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咯,我们这都是大老粗,抬得起石头却认不得书,不过听说现在大学生出来有的真还不如打工的挣得多。老祖宗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现在世道变了,是惟工资高了哦。”
“那不能这么讲,没读过书的,挣得都是苦力钱。”
“不管做什么,无非不是图能过好日子,我看老赵你就是亏了,好不容易送出来一个大学生,结果在该享福的时候不在家里享福,5、60岁了还出来打工。”
赵如果听着这话,感到耳根飞烫,无地自容。
他爸从家里带来的几件衣服已经在干活时穿烂了,周六下午,他去工地上给他爸请假,待他去买几件衣服。
从灰色满是尘土的工地到N市最繁华的步行街,让人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步行街上人群接踵摩肩,妙龄女子衣着时尚,身上香味醉人,有的裸露着修长的大腿,有的穿裤子没系皮带,还故意露着肚脐眼。
名牌服饰店里的服务员,看到这两个活宝似的人走进店里,感到很突兀不可思议,以为他是穿越时空而来。他们逛商店的时候,不敢太靠近衣服,只是远远地抬头看,看中了一件后,走过去翻开标价牌仔细看半天。
逛了半天,他们总算知道,自己的消费能力有限,只能去光顾假货市场的小地摊。穿过一个狭长的小巷子,靠近河边的居民楼后面,有一条一米多宽的便道,便道上一眼望过去全是卖水货二手货的跳蚤市场。这里和步行街风格截然相反,仿佛一个是在欧洲,一个是在非洲。小摊的老板随处铺开一块防水布,从旅行包里拿出商品摆在地上,用一个老式复读机代替他自己叫卖。各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混成一片,来往穿行的人拥挤不堪。
赵如果带着他爸往里走,头顶密密麻麻的电线如蛛网一般,摆卖的旧货散发着奇怪的味道,天空因此变成了灰色。
在这里,他们找到了心理平衡,那些卖东西的人知道顾客的支付能力,绝不漫天要价,而顾客明明能够消费得起,但是仍然要为了那几毛钱的利益和摊主争得面红耳赤。很快,他们便买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赵如果顺便给他爸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在路边小吃摊上吃了一碗炒饭。天色渐渐暗淡,赵如果送他爸回工地去。
他爸来N市不久,也听人说了一些关于N市的事情,他知道N市的建筑工人工资很低,但是房价却很贵,一个普通人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套房子。
“如果,你考虑以后要留在N市安家吗?”
“我一直在考虑,但是房价太贵,我买不起。”
“你说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的有钱人?他们都是做什么生意的?我听说我们现在那个工地修的房子,明年才能修好,但是现在已经卖完了,1万2千块一平米,想买到还得提前1天去排队。”
“爸,其实这些都很正常。”
“人活一辈子,穷富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康,活得开心。我年轻时在农村也搞过养殖,出去做过生意,搞来搞去结果都亏本。做什么都不容易,所以得一步步来,买不起你可以先租,等买得起了再买。”
“你要是没房子,就没人愿意跟你一起过。”
“只要你人好,心地善良,肯吃苦上进,那么多女人,不可能个个都那么现实。”
“爸,你不懂现在这个社会。”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怎么不懂?像我和你妈当年结婚时,我们家那么穷,她都没有嫌弃。”
“正因为她那时没把这些看得太重,跟了你,所以吃苦受累,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爸,我觉得人一辈子不一定非得要找个老婆生个孩子,像你那样,既苦了自己,又拖累了老婆孩子,到了近60岁都还在吃苦。我想这辈子就这样了,能遇到一个合适的人结婚当然好,如果遇不到,我就干脆一个人到老。”
他爸听了他这种丧气话,心里难受,但是又觉得他说得也是事实,低头只顾走路,不知道说什么好。
到了工地,爷俩不小心踩到一堆河沙上,鞋子里全装满了沙子。工地上意外地冷清,几只炽热的防盗灯管下放着成堆的建筑材料,在建中的大楼外墙边支着钢架,黑暗中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巨人。
工棚里透射出几缕灯光,传来隐约的喧闹声,那是工人们在聚众赌钱,因为今天下午气温太高,一个工友中暑晕倒,所以老板破天荒地允许大家休息一晚上。
“如果,你回去吧,回去早点睡觉。”
“爸,那我先回去了。”
“出去的时候当心点,注意木头上的钉子,别踩着了。”
“我知道。”
赵如果转身走去,脚下不时踩到一块砖头和一根木料,身体不停地摇晃。他爸在后面目送他走远,见他走路走得很艰难,高声喊着:“如果,小心看路。”
他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旋。他不敢回头去看他爸的身影,他内心有愧,在爸的眼里,他始终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就在发工资日的前一天晚上,包工头带着一家大小携款逃跑了。工人们围在包工头的门前,只见房门大开,里面凌乱不堪,桌子上有一张纸条,识字的人拿在手里年给大家听。
“各位工友,实在不好意思,大老板压着该给我的钱不给,我要养活老婆孩子,所以就对不住大家了。你们想要工钱,可以拿着桌上花瓶下的那张欠条去找未央花园酒店的杨老板,他要是不给你们,我也没办法了。”
大伙蜂拥而上,果然在桌子上的花瓶底下找到了一张欠条。群情激愤,戴着安全帽拿着干活的家伙,由一个能说话的工人带着,直奔未央花园酒店去。
未央花园酒店是N市新建成的一家四星级酒店,大厅里金碧辉煌,高贵典雅,门前停车场里停着各种豪车。门口的保安看见一伙持械的农民工气势汹汹地朝酒店门口走来,吓得连忙用对讲机向上级报告。
“喂,你们想干什么?”
保安见人群已经冲进了停车场,职责所在,他立马上前阻拦。
“我们要找杨老板。”领头的民工扬了扬手中的欠条。
“什么杨老板?我们这里没有杨老板,你们别惹事啊,这里是四星级酒店,注意你们的形象,别吓跑了我们的客人。”
保安拿起对讲机,摆着要叫人来的架势,想吓唬一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农民。领头的民工一气之下,夺过保安手里的对讲机,往地上一摔,对讲机啪地一声成了一堆碎片。
保安吓得回头就跑,没跑几步就撞在了他上司的怀里。
“慌什么慌?是怎么回事。”
保安指着身后几十个持械的民工,比划着,急得说不出话来。
上司把他掀到一边,理了理衣服,镇定地走过去。他穿着一套黑色衣服,打着领带,身材高大,显得很有魄力。
“有什么事吗?”
“我们来找杨老板,要我们的工钱,这是欠条。”
领头的民工见这位上司颇有派头,态度好转了许多。
上司接过欠条,在半空中抖了抖,拿近眼前展开看了看,皱了皱眉头对他们说:“我是这里的保安部长,我姓李。你们这张欠条是假的,我们酒店根本没有什么杨老板,你们想想看,酒店老板和建筑工地的包工头有什么关系?我想一定是欠你们钱的那个包工头想找借口推脱,于是给你们搞了一个假借条。”
大家一听,居然没有这个人,眼看着自己的血汗钱就要泡汤了,哪里肯罢休,一拥而上,把这个李部长围住,操起手里的家伙。
“白纸黑字的,你说没有就没有,这可是几十万块血汗钱啦,你赶紧去把这个杨老板找出来,不然我们今天就不走了。”
李部长见他们要动真格的,有些害怕,笑着道:“各位老乡,别激动,大家稍安勿躁,千万别激动,听我慢慢解释。”
“你要解释什么?我们只要工钱,不想听什么解释。”
“我们酒店只有一个姓张的董事长和姓苏的总经理,中层领导中也没有姓杨的,所以根本没有你们要找的杨老板,不信你们可以去公安局报案,查一下我们到底有没有你们要找的杨老板。”
领头的民工听他这么一说,突然没了主意,身后的民工们仍不肯罢休,起哄道:“那我们的工钱怎么办?”
“我们也无能为力,谁欠你们的工钱你们就该找谁要去啊。”
“我们有欠条,指名点姓说要我们来未央花园酒店的杨老板要钱,不管怎样,你们要是今天不给钱,我们就不走。”
李部长苦笑着,满脸无奈,心想和这帮没文化的民工也说不清楚个理,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趁机溜开,然后找警察来处理。
他趁众人不注意,突然挤出了人群,朝酒店门口跑去。
众人愤怒了,大喊道:“他要跑,赶紧逮住他。”说着大伙操着家伙撵了过去。
这时酒店的十几名保安和男服务员已经集结待命,在门口堵住众人。两股人潮一碰头,顿时红了眼,在门口混战成一团。扳手木棍橡胶棒,一下子打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