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黎又道,“你都知道宫中危险,不想让我牵涉其中,我又何尝狠得下心?”
  他又何尝不想放下仇恨,只是他一闭眼,便能看到那日冲天的火光,如注的血流还有那些人手中明晃晃的利刃。
  他的家族原本是城中最大的商贾,因商战在城中得罪了太多的士官大家,一向是屡遭劫难。
  他和红缨的出识,便是由于他爹爹在缴纳官税时忘了给收税的官差准备一份足礼,被一纸诉状告上县衙,但是家里的人丁基本上都被关进牢里。
  他则是因为年纪小身材瘦小逃了出来,为了躲避官差的追逐而跑到红缨这间铁匠铺。
  坊间有太多关于他和红缨的传闻,却都是胡编乱造,其实哪里是红缨主动收留他,明明是他看着红缨同他年纪相仿,死乞白赖一定在留在这里。
  那时红缨还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童,并没有现在这般的手艺,还在跟着师父在铁匠铺学艺。
  那师父也是个性情中人,见他年纪小小便要被关进大牢,实在看不过去,便将他藏在锻造炉后面的柜子中。
  这样一来二去,几次三番的逃过了官差的搜查,直到衙门判决他们一家无罪,他这才得以同一家团圆。
  从此后他们做事不再高调,一直安守本分,不露巧不显财,甚少再人前露面,久而久之,京城人们便要忘记了这么一家的存在。
  可就这般的安安分分,也难逃别有用心的恶人算计,他清楚的记得那天夜里,自己为捕一只流萤而爬上高墙,不慎卡在墙围和大树的夹缝中,正要呼救,恰好看到几个人率了一众人马冲进院落,手起刀落,刹那间便将他足足百口人丁杀个片甲不留,他看的呆了,竟突然失了声。
  他亲眼看着那些人将院中的尸体聚到一处,在上面附上茅草,顷刻间院中便涌起了冲天火光。
  明晃晃的鲜血的颜色铺天盖地的袭来,刺痛了他的眼。
  自那之后,那些那些兵刃的人鸠占鹊巢,甚至还顶替了他们的身份和姓名。
  那一夜以后,京城悄然发生了转变,讽刺的是居然并没有什么人发觉。
  但有些有心之人眼尖的发现,一直秉持着藏拙露巧之道的大户突然开始显山露水,生怕什么人不认识他们一般。
  渐渐的,这个大家族开始频繁的出现在众人的眼睛里。
  成家。
  而古黎,原先还有另一个名字——成黎。
  红缨把头抬起来,望着他的目光中晃动着莫名的情愫。
  古黎从铁匠铺走出来,陆瑶正悠哉悠哉得靠在墙上,见他出来还学着轻佻公子哥的样子吹了个不成调的口哨。
  “哟。说完了?”她朝着他抛了个媚眼,古黎和红缨孤男寡女在铁匠铺呆了那么久,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古黎不理会她的揶揄,径直问道,“你要弓弩做什么?”
  她看看天色,随口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试试你情人的手艺。”
  她一口一个情人叫的顺口,古黎将脸耷拉下来,对她道,“很快便到子时了,公主还不打算回宫去么?”子时刚好赶上侍卫换班的时间,潜进宫中难度也小些。
  陆瑶也注意到了现在的时辰,拉着他便往宫门的方向走,若是再不快些,以他们的脚程,只怕会误了在城门会合的时间。
  古黎见她脚步交叠走得飞快,眨了眨眼,道,“公主难道不是习武之人?为何不用习武之人常用的轻身功夫去到宫门,反而要走路去?”
  他长手长脚,走上两步她便要迈出三步去追。
  陆瑶听了这话停下脚步,在心中沉吟片刻,并不打算将自己轻功不到家,无法支撑这么远的路程一事告知与他。
  古黎眯了眯眼睛,已经猜出个所以然,笑眯眯的道,“公主若是执意要步行去城门便请便吧,恕下官先行一步了。”
  说罢他对着一个方向招了招手,只见一辆马车出现在他们眼前,古黎旁若无人的上了车,作势便要放下车帘。
  陆瑶哪里受得了这口气,匆匆几步跳上马车,就着他伸出的手同他一道钻进车内。
  古黎雇来的马车自然是比不了宫中的銮车,她一屁股坐在车垫子上,冷不丁被隔了下,偷摸的伸手揉了揉。
  古黎笑道,“即使是在外面,公主也应以顾及自己的形象为主。”
  陆瑶翻翻白眼,只当没听到这话,更加旁若无人的行动起来。
  古黎被她冷不丁噎了一记,闷声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走了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抵达宫门口,陆瑶和古黎先后下了车,见老地方仍是空无一人,知道她们还未到达,这才在心中输了口气。
  只是无人可供她聊天取乐,在宫门口呆的甚是无趣,陆瑶四下望了望,见没有人出现,便凑近了古黎,以一种老朋友的姿态拍拍他的肩膀道,“喂,说说你和成家究竟有什么恩怨呗?”
  古黎最不喜听到的两个人便是成家。
  要知道,在京畿众人的谈资里,成家两个字已经变成了一个噩梦般的存在。
  古黎怎么也不可能将他的故事在宫门口一一道出,这件事非同小可,知道实情的人基本上没有活口,便是他想要告诉陆瑶,也要寻一个无人偷听的去处,整理好思绪将这些如噩梦一般的前尘旧事说给她听。
  更何况他现在并没有这个打算,古黎躬身拍了拍下身的衣袍,再抬头上,脸上伪装的极好,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波澜。
  “前尘旧事,不提也罢。”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便将这个话题掠了过去,余光见有人自远处走了过来,他抬起头,对她淡淡笑道,“公主,时间不早了,下官这边回去了。”
  陆瑶一愣,刚要问什么,突然见他手脚麻溜的上了马车,说时迟那时快,小涵和相姝一面有说有笑的走着,一面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中。
  马车头也不回的走了,她这时才意识到,古黎根本就不需要连夜赶回京中,他这么做,无非是在以别样的方式将她送到宫门口。
  陆瑶抿抿嘴,突然发现古黎似乎比她想的那般要体贴许多,当古黎所在的马车彻底消失时,小涵她们也来了,几人匆匆返回梨珊院,所幸一路相安无事,并未被什么人发现。
  接下来的几天里陆瑶一面照看着小马驹,一面对红缨的进度念念不忘,几次三番的差人去问她做的如何,就这样接连几次,总算是在第四天的时候拿到了小弓弩。
  她将小巧精致的弓弩绑在手上,掩在滑落下来的阔袖中,眯着眼左看右看,对它甚是满意。
  接下来就是实验了,陆瑶四下望望,皇宫中一直相安无事,很难遇到危险,也不知要如何遇到机会使用这只弓弩。
  陆瑶把玩着箭在御花园的假山后思考,突然听到禾月的声音,声音中带着愤愤,她对身旁的人道,“不就是怀了皇上的骨肉吗?有什么可得意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不一定呢!”
  陆瑶觉得好奇,探出头去望了望,见禾月缴着手中丝帕,眼珠滴溜溜的转个不停,眼睛里冒出寒光。
  只一眼她便知道了,难怪俞皇那么多后宫,这些年来却没有为他诞下任何子嗣,原来问题就出在皇后和禾月的身上。
  只见禾月对身后唯唯诺诺的宫女吩咐道,“上次那草蛇还剩下没有?”
  宫女颤巍巍的点点头。
  “很好。”禾月笑得眯了眼,她就不信亲眼看到这蠕动的可怕生物后,贵妃还能够平安的诞下子嗣。
  她觉得眼前一亮,陆瑶更是眼前放光,想着自己的小弓弩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她一直暗中跟在禾月身后,随她秘密去到一处隐秘的地方,亲眼见她从里面拿出一条女童小腿等粗的小蛇,小心翼翼地装进罐子里。
  她扬了扬唇角,在心中估摸着小蛇的粗细和箭的大小,对着天空无声的比了比,手虚虚的扣下扳机,而后又抬起来,甚是满意这弓弩的手感。
  禾月拿着罐子四下望望,见周围并没有什么人经过,这才抱着罐子来到御花园中心处。
  那个地方是整个御花园中阳光最好的地方,金灿灿的阳光铺了一地,洒在身上让人觉得懒洋洋的。
  贵妃支了额头坐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旁边的小宫女在不停的轻声念着优美的诗词,希望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让她未来的皇儿能够在文学上有所建树。
  贵妃不经意的抚了抚肚子,轻声道,“我倒是希望,他可以文采武功双全,将来为俞国多出一份力,帮皇上多分担一些东西。”她的目光也因为太阳的照射而柔和起来,在阳光下虚晃的好似梦幻泡影。
  禾月冷不丁哼了一声,不过是个贵妃,居然还敢有如此野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什么资格为俞国诞下子嗣。
  她将罐子打开,用一节枯枝引导着小蛇向贵妃所在的方向爬去,一面在心中暗道,“快爬,快爬。”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不过如此,陆瑶隐在她身后,目光透过她也追逐着小蛇向前走去。
  袖中弓弩已经准备好,随时都可以扣动扳机,她随着小蛇的移动控制着方向,看着那小蛇渐渐偏移位置,向着御花园角落里的小洞爬去,简直要笑出声来。
  禾月则是紧咬下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突然间灵机一动,捡起脚边石子向着小蛇爬行的方向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