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果看清楚了,那正是他爸,一个老实仁厚,坚强刚毅的男人。
“爸!”赵如果跑上去,拍着审讯室的门,眼泪夺眶而出。
年轻的民警极力阻拦,说非得要老大回来才能让他进去。赵如果见到他爸的样子,急迫地想进去问明真相,不顾一切地要摆脱他,只用力一推,便把他推倒在地。
“你想干吗?敢在派出所袭警,活腻了吗?”
一声令人心颤的大吼,一个高大魁梧的民警出现在了赵如果面前。赵如果看着他,大吃一惊,原来是他。
这个民警叫郑义,三年前正是他把赵如果送进了收教所。
郑义对赵如果本来就印象深刻,见到赵如果后,也十分惊讶:“你?怎么是你?你叫赵如果对不对。”
“我就是赵如果。”
“那么说,赵才贵是你爸?你们父子俩怎么都有这个癖好,莫非是遗传的?”
他轻蔑地笑了笑,觉得这个世界真小。
赵如果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大声反对道:“我爸是冤枉的,我以前也是无辜的。”
“我从感情上同情你们,但是法律讲的是事实,而不是感情。”
郑义打开了审讯室的门,允许赵如果进去和他爸见面。
赵如果站在门口,大声喊了一声爸,看着他苍老憔悴的脸,失落无助的眼神,还有双手上那只银亮的手铐,心中酸楚痛苦难以言表,失声痛哭。
他爸颤巍巍地站起来,黯然朝赵如果走过来,不禁埋怨道:“如果,你比在家的时候瘦多啦。”
“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下午到了N市,一出站我就给你打电话,但是一直打不通,我怕天黑了没地方住,想先找个旅馆。车站门口有几个人说他们就是开旅馆的,而且很便宜,我就跟着他们去,结果他们就把我带去了那种地方。”
赵如果回头对郑义说:“郑警官,你也听到了,我爸是被别人骗去的,他对N市一点都不了解,绝对不会去那种地方。”
“我们是讲证据的,就凭你的一面之辞,不能改变事实。当时我们正在突击检查,你爸正在房间里和一个裸露半身的女子谈价格,这是我们几个执法民警都看到了的。”
他爸想到了当时的那一幕,不禁尴尬地红了脸。他们把他带到一个简陋的小房间,之后又进来了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那个女人一进来,二话没说就开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跟他说各种服务的价格。他惊慌失措,紧紧抱着蛇皮口袋要去开门逃跑。那个女人用屁股抵住了门,搔首弄姿,对他做着猥亵的动作,正在这时,执法人员破门而入。
赵如果见他爸的表情,真以为他是如郑义说的那样,因为心虚才脸红的,突然很生气,一把抓住他爸的手,质问道:“爸,你老实告诉我,这究竟是真的吗?你要是真的做了,想隐瞒也是隐瞒不掉的,他们会差个水落石出。”赵如果看着他爸,想起来自己曾经在收教所里见过的那些老年人,心里突然很怕,担心他爸真的也和他们一样,是一时耐不住寂寞才动了歪脑筋。家庭突然遭遇这么多的变故,妈妈尸骨未寒,如果是那样,他心中那个永远光辉伟大的父亲形象,便要轰然倒塌了。
郑义在一旁加火:“老大爷,像你这种年纪的人去那种地方,我们已经处理过很多了,我知道你在你儿子面前丢不起这个人,但是法律神圣不可侵犯,只要你真的做过违法乱纪的事,一定会受到惩罚的,你儿子已经有过前车之鉴。”
他爸听懂了他们的话,感到无比屈辱和愤怒,拼命上前,一头撞在撞在窗玻璃上,只听哗啦一声,把玻璃撞得粉碎,嘶声朝他们吼着:“我说了你们也不信,非得要我死是吗?那我就从这跳下去。”
赵如果见状,急忙跑过去抱住他爸,他知道他爸是个有血性的人,宁死也不愿受委屈,所以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爸,我信,我相信你。”
赵如果紧紧抓住他爸的手。他爸的额头上被撞破了皮,鲜血直流,郑义怕他有事,过来问他伤口打不打紧。他爸把他骂了回去。
他爸再一次埋怨说他比以前瘦了,整个人看起来一点都不振作,没有精神头。当他发现赵如果的右手只有十个指头时,抓起他的右手,颤抖地问道:“如果,这是怎么啦?你的手怎么啦?”
赵如果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放声痛哭:“爸,都是我不好,我一直瞒着你,我的手指被机器砸断了,现在我连工作也没有,我不敢回家,我怕让你和妈担心。”
这个钢铁般坚强的男人,此刻终于落下了泪,他心痛万分,紧紧抱着赵如果。从小到大,他一直是一个冷酷严厉的爸爸,但是他从心里爱着儿子,只是父亲的爱,不会轻易用拥抱来表达。儿子大了,在外闯荡,他有自己的事业,比自己有出息,他的爱更只是在心里默默为他祝福,口头的叮嘱也只是那简单几句。现在,他知道儿子在外面活得也不容易,这个在农村的家给了他不少的心理负担,他在努力飞,虽然飞得比别人低,但是却飞得比别人累。
“如果,其实我和你妈都知道你在外面很辛苦,我们从来不怪你比别人挣的钱少,给我们拿的少,我们只希望你在外面过得好。你妈临走的时候,也舍不得让你回来见最后一面,因为她知道你回来会更伤心,她让我安顿好后出来看看你,你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媳妇,我们爷俩在一起相互还有个照顾,有个生疮害病的,也不怕没人端汤倒水。”
郑义手里拿着碘酒纱布,准备拿过去给他爸消毒包扎,目睹这一幕,心灵上受到极大的震撼,这样的父亲,会做那种伤风败俗的事吗?他不信,打死也不信。有这样的父亲,那么他的儿子怎么会去做那种让他父亲感到脸上无光的丑事呢?
一向为维护正义而努力的他突然有些不安,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他爸的话句句属实,但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在说谎,于是出于对这位老农夫人格上的尊重,他亲手打开了他爸的手铐,送他们出门去。
父子俩穿过N市迷人的夜色,回到那个闷热狭窄的出租屋。赵如果把这些年在外面闯荡的酸甜苦辣全都讲给了他爸听,他爸说,如果你真觉得难过,其实早该回家去,我们只希望你幸福,而不是需要那些虚荣。
第二天,赵如果打电话和二牛的舅舅联系好,送他爸去工地上上班。因为他爸没有技术,只能在工地上帮技术工干杂活,每天工作10个小时,包吃包住80块钱一天。他爸很满意,尽管在别人眼里,他的活最重最不划算,但是他知道在农村,他一年到头的纯收入也只有几千块,现在一个月能净拿两千多,已经很不错了。
赵如果的手指伤口痊愈了后,找了一份在大型超市做点货员的工作,扣除五险一金,每个月就2000块。他觉得挺满意,因为公司有一项福利,每个月都会发很多过期的方便面。有时他爸过来看他,爷俩就煮4包方便面和几个荷包蛋。
他爸忙的时候,半个月也抽不出空过来看他,他就会买几斤卤肉带几瓶啤酒去工地上看他。工地上没板凳桌椅,爷俩就蹲在一堆段砖头上,一手提着酒瓶,一手抓着卤肉,光着上身,一边吃喝,一边眺望着N市华丽的夜色。
赵如果看到他爸肩上的一道伤疤,问他是怎么回事?他爸轻描淡写地说,是一个木工让他帮忙抬一根木料,没想到那根木料上还有几颗钉子没拔完,不小心就划伤了肩膀。
“你没去包一下?夏天汗水多,小心感染。”
“没啥事,我当时用酒消过毒的,每天我都会搽点酒。”
他爸会找机会跟他谈关于他找对象的事:“如果,跟我一起干活的那个人家里有个女儿,现在在S市打工,脾气也好,长相也过得去,就是中专文化,24岁,年龄混大了,不好谈对象,你看看要不要考虑一下。”
赵如果一提到这事心里很烦:“爸,我现在不想谈这事。”
“你今年31了,再不谈,你要等到什么时候?能凑合就凑合吧,别太挑剔了。”
“爸,我想过段时间再说。”
“过段时间,或许别人就找别家了。”
“那就让她找去。”
“你妈就是被你这个犟脾气气的,我看你该改一改了。”
在赵如果的记忆中,他爸从来没有这么婆婆妈妈地跟他说过话,因为他妈走了,他现在既要当爹又要当妈。
赵如果何尝不想早点让父母心满意足呢,但是现实太残忍,他又不愿意轻易认命。现在当他想认命的时候,他又放不下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苏小爱。
他觉得他欠苏小爱的实在太多了,这辈子都还不完。他喜欢她,是深入骨髓的喜欢,直到他失去她以后他才觉察到。他到现在还那么固执可爱,认为今生不娶,便是对她的偿还和报答。
爷俩在一起吃肉,工友们闻到香味,都围过来,毫不客气地用脏手在塑料袋里捡肉吃,满身臭汗:“老赵,这就是你家公子啊?大学生。”
“是的。”他爸笑着提起酒瓶喝了一大口,心里仍为这个大学生儿子感到自豪。
“他在哪个单位上班?工资多少钱一个月?”
赵如果埋着头不说话,他爸知道他不好意思说出来,帮他打圆场道:“再怎么说也比我们打工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