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静静地端详她片刻,“说说看。”
  陆瑶唇角微扬,向四下望了望,见房间里都是一些锻造炉和铁片等物事,问道,“不知姑娘这里可都有笔墨?”
  那些武器她说不明白,只能按照它们在自己脑海中的样子画出来给她看。
  只是不知道她这铁匠铺里会不会有文绉绉的笔墨纸砚。
  果然,她蹙了蹙眉毛,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相姝极会察言观色,见她露出这幅表情立马站起来道,“我去买了送过来。”
  红缨摆摆手,“笔墨纸砚都是有的,只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想些什么,很快她道,“我这便去拿来。”说罢匆匆朝着外面走去,铁匠铺开了两面,一面正对着大街小巷,供来人和顾客到店面中挑选称心的东西,而另一面则是开在暗处,沿着开出的小道一路走过去,是红缨居住的地方。
  她们自然是不便贸然跟去,陆瑶只是向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便很快回过头,见相姝悻悻然坐了下来,脸上的脸色有些微的沮丧。
  她挥挥手,“我要同她交谈很长的时间,你们可以不必跟我耗在这里。”
  “真的?”相姝不敢置信的抬了头,就连小涵望向她的眼睛里都在阵阵放光。
  那还能有假?
  陆瑶耸耸肩,“老规矩,子时,宫门口碰头。”
  相姝激动的简直要跳起来,拽了小涵便向门外走,还不忘回头道,“对了,听说糖心居中推出了新的糕点,要不要给你买上一点?”
  见她点点头,相姝一笑,拉着小涵飞跑出去。
  房间一下子便静寂下来,陆瑶在座位上坐的无聊,索性便在房间中四处走动,盯着锻造炉望来望去,只差没忍住上去试试手。
  好在红缨没有让她等多久,很快便将笔墨纸砚通通抱了来。
  陆瑶觉得这人倒是有意思,方才见她对当中的破铜烂铁都是宝贝的不行的样子,眼下却见她如此随意的将笔墨纸砚随意卷了一通,急匆匆的抱过来放在桌上。
  桌上放着许多锻造用的锤子等工具,红缨将那些一一小心翼翼的拿了摆放到其他地方,她的动作极轻极慢,全部摆放好还不知道要多久。
  陆瑶叹了口气,认命的帮她摆好,而后又将那卷作一轴的纸展开,见那上面还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字,她看这个时代的文字尚还有些吃力,更不要说辨认这种书法字体了,只是她望着那幅画,竟生出几分赏心悦目的感觉,隐隐能感觉到作者在书这幅题字时,心中透着几分深入骨髓的恨意。
  向下摸了摸,竟没有多余的纸张了,她不由轻怔,问道,“没有多余的纸了?”
  红缨望了望,将纸张翻了过来,“在背面写便是。”
  陆瑶暗暗感叹了一句可惜了这么一幅好字,研好墨,用笔尖轻点墨汁,在上面画出类似袖箭的小弓弩的样子,而后轻轻将墨迹吹干,给她推了过去道,“怎样,这样的可以做出来么?”
  她此前特意打听过这个时代好似还有人见过这种弓弩,如此一来,若是能将其投入到战斗上,必定是能出其不意,给敌人迎头痛击。
  红缨托了下巴,将画上的东西细细审视一番,“这武器要如何使用?”
  陆瑶又耐着性子,仔仔细细将它的用法说了,顺道还提了提它的优势和射程。
  红缨又看了看构造图,缓缓道,“我会尽快将大致的构造拼出来。”
  想到她可能仍是不够理解,陆瑶又画了小弓弩的运作流程图,画的分外仔细,生怕她看不出来一般。
  两人又交流了片刻,总算是将大致要怎样处理定了下来。
  正说着,有人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陆瑶敏捷的回过头,见古黎手中拿着从城中买的口水鸡的油纸袋,见到她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陆瑶刚要说什么,便看到他似乎在不动声色的对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言,她只得耸耸肩,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收回肚里。
  红缨还在聚精会神的望着纸上小弓弩的样子,心中不知盘算着什么,竟连古黎什么时候来了都不知道。
  古黎将口水鸡放在她鼻端,正要说些什么来打趣一番,突然瞥见那画满了小弓弩的纸背渐渐殷出几行眉飞色舞的字,他禁不住睁了睁眼睛道,心疼的拿起那副题字,委委屈屈地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副题字能叫卖到怎样的高价?”又指了指背面不成章法的弓弩画,“这样三两笔便将它毁了去,岂不是暴殄天物?”
  陆瑶翘着二郎腿坐到后面,将位置让了出来,她倒是头一次见到古黎也会有这般玩笑姿态,自然是享受的将这情景收进囊中。
  红缨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将题字重新拿回,将他的墨迹翻过,再度望着那弓弩画。
  口水鸡的味道在空气中浮动着,她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古黎见她仍是搭着脸,主动服软道,“不知姑娘还有哪里不满意,我今日可是一直乖乖待在外面反省,并没有去宫中办事。”
  陆瑶似是捕捉到什么重要的信息,支起耳朵,一面状似不经意的把玩着茶杯,一面支棱着耳朵不放过一分一毫的细小声音。
  红缨却望着他淡淡道,“你知我要的不是这个,我只望你离开皇宫,去做一些你真正想做的事。”
  古黎扬了扬眉毛,“入朝为官便是我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
  红缨垂下头,继续去看弓弩图。
  他只得举手投降,“好好,若是你不喜我掺和宫中的事,我便能免则免,不能免的便尽量只做一些,”见她似乎这才满意了,他拿过桌上的口水鸡递了过去,“来,尝尝你最爱吃的口水鸡,”他指了指彻底暗下来的天幕,“我便猜到是一定是忘记吃饭,于是便特意带了过来。果然我所料非虚,见纸上的字迹,你已经聊了整整一个时辰了吧。”
  她这才意识到房间中还有一个陆瑶,偏过头望过去,哪里还有陆瑶的身影,桌子上放着几张银票和几个金叶子。应该是给她留下的定金。
  想不到陆瑶不但和她聊得来,还懂得审时度势,给她增加了些莫名的好感。
  红缨道,“嗯,是聊了些时候,你看看这个,”她拽了一条鸡腿塞进嘴里,油乎乎的手指虚虚的指了指纸上的弓弩,“你觉得这个武器怎么样?”
  “这是…”他望过去,将几张图仔仔细细的望了,端着下巴道,“弓弩?这么小?”心里却道,她要将这东西做出来,还做的这般小巧,难道是要做什么一时冲动的事情?
  这念头仅仅在脑海中过了一下便很快被他否决,陆瑶怎么可能会凭着一时冲动做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也没有同她结味同盟的必要了。
  红缨回答道,“这武器刚好对我的胃口。”
  “你答应了?”他表现的有些惊讶,毕竟红缨凭着京中无人能匹的技术,连日来拒绝了许多官宦大家的请求,拒绝官员转而选择一个不明身份的陌生女子,让他觉得甚是温暖。
  红缨点点头,将定金收进内袋中,回来看了看古黎,想了想道,“方才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她指的自然是古黎答应她尽量同官府断开关系之事。
  古黎淡淡的“嗯”了一声,听起来极其像是在敷衍。
  红缨睁了睁,语气中带了些委屈,“你该知道,我希望你放弃仇恨。”
  “放弃仇恨?”他忽然笑了,摇了摇头,望着她道,“你可知道,成峰不久前还在派人找寻我的行踪,扬言要把我的尸体抬回来。”他的手渐渐握拳,“我放弃仇恨,可他们却未必能放过我!难道这短短的几天能够抚平所有的伤么,我家族二百三十口人丁,现在正躺在冰冷的地下眼睁睁地等着那一天,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善罢甘休!”
  红缨咽了口唾沫,将温热的小手附上他发凉的大手上,细心的为他一下一下摩挲着,直到他的手背渐渐转暖。
  她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自己并没有发言权,也知道他一直在秘密谋划着打压皇后的计划,宫中水到底有多深她并不知道,只是希望他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要遭受什么意外,毕竟一个人不可能一直都有死里逃生的运气。
  她将他的手搓热了,从背后慢慢将他环住,手指轻轻抚上他身上的伤口,是那次入宫参加晚宴的时候留下的,在那之后的很多天里,都在隐隐的向外殷着血。
  她知道,若是他执意要卷到宫中的斗争中去,不知该会遇到多少次这样的危险,而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一不会武功,二没有强有力的后台和支撑,根本无力对抗很多变故。
  “我知我不能阻止你…”她伏在他直挺的后背,淡淡道,“既然如此,便将我留在你身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好…”
  古黎皱了皱眉头,反握住她的手,“你一个弱质女流,能帮到什么忙?”他将她的手背贴到自己脸上,“就像现在这般便已经是很好了,你并不是不能帮到我,你是全京城最厉害的匠师,定能做出许多锋利无比的武器,这样便已经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红缨脸上攀上红云,羞赧的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