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跺了跺脚,跑到相姝身边,不再理会他。
  走了约莫半日。
  几人总算是远远离开了耿县。凌霜让戏班子的人搭好帐篷,在天黑之前采好柴火,又猎了些吃食,在火堆旁围坐一团大快朵颐。
  只是活跃气氛的仅仅是戏班子的人,屠涯只是淡淡的吃着,对他们所谈的话题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而陆瑶等人也因为他的低气压,只是默默的吃饭,同样没有言语。
  在这种暧昧的气氛下,众人吃过了饭,总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屠涯将手中的木签扔到一边,兀自回到帐篷中去了。
  陆瑶觉得气氛不对,拉了相姝和吃的津津有味的小涵也回了各自的帐篷。
  夜晚呼呼的冷风嗖嗖的吹了许久,到了一更的时候,陆瑶仍是没有睡意。她看看在她旁侧躺着的相姝,又闭了闭眼,仍是没有睡意。
  索性翻身坐起,到帐篷外面随意走动。
  夜幕低沉,夜风微冷,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摩挲着手臂,向着避风处躲去。
  走了没几步,隐隐听到岩石后面有声音传来,那声音听起来甚是熟悉,是屠涯和凌霜。
  陆瑶想了想,在理智和好奇边缘徘徊了几步,终是义无反顾的迈开了去前方的步子。
  她偷偷掩藏在岩石背后,悄悄探出头来,果不其然见凌霜正对着屠涯,嘴里说着,“……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些年过的好不好。你知道,我是有苦衷的。”她咬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惜屠涯已经不是当日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了,他抱着手臂,闲闲的靠在石柱上,静静的等她说完,像是看看戏一样,并不附和和回应她。
  “屠涯,你……”
  “凌班主,”他总算是抬眼看了看她,“我们好像还没有熟到可以直呼其名的地步。”
  “我向你道歉,”她将手放在自己胸口,一副委屈的模样,“姐姐知道你心里有恨,可我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想做什么,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补偿于你。”她用了“姐姐”的自称,意图勾起他掩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补偿?”屠涯默然道,“好,”他背过身去,将外袍和衬衣拖了下来,衣服渐渐滑到腰带上,露出无数狰狞的伤疤,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向一条质地粗糙的麻布一般蜿蜒在他的后背上,看上去十分可怖。
  他将衣服穿回去,回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道,“那人为了让我屈服,将我拴在地底的密室,用沾了盐水和铁锈的铁链子鞭打我,还要防着我昏迷或是死亡,他差人把我的伤口缝合好,这样他便可以继续鞭打,用肮脏的手段让我屈服。”
  他默然的望进她的眸子里,“你要怎么补偿,是要补偿那被你轻而易举丢弃的感情和信任,还是补偿那长达数月非人虐待?”
  陆瑶在后面捂住嘴,望向他的眼里多了些暧昧不明的情愫,她突然想起屠涯曾对自己说过的话,“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要轻易相信。”
  她突然对他生出了些惺惺相惜的感情,生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她不止一次的遭受过冷遇,算计和背叛,但那些人多多少少都顾及她的身份,尚不会对她做出这等子事。
  凌霜咬着嘴唇,“……”,她静默片刻,冷风掀起他的头发,让她觉得他的周身仿佛和她隔着一堵厚厚的围墙,她再也没有机会承受他的关心和信任了。
  过了许久,她又问道,“这些年,你一直都在姜国么?”
  “呵,”屠涯低头轻笑,“到了这么时候,你还想着在我口中套话,”他对着天空伸出三个手指,“我屠涯对天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同你说话,你放心,再不会有下次了。”
  凌霜愣了愣,“我并不是……”
  屠涯沉着性子等她说完。
  陆瑶抓了抓头,觉得偷听壁脚的行为最是不好,倒退着离开了。
  再回到帐篷时已是二更,她望着空无一人的帐篷和原本属于相姝的乱蓬蓬的被窝,嘴角抽了抽,一面念着,“这女人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帐篷里么?”,一面放下围帐出去找寻。
  城郊附近。
  没有。
  盘旋的山脚。
  也没有。
  最后她望着逆风的前方小路,抱怨着“还真是不要命”,随即认命的紧了紧衣服,向逆风处的水池边走去。
  走了只消片刻,果然见水池正中出现了相姝的身影,她衣不蔽体,静立在水池中央,夜风卷着水汽喷在她赤着的身体和飘散在空中的头发上。
  她仿佛感觉不到一般将半个身体埋在冰冷的池水里,微扬着脸看着天边朦胧的月光。眼底似有水光滑过。
  陆瑶忍不住顿了顿脚,这么好冷的天气里,她连站在这里都觉得冻的受不了,这女人竟一动不动的待在水里,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说到底谁才是笨蛋。
  她觉得相姝根本就没必要为了李德在这里伤春悲秋,李德很可能一早就知道霜天楼的身份,也明白她的秘密,这份感情在她看来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何况她更看不得有人会被情伤到如此地步。
  “相姝——”她对着湖面大喊,逆着呼啸的夜风不得不放大了声音,声线因寒冷而带了些些的颤抖,“你给我过来!”
  相姝身子一僵,回过身看到她,眼底的水光已然消失不见,她喊道,“你跟来做什么!”
  “来看个傻子为情轻生。”她翻翻白眼,指着昏暗的天空道,“相姝你是不是傻,大冷天的你来水里看星星么?”
  相姝在她说话的功夫慢慢移了过来,回道,“你才轻生呢,为了那个贱人根本不至于如此。”
  倒是挺有思想觉悟。
  陆瑶在心里对她大加赞赏,面上却道,“那你大半夜在这种地方是要练绝世神功么?”丝毫不留情面的语气。
  相姝噎她,“怎么,你这么平平板板的身段,也对我的神功感兴趣?”
  “喂你说归说,凭什么人身攻击?”她向后退了两步,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了自己的胸口处。
  一个不注意,相姝已撩了满满一汪水,朝她澈了过来,陆瑶没有防备被她泼了一身。
  “你作死啊?!”她浑身湿透,被冷风灌了满膛,哆哆嗦嗦的骂道。
  相姝从水里伸出一只手,对她做了个鬼脸。
  她气的牙根痒痒,想着自己好心好意的来看看她是死是活,竟然成了她玩弄的对象。
  她当即脱掉湿衣,冲到池里去和相姝斗智斗勇。
  两人在冰冷的池水里竟打的大汗淋漓。
  到了第二日,小涵清早便换好衣服去掀两人的围帐,“小姐,相姝!”
  将将掀起便见陆瑶和相姝躺在床榻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粽子,擤鼻涕的手帕扔了一地,两人的脸蛋均是红扑扑的。
  她突然没了言语。
  陆瑶抬了抬眼皮,道,“你想说什么?”
  相姝听到这句话也望了过来。
  小涵眨眨眼睛,“那个……凌班主他们要走了,屠公子装作看不到,我们要不要去送送他们?”
  陆瑶摆摆手,“你去送送吧,别去太远,就说我们扫了风寒,不便下床。”她想起昨日凌霜和屠涯的对话,觉得还是少和凌霜接触为妙。
  待小涵走了,相姝用手肘碰了碰她,“情敌走了,这下可有的你折腾了。”
  陆瑶吸吸鼻子,不明就里的望着她。
  “你看我做什么?”她扬了扬眉毛,“虽然男人都喜欢我这样胸大屁股翘的,可你怎么说也为他做了那么多,男人早晚都要被感动的。”
  陆瑶嘴角抽了抽,想是自己昨日碰到屠涯和凌霜之事被她看了过去。
  她甩了甩头,“有空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深更半夜的,一个姑娘家跟在别人屁股后面也不觉得害臊。”
  “彼此彼此。”她撑着下巴,本是很气人的动作却因为流下来的两行鼻涕破坏了气氛。
  陆瑶看着她那不合时宜的鼻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给给给,快擦擦。”她把手帕递了过去。
  那手帕显然被用过了,相姝嫌弃的睨了她一眼,不客气的拿过来用了。
  陆瑶揶揄道,“看你这样子,就是再着急也没用啊,诶,要不跟着我混吧,不然你这样子,以后要如何是好啊。”她故作玄虚的叹了口气。
  相姝翻翻白眼,“那就不劳您费心了。”
  两人在床上赖了整整一天,直到风寒好了七八分,又生龙活虎的现在地面上相互打趣。相姝觉得病过一场后,心情也变得舒畅了许多。
  陆瑶睨了她一眼,“没事了?”
  相姝站起身来,抖落了裹在身上的薄被,“说什么呢你。”
  看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她点点头,也站起身来,将衣服穿戴整齐,不经意间手触到了别在腰间的长剑,眸光微闪,手放在剑柄上轻轻摩挲着。
  相姝注意到了她面上的异样,扫了眼她手上的动作,扬了扬眉毛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连定情信物都拿到了?”
  她误会长剑的主人是屠涯。
  陆瑶一双眸子沉了下去,随即笑了,转移话题道,“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她说着,一边打理好自己,掀开帐篷的围帐走了出去。
  相姝用手指在下巴处轻轻点了点,心中觉得她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她摇了摇头,带着好奇的神色跟着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