英语老师是因为自己而回来的,是被自己的魅力所吸引。当然,我也不例外。不管怎么样,就算英语老师这朵花儿再鲜嫩,终归还是有一泡牛粪在等着她的。
我每天放学都要经过无人区回到家里。无人区离学校并不远,五百米不到的距离。那里是通往火葬场和火车站的必经之路,据说当初那里是一个炼油厂,后来拆了就一直没再建房子在上面。小时候就经常听大人说那上面闹过鬼,那片空地上总是黑的,在那条路上走的时间长了,并没觉得上面会有些什么。但有时候我回家晚了,偶尔也会想起大人们曾经说过的话,头皮也会发麻,身体像蚕蛹一样要抽出点什么来。有人说那片空地上死过一个女孩,我特别害怕那女孩会找上我。我妈就说过我其实是个胆小鬼,我不知道我现在胆儿变得特别大是不是因为我妈的这句话,我是想让她为她的这句话付出代价吗?
我是为了我妈的那句话在练胆,我甚至不顾同窗好友的劝阻把校长的狗给盗走了,尤专门准备了一把刀,打算宰了烹了吃狗肉。就在刀接近狗脖子时,突然狗眼里反光照出我的人影来,吓得我一哆嗦,刀掉在地上。尤打算亲自动手,被我制止了。我觉得她这样很不好,一个女孩对动物没有一点同情心,我真替她担忧,她将来怎么走上社会?怎么嫁人?她拥有如此凶残的面目,会不会以此为契机拿刀去杀人?我决定放了那只狗,为了我,也为了尤,将来能堂堂正正做一个人。校长或许是有罪的,但狗是无辜的。那只狗看我的眼神,让我感到不安,尽管我饶了它,心里却被一层阴影包围。我跑到食堂后面的荒坡上撒尿。食堂后面的空屋内布满了大便的气息,从空着的门洞里冲出来,能将经过的人击倒。背阴处的老墙上由于男生们长年累月在上面撒尿,青色的砖块上已经脱去无数道皮,两米高以下已经深深凹进去了,像一张饱经沧桑老男人的脸。我突然发现墙的破洞处有一只眼睛在朝我这边看,我一哆嗦,尿进裤裆里了。
“李安安。”
尤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你神经啊!”我很气愤。
“假正经。”
我不愿意多跟尤说话,简直就是一个女流氓。
尤并没有生我的气,反倒提醒我:“快走,一会儿历史老师要来了。”
果然,不远处历史老师的身影已经浮现。历史老师有时候会来这里练练嗓子但他绝不是唱流行歌曲,而是唱俄语歌曲抒发内心苦闷与忧愁的,据说他曾经去俄罗斯留过学。但我们这些学生并不懂得欣赏,只见他高挑起脖子,像只公鸡似的站立。我们却觉得他的样子很怪,像个恶鬼。
就是这一次,食堂后面的那间老屋墙突然倒塌了,据说是历史老师的声音太高亢了,震塌了那堵墙。但我觉得这不是关键,他只不过是压垮骆驼若干根稻草里的其中一根而已。幸亏我被尤叫走了,我总觉得我那半泡尿没尿完是多么英明之举,否则这场官司得我来跟校长打了。
天黑时经过那片无人区,我感到自己的弱小,任何一只恶魔的手都可以把我抓离这个世界。我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没有对不起谁。我没有在校园里遛鸟了,我怕又被老杨盯上那只鸟,又要给我下战书向我挑战。自从老杨向我下了战书后,我变得相当低调,因为老杨随时都会再次向我发起挑战的。这时候我想到楚,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来学校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很想去探视一下她,如果她真的不行了我也好见她最后一面,看她有没有话要对我说,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声不吭,正眼都不瞧我。她的惨样儿或许正是我想要的。我想起这件事时天已经黑下来了,我也是偶然被一阵风吹着才想到的。当然,这阵风同时带来了我的又一泡尿,我看了看四周,站在路上尿起来。尤突然靠近,一拍我的肩膀。我再次尿进裤裆里。
尤来找我有事的,她盯上了三班秋的鼻烟壶,据秋自己说是真家伙,是他一个乡下的远房亲戚的舅舅的姑姥爷的姨老表在大清朝老佛爷慈嬉那儿当差,从宫里捎带出来的,后来家被红卫兵抄了,留下这么一个玩艺怎么就落到秋的手里,让人匪夷所思。那东西到底是不是真,谁也不敢断定。秋每天一副得意的神情,一下课就拿出宝贝用鼻子永不停息地朝上面嗅着。秋在走廊里和校园大道上也嗅,她除了自己嗅也借给别的女生嗅。秋的举动引起了尤的注意,尤很想得到那件宝贝,找我商量。我劝过尤让她别太贪心了,这样会把她给毁掉的。但尤却听不进去,说她一定得把秋手中的那件宝贝弄到手。我十分感慨,如果她真要一意孤行我也没有办法,只有随她去了,但我不会帮她,我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
经过无人区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又想起大人们在白天说的鬼以及那个死去尸骨未寒的女孩,突然变得十分脆弱像个不堪一击的小脚女人。我快速拿着步子想从那片空地上冲出去。我一下撞到一个人的身体上,吓得嗷的一嗓子。连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我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来。就在我不停颤抖的时候那个被我撞到的人开口说话:“撞痛你了吗?”
“没没没有。”我已经变得口齿不清。
那人轻轻地笑了,说:“你走吧,我给你让道。”
我感到对面黑暗中的人是在嘲笑我,他也许已经发现了我的惊慌和恐惧。我没等到他给我让出道来就匆匆地从他身边逃走了。
回到家时我把去看望楚的事给忘了,匆匆洗了把脸上床迷迷糊糊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