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的?只是她终究不是陆瑶,没有那种来自于身体最里层,那种血浓于水的切肤之痛,她隐隐觉得陆瑶现在的状态一定很不好,也听不进什么安慰的话。可她现在除了安慰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来想去也只说了句,“你不要太难过,太后可能……”平安无事。这句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叫喊声越来越大,陆瑶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无数宫人侍卫撑着小船带着挖掘的铲子和一木桶一木桶的清水去到对岸,紧接着废墟之上传来石块和木头滚动的声音,又过了很久,对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天啊,快去请御医和皇上——”
  陆瑶猛的回过神来,听清楚了这句话,她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潜意识里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但是她不想看,也不想听,脚下突然转变了方向,像是随意寻了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动作快到连紧跟在她身边不过半个肩头距离的相姝都没有反应过来。
  待她回过神来时,陆瑶已经跑出数丈远,饶是她有再长的腿也是追不上了。
  陆瑶像个蒙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好几次撞到了赶来救火的宫人,宫人们见撞到了她吓得跪了一地,而她却浑浑噩噩的不予理会,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个锅炉房,房间里萦绕着热气腾腾的雾气,她推了推门没有推开,所幸便从窗口钻了进去。
  贴着墙角慢慢滑坐到地上,房间因为雾气的缭绕而变得很是温暖而模糊,这正是她想要的,她缓缓抱了膝盖,太后昨日的慈祥和音容笑貌在她脑海中走马灯一样过了一遍又一遍,她不能接受这才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一个好容易身体恢复如常不必再忍受痛病和伤病折磨的老婆婆便如此轻而易举的殒命,人命果然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伸手抱住了膝盖,即使在这般热气环绕的房间中仍是觉得身上阵阵发冷,她吸吸鼻子,有晶莹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若是她此时抬起头来,必然能够看到在朦胧的雾气中缓缓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温淮身上披着一件外袍,在雾气的尽头处走了出来,他的视力已经恢复了打扮,能够很轻松的便将她看个清楚。
  他没有说话,眼神复杂地望着她无助的姿势和紧紧咬住的下唇,这一切均不在他的占卜的预言当中。
  他顺着她敞开的窗户,透过浓密的暗云看向那些只有他才能观察到的星星,果然那颗本该继续在轨道上运行的星星和她的轨迹发生了交互,然后潇洒的陨落,在天际托出一条漂亮的恍若烟花般的尾巴。
  这一切不该发生,但却是她自己的选择,值得被尊重的选择。
  温淮走过去,将她头顶上的窗户关了,看了看她小鹿一般受惊的脸,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她连头一并裹了。
  他现在已将体内的毒素逼出大半,对寒冷的抵抗力也不似昨日那般。
  温淮隔着外袍将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揽进怀里,记得不久前他曾经对她说过,若是觉得难受不需要硬挺,有他这个神医在,总能找到症结对症下药。
  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没有意识到即使是再高明的神医,面对心病也无计可施。
  他的怀抱异常的温暖,陆瑶睁着眼睛,眸中流露出某种难以辨别的情绪。
  “你是不是知道……”她动了动嘴唇,突然说道,声音轻的几乎弱不可闻。
  温淮点点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陆瑶心中像是千万条丝线被搅在一起一样,不明白为何太后执意要如此,来日方长,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将这些事情一点点不动声色的透露给她,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
  温淮似乎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苦笑道,“不要低估天谴,就算是说的再怎么隐蔽,也终是难逃天眼,”他也想起了昨日太后的眼神,尽管他看不到,可他已经不难猜出那眼神里的深意。
  还有她说与他听的最后一句话:想到便不要犹豫,上天赐予你这个能力,不是为了让你仰慕他的严威。
  他知道太后一定是用了某种仪式强行改变了命轮,用自己的生命换得陆瑶可以更加从容和轻松的应对那个幕后的人,他由衷的佩服这个老妪,换作是他,不知会否还会这样做。
  陆瑶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将泪水悉数挤在他的衣襟上,“我昨日便已经有所预感,所以让她不要将那些事情全部告知于我,没想到还是……”
  她刚刚感受到了这个时代带给她的幸福,但马上,时代便用另一种方式剥夺了她的幸福。
  太后不在了,她知道,是真的不在了。
  往后她在这宫中会否只剩下一个人孤立无援的同皇后和那个人对抗,再也不会有人站出来为她撑腰,也不会有人可以用那般和蔼和慈爱的目光望着她,没有好吃的让人怀念的烧烤,没有许许多多新的剧情。
  温淮伸出手臂在她的后背拍了拍,“太后用她自己的方法替你调查了那个人,你的手中既然已经握住了线索,便立即开始着手调查吧,拖得越久变故越多,不要因此而误了她的好意。”
  陆瑶吸吸鼻子,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她现在直觉的全身皆是累极,又被那天谴吓得浑身无力,双腿阵阵发软,她奋力感受着温淮身上的暖意,终是下定决心般咬着牙点了点头。
  屋外响起了丧钟,随即又奏起了哀乐。
  她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太后薨于祠堂,她这个做皇孙的怎能不在身旁。
  温淮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还要在这个房间中呆上几日,陆瑶出了门,迎着阴沉的天色,突然感受到了自己身上背负的千斤重担。
  太后的葬礼在三日后举行,接连三天,举国哀悼。
  因为俞国这时候出现了丧事,和亲被延后了半年,唐胥已经给魏国飞鸽传书,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知魏王,而魏王的回复只有一个字,等。
  若干年后陆瑶回想起这件事情时,禁不住会想,太后是不是一开始便想到了这层,她选择在那个最没有必要的时候对她泄露天机遭到天谴,既可以让她因为内疚而永远以陆瑶的身份留下来,又可以帮她因为俞国办丧事的契机拖延和亲的时间,好让她有充分的准备揪出那个幕后的人。
  但这个想法只是持续了一段时间后立即被她摇头否定,太后究竟是作何想法已经无从考证,逝者既然已经离去,再想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不过是自找麻烦,给自己徒增烦恼罢了,她更愿意相信,太后就是那个一脸慈爱的老妪,而她所做的一切,或许就如她早先给出的答案那般,只是有些事在心里憋久了便觉得不吐不快。
  处理完了丧事,陆瑶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太后的死始终在她心中耿耿于怀,就是恢复如常的温淮再怎样以神医的姿态硬闯进来要为她治疗心病,也终究是没有多大的起色。
  静心殿没了主人和掌事宫女,余下的宫人们都被遣散了,陆瑶总是不自觉的走到静心殿门口,看着本就幽静的寝宫霎时间便的冷冷清清,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正要往静心殿里面走出几步,突然发现脚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小石子,那石子质地光滑且颜色各异,看起来像是常年泡在水里。
  她没多想,接着向一个方向漫无目的的走去,脚边却又出现了密密的小石子。
  她总算发现了,有人隐在茂密且枝节丛生的树冠中对她丢着石子,抬起头,正对上唐胥戏谑的目光。
  “哟,公主,今天看起来似乎心情不佳啊。”他道。
  陆瑶却不理他,转身掉头便要走。
  唐胥连忙从树冠上跃下,一只手拦在她身前,“诶,不忙走。”
  陆瑶却是连答话都懒得回答,抬起一直眼皮望着他。
  只听唐胥又道,“你放心,我今日可不是来找茬的,只是耐不住某人的再三请求,让我于今夜子时将公主叫去城墙外围。”见陆瑶望了过来,他识相的闭了嘴,又道,“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的玩闹把戏,公主若是对这个有兴趣,倒也不妨一试。”
  什么无名小卒,能使唤动他的人,说到底也只有屠涯一个人了。
  见陆瑶一直绷着的脸上总算走了松动,露出一个将笑未笑的笑容。唐胥顿了顿,立马改口道,“不过本王认为,公主平日事务繁忙,又恰逢这几日心情不好,这种无名小卒的邀约最好的不要理会,”他突然坏笑着向前逼近。
  陆瑶一时不察,被他逼得倒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围,她下意识地踮起脚,突然回过味来,并不打算在他面前示弱。
  因她突然抬起头,她头上的簪子刚好戳在他的下巴上,唐胥惊呼一声,将探出的脑袋伸了回去,捂着下巴继续道,“本王希望公主不要忘了同魏国的婚约,不论怎样,本王可不希望看到未来的王妃在和亲之前和男人发生些什么,对俞国还是魏国面子上都是挂不住的。”
  “不劳王爷费心。”陆瑶冷冷的回答他,而后不理会他的呼痛,绕开他便朝着一个方向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