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
　　若是……
　　若是她没有到藏宝阁来，或是没有惊动华坼，没有让华坼随同一起向梨珊院走去，也许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陆瑶望着华坼，见他握紧了手中的幽玉，缓缓地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却是重重的砸在她心上，在她心中想起巨大的响声，像是整座楼阁倏然倒塌。
　　他参杂了白发的长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杂乱无章的扑在地上，和胸前晕开的猩红色的液体交杂在一起，白色的灰白，鲜血的猩红，她从未想过这两种颜色交杂在一起竟会是这般触目惊心的颜色。
　　刺得她眼睛生疼，险些要睁不开，像是有什么在啃咬自己的眼珠一般。
　　脚步声从不远处渐渐响了起来。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刚好是光秃秃的树干所圈起的一小块地方，从远处并不容易发现他们的所在。
　　屠涯向脚步传来的方向望了望，推测出应该是许卫谦带领的一队人马正在往这个方向巡逻来，他们也许是听到了动静，又也许仅仅是凭借动物敏锐的直觉。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再在这里待下去显然不是上策。
　　毕竟幽玉已经算得上是和国体息息相关的东西，幽玉被盗不是小事，现在你华坼已经伏法，死无对证，幽玉又没有丢，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继续追究这件事。
　　当然，如果许卫谦够聪明，将杀死华坼这一功名揽到自己头上，他必然能够升官发财，成为朝堂之上最炙手可热的红人。
　　但如果被他发现这件事跟陆瑶或者和他有什么关系，只怕这事情便会闹大。
　　陆瑶倒也罢了，他不是俞国人，而是魏国的使臣，若是有心之人添油加醋一般，将他们魏国盗取幽玉一事传出去，那可就成了真正的司马昭之心……
　　屠涯向怔愣的蹲伏在地上，看着华坼的尸体一动不动的陆瑶走去，他轻轻扶着她的肩膀，“快走，”说罢观察了一会，见陆瑶没有动静，只是肩膀却不受控制的微微瑟缩和颤抖起来，他将她揽紧，在她耳边道，“收尾马上就要来了，你不能让他们发现你和幽玉被盗一事扯上关系，走吧。”他这句话说得很轻，边说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用他的怀抱给予她几分温暖。
　　陆瑶却仿佛没听到一样，双眼仍是怔愣的望着前方。
　　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屠涯再顾不得许多，手臂环过她的腰际将她强行带离。
　　再说这头，许卫谦一队人马自然是发现了华坼的尸体，他们又怎么可能认不出华坼便是看守藏宝阁的宫人，而他手中握着的……
　　守卫们可能不知，但许卫谦怎会不知道。
　　他在心中大为叹息，想着华坼平日里深得俞皇的信任，御书房当差的宫人们换了一批又一批，俞皇却始终舍不得将他换掉。不想他今日竟会做出监守自盗之事，盗的是别的倒也还好，偏偏是国家至宝幽玉，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俞皇会对他做出怎样的惩处。
　　这件事情由他亲自面见俞皇，将事情的经过和来龙去脉说与他听。
　　俞皇握着那枚幽玉，感念痛心，却不得不以国法惩治华坼。
　　陆瑶被屠涯一路带回了梨珊院，前脚刚到，后脚就听到宫女太监们在谈论俞皇将看守藏宝阁的宫人的尸身挂在城门上，说是要挂上七七四十九天，用这样的方法惩治与他。
　　陆瑶眨眨眼睛，怔愣的脸上立刻蒙上了一层凶巴巴的颜色，她走近方才谈论这件事的宫女和太监，大声命令他们不许再议论此事，并且吩咐下去，整个梨珊院若是幽深在私下里议论这件事，若是让她听到哪怕半个字眼，立即严惩不贷。
　　宫人们只道她平时平易近人，哪里见过她这幅凶神恶煞的样子，纷纷畏畏缩缩的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屠涯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而后他走到陆瑶伸手，缓缓伸手从背后环住她，“不过是一些下人，何必要动这么大的火气。”
　　何必要懂这么大的火气？
　　何必要动这么大的火气！
　　陆瑶听着他说出这番话，心中翻江倒海的全部都是负面情绪。
　　华坼胸口晕开的那抹触目惊心，猩红到刺目的鲜血始终在她脑海中萦绕不去，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同样的一幕再次发生在眼前，就好像一个卡带了的视频一样，那一幕被即快速的循环播放，一遍又一遍，哪怕她不闭上眼睛，也能清晰的回忆起方才发生的每一幕。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宫人。
　　那是华坼，那是以前名震天下的神医，那是温淮的……
　　是温淮的师父……
　　她倒吸一口凉气，想着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一心一意想着要救温淮，固执的一意孤行，就算没有今天发生的事情，盗取幽玉也不是一件小事，她通过华坼将幽玉拿到手，华坼必然是要接受惩罚的。
　　以俞皇听到此事后震怒，竟然连一个人的尸身都不放过的程度，就算他们真的成功盗取了幽玉，只怕华坼也一样会收到这样或是更为严苛的惩罚。
　　“小瑶……”
　　她心乱如麻，内疚和气恼盈满了全身，偏偏这个时候屠涯还硬要扑上来，他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就转过来，腰间的佩剑在她眼前明晃晃的吓人。
　　佩剑。
　　佩剑……
　　剑！
　　陆瑶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起来，她看起来像是气急，伸出手来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离自己身边，“你滚，滚远一点，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她的声音也是剧烈抖动着，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屠涯却沉默片刻，再次向她走近，便走边道，“幽玉已经找回来了，华坼受到了他应有的代价，这件事情俞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一定不会再追究，这件事情不会波及到你我身上，皆大欢喜的——”
　　皆大欢喜？
　　陆瑶只觉的可笑，她再度将手推出去，却被他及时捞住，牢牢的固定在他手中。
　　“皆大欢喜？怎么能是皆大欢喜！这件事情本就和他没有关系，是我一意孤行要盗取幽玉，他只是听我的命令行事，他有什么错……什么错……”她挣扎了几下，仍是睁不开他大手的辖制，索性便放弃了挣扎，兀自向后倒退了几步。
　　屠涯却不依不饶。
　　他缓缓跟上她的脚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小瑶，我希望你能明白，兹事体大，”他坚定的望向她的眼睛，她眼睛里水汪汪的一片，却不似往日的水润灵动，她的眼中闪着怨恨和愤怒，他却是不以为意，坦坦荡荡的迎上她的目光，继续道，“不管你相信与否，理解明白与否，幽玉的存在关系到俞国的生死存亡，倘若幽玉不在了，俞国也离覆灭不远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狰狞可怖，“而一个国家的倾颓覆灭，会带来什么，你想过没有？”
　　他一步一步逼近，他向前迈进一步，陆瑶便向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被完完全全的堵死在墙角。
　　他没有像往日玩乐嬉闹一般用手臂将她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而是继续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睛里仍是坚定和坦荡。
　　“幽玉对俞国很重要，若是用幽玉去救温淮，就等于用千千万万条人命去换了一个人命……”
　　他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戏文里那种舍弃全天下人的性命而去保全一个人的做法在我们这个年代，在这个乱世是根本站不住脚的，你现在是坐在俞国公主的宝座上，便应该承担起你应承担的责任……”
　　陆瑶怔愣的听着。
　　华坼的身影却仍是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摇摇头，可她终究不是什么俞国的公主啊，她是陆瑶，她只是一个和公主同名的来自其它时空的普通人，她并不明白什么肩上的责任的重担，若是让她做出选择，她必然就是那个用全天下人的性命去换一个人的人。
　　全天下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甚至这样自私的想，她和全天下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而她和温淮，却是实实在在交汇了好几个月的时光，他们之间的感情和羁绊才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只是这话她却不能够也不想说出口来。
　　屠涯见她一瞬间沉默，只道是她在心中叹息和感念。
　　他向前轻移一小步，将她的身体揉进自己的怀中。
　　陆瑶隔着衣服感受着他结实的胸脯和铿锵跳动着的心脏，心中五味陈杂，屠涯的拥抱还是之前的那个，一样坚实而有力，只是不同的事这一次她却在其中感受不到半点温暖。
　　她又向他怀抱更深处靠了靠，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将幽玉再一次盗出，这一次她所剩的时间便更加稀薄，却也聊胜于无。
　　她的目光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自己不是什么知晓大道理的圣人，也不是什么救世主，她只是想拯救她想拯救的人，仅此而已。
　　而幽玉被重新交回俞皇手里，他一定不会再将其放在藏宝阁保管，若是想尽快将幽玉盗出，必须要快些想出幽玉的藏身所在。
　　她眨眨眼，靠在屠涯怀中道，“时间不早了，我累了，想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