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盛夏,从商场顶楼自助烤肉的落地窗向外看,盈眼的光芒,蝉低低的叫着,燥热的空气肆意蒸发着人体内的每一滴水分,将每一张脸拉扯的模糊不清。
我拿了一瓶真露烧酒,对面坐着江逸风,他无聊得叼着吸管,白色杯子里丝丝拉拉冒泡的雪碧像极了他清澈的眼睛。
我说,江逸风,你好好看看我,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正是下午两点,一天当中最燥热难捺的时刻,虽然过了饭点,我们身边还是偶尔穿梭而过几个大腹便便满脸油光的中年男子,他们边走边向我们这边含蓄得撇撇眼睛,瞬间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神情,服务员抬着大叉子过来,我秉承了我的一贯行为,不要白不要!于是我冲着服务员制服上的红色牛犄角露出整齐的8颗牙,谢谢,再给我多来点!
江逸风看着他盘子里少得可怜的肉,牵起一边嘴角鄙视我,我马上回瞪回去,怎么!我花的钱还不让我吃啊!
他一副名侦探柯南里的傻子毛利刚喝完啤酒的样子,张着大嘴呼出一口气说,学姐,你不老,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像你这么好的女人,总会找到好归宿的。
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只能把眼泪当成苦酒一顿豪饮。
我记得大概两年前,我强撑着一副要死不活的躯壳请他吃饭,他也跟我说了同样的话。看他肆无忌惮地从我盘子里夹肉,我沉着脸想,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个见‘吃’眼开小人!
那时的我和现在的我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那时的我虽然没有得到王瀚霆的爱,却还留着些气息坚信着总有一天我会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人,可如今,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些什么,积攒在我心里永远无处投递的爱意,经过两年的洗礼,变得陈旧又模糊,就好像街道上匆匆而过的一张张看不清容颜的面孔。
我抬手拄着额头,歪着脑袋,有一道逆光骤然射向我的眼底,那是海的最深处,看不到澄澈的天,亦没有波澜。
周靖邦说: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妹妹,虽然我们是在一起,但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王瀚霆说:你走吧,带上你的梦想,也带走你的心。
沈晏晴躲在这两个男生背后,露出了我这辈子夏天睡觉都会打冷战的狡黠的笑容,她说,梁雨熙,你觉得你很行吗?你这么厉害,现在还不是一个人?你觉得我无耻下贱,但是你最爱的两个人,都永远只属于我。
不知道是空气的原因还是酒精浓度,还是不远处中年男子的吞云吐雾,我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就像两年前我喝到酒精中毒被送到医院,在窄窄的担架上我丝毫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
我捂着额头说,江逸风,我真的从来没想过我们能要好到这种程度,当年我到A中复读,哪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啊!我们这么多年一起走过,也算是同生共死了吧?
江逸风放下筷子,伸出一只手摸摸我的额头,紧张的说,你不会又不行了吧?
我把他八棱走,他身子依旧向前倾着说,每一次都是你要死要活,就算我要跟着,你也连带着我的那份一起承包了!你太狠了!
我靠在椅背上笑笑,望向窗外,我说,其实我每次睡觉醒过来都在想,要是当初有个人在我想死的时候推我一下,而不是拉我一把就好了,可是唯一一个愿意这样做的人却不在了。
江逸风的椅子向后退了一下,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我身边侧手把我抱在怀里,他的下巴磕着我的头顶,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颈项,我靠在他心脏跳动的位置上,闭上眼睛被他独特的气息环绕,但我立刻把他推开了,我怕在他面前哭。
那些能让我哭得声嘶力竭的人,我用多大的力气去留住他们,他们就用十倍于我的力气把我推开。我再也要不起了,不管我多留恋这个怀抱,不管我多爱眼前这个人,我都无能为力。
孙欣薇说得对,再深的感情,抵不了时光,也敌不过命运。
我仰头灌了一大口烧酒说,我下个礼拜就启程去印度了,先飞广州转机到新德里。我扭头望向窗外,有无数个日夜我感到像现在一样蚀骨的孤独。
江逸风怔怔的望着我,好像我们隔了远山远水。有那么一秒,我在他眼里看到我自己的影像,那黑色瞳孔里轮廓分明的一张脸,全是眷恋的味道。
他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不知道,反正不考研,我就一边打工赚钱一边游山玩水,我就是那种一旦离开就永远不会回头的人。
我抬头看他,我想如果下一秒这个人说要我留下,我就一辈子待在他身边,不走了。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江逸风低下头,侧过脸,迎着逆光的剪影落拓明亮。
他还穿着格子T牛仔裤运动鞋,和刚入大学的时候一样,他的眉眼还那样清冽澄澈,像是经过了山泉水的洗濯,阳光还那样廖烈,色彩一如往年。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全世界都静止了,只有我一个人在迅速的苍老,我真想把我的眼睛当成地球让所有人都低头看看,看看我的眼睛里是不是有一种叫做死亡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我说,我这么老了,是不是说明我快死掉了?
江逸风轻描淡写地说,你别傻了,你都死过几次的人了,还会害怕吗?
明明是烈日当空,为什么我手臂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我叹了口气想,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