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干什么？私闯民宅是违法的。”
赵如果回过神来，严正地向警察交涉道。
警察随即向他出示了证件，正声道：“你涉嫌嫖娼，我们现在要带你回去调查，请你配合。”
“什么？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是情侣，她是我女朋友。”
“是吗？那她叫什么名字？”
“叶倩。”
“据我们了解，她根本不叫叶倩。”
赵如果一惊，回头对叶倩道：“你把你身份证拿出来给他们看，让他们快点走。”
叶倩迟迟不肯动作。
赵如果急了，推了推她：“你快拿啊。”
“如果，对不起，我骗了你，我的确不叫叶倩。”
“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们说的没错。”
“什么他妈没错啊？我们在自己房间里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情我愿，又不挨着别人，我们没犯什么法。”
“跟我们走一趟你就清楚了，我们不会冤枉你。”
深更半夜，他们被带回派出所。
赵如果被民警告知叶倩的真实身份，她真名叫林倩，半年前因为从事色情服务被收容教育。
“你作为一名国家公务员，不洁身自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有辱公务员形象的事，可耻，可恨，可悲。”
那位经验丰富的老民警，声如洪钟，抑扬顿挫，一字一句撞击着赵如果的心，使他六神无主，说话吞吞吐吐。
“民警同志，我，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前科，我一直把她当我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你居然到现在还不知悔改，我们已经审讯过她了，她说你们每次发生关系后你都会给她钱或者票券，这已经构成了买卖关系。”
“民警同志，求求你，就算是我无知失足吧，请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改过自新。”
“机会不是我能给你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你应该为你的行为后果负责任。”
“我愿意为我的行为负责任，但是求求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单位的领导，那样我的工作就一定保不住了，也不要告诉我父母，他们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
“既然你知道后果，为什么要明知故犯？”
赵如果跪在民警面前，苦求他网开一面，放自己一马。那位民警铁面无私，任他跪地磕头，自己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第二天，赵如果嫖娼被抓的新闻在单位里传得沸沸扬扬，同事们纷纷对此表示谴责和愤慨，认为堂堂一个公务员做出这种败坏道德的事，简直难以容忍，他们为赵如果感到羞耻。
单位领导听闻此事后，第一时间赶到派出所去探望赵如果，安抚他的情绪，说他年轻气盛又没结婚，难免会一时闹热犯点作风错误，作为单位领导还是会酌情处理，希望他配合民警调查，不要背太多的思想包袱，相信法律会公正地处理此事。
赵如果吃了这一颗定心丸，安心地接受民警的审问和教导，他希望在单位领导的关心和帮助下，他能够尽快回到工作岗位上去。
几天后，他收到了一张收容教育的决定书，他因嫖娼罪，被判收容教育6个月。
就在他被带往收容所之前他收到了单位的非正式通知，因为他在公务员试用期间违反国家法律被处分，所以按照公务员法，他已经被取消了录用资格。
这对赵如果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
他呆如木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追问确认后，情绪骤然失控，体如筛糠，声泪俱下。
在他看来，罚款也好，收容教育也好，都无所谓，自己都能咬牙认一个倒霉，但是丢了公务员的位置，那意味着他又回到了那个既没钱又卑贱的从前。他可以没钱，但是只要他是个公务员，就会有有钱的漂亮的女人愿意嫁给他，如果他不是公务员，在28岁的年纪，没车没房，一个没有存款凤凰男，一般的适龄女青年看了他甚至都会觉得恶心。
巨大的失落感让他精神崩溃，当押送他的专车驶到高墙内阴森的铁栅栏边时，他死死抓住车门上的把手，不肯松开，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铁栅栏哗啦一下被拉开，两名穿制服的民警威严地等在栅栏边，迎接他的到来。
“赵如果，下去吧，好好去接受改造，希望你能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你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应该对得起父母国家对你十几年的教育。”
赵如果惶恐地看着铁栅栏，摇着头哭着：“我没犯法，我不去那里。”
民警生气了，把他从车里拽了出来，见他哭得眼泪鼻涕混成一片，狼狈不堪的样子，训斥道：“你看你那熊样，十几年的书都白读了，你要还是个长卵子的男人，你就该面对现实，这都是你自找的。”
“我没有嫖娼，我不知道她是干那行的，我是真心把她当成我女朋友。”
“你现在说啥都没用了。”
躺在冰冷的铁架子床上，赵如果眼泪包不住流着，心酸不已。
既来之，则安之，这是刚进来之时民警给他苦口婆心地讲得最多的一句话。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老家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他难以相信他爸暴跳如雷后黯然落泪对他彻底失望的样子，更难以相信他妈听到此事后掩面痛哭，然后千方百计想联系到单位领导哭求帮助的情景。
从小到大，确切地说是从他启蒙读书到大学毕业，他在父母眼里都是一个听话孝顺的乖儿子，他很争气，父母都一直以他为骄傲，为此他们再苦再累都感觉到很值得。他每学期都会捧奖状或者奖品回家，他爸那双像树皮一样的手颤巍巍地捧着奖状，双眼闪亮，笑得合不拢嘴，高兴地用米汤把奖状端正地贴到屋里的泥墙上去。大功告成后，他便拉着赵如果的手高兴地看着满墙的奖状一一点评：“你看，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你只做过五次第一名，你还要加油。”上了大学后，他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这些钱他除了充当生活费，都会结余一点在放假时给爸妈带些礼物，虽然礼很轻，但是父母看到这么懂事又上进的儿子，打心里高兴，觉得未来的好日子真的不远了。
大学毕业后，赵如果一个人到S市闯荡，要还上学时欠的贷款，还要负担他妈的药费，自己的日常生活，谈恋爱，朋友聚会，同事结婚等等开销，让他那区区两千多块一个月的工资显得捉襟见肘。他上班在为赚钱而辛苦，下班后又为赚的钱太少而心烦，谈理想，谈人生，他是口若悬河，但是一旦让他谈现实，他的眉头就皱成疙瘩。
收容所里就他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其他的大多是未满十八岁的小年轻人，小学毕业文化，连国歌都不会唱。他们听说赵如果是因为嫖娼进来的感到不可思议，不停地给他传授泡妞技巧，说一旦他学会了后就再也不愁生活中缺女人。
赵如果感觉自己和他们完全来自不同的两个世界，他们因为偷抢或者打架被抓，但是又没有达到坐牢的条件，所以才来到这里。他们没有读过很多书，嘴里蹦出的口头禅多半是不堪入耳的脏话，他们很小就出身社会，应该吃过不少苦，面对收容所里令人难以下咽的饭菜显得很适应。他们中有些人不止一次来过这里，算得上这里的掌故，讲起关于在这里的故事，滔滔不绝，有时甚至见大家听得高兴，他自己也挺得意。
他们的价值观，人生观给赵如果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他们热衷于结识新朋友，对眼前的困局不以为然，对自己的江湖经验引以为豪，喜欢告诉别人自己曾经有多牛X。他们从来不相信文明社会里的那一套仁义道德，他们相信钱是万能的，他们就像一群刚从森林里走出来的原始人，直白，简单。不过，他们相信感情，比如说兄弟感情，还有他们和女人之间的感情。
一个小男孩在收容所里读过的十八岁生日前后，他前后收到了三个女孩给他送来的生日礼物，其中一个专程从外地赶来看他，给他带了一大行李箱的吃的，最后因为收容所无法接收，她就在趁见面的时候隔着铁栅栏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吃，然后两个人深情地抱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
赵如果看不懂的不光是这些小男孩们的生活，另外还有一群和因和他同样的原因来这里的人，让他感到困惑不已。
他们六十岁左右，生命的历程已经只剩尾声，但是他们仍然被欲望蛊惑，晚节不保。
赵如果心里想，可耻的不是欲望，也不是他们，他们或许也只是受害者。
道德的阳光永远照不到的一些人性的角落，导致这些人生的悲剧发生。有时候，道德甚至会助纣为虐。
收教期间的生活和读书时期差不多，每天的作息时间都被安排，读书看报看新闻联播，劳动，接受洗脑，生活的乐趣永远在去食堂的路上。常有人来，也有人离开，大家相互称为同窗，但凡有人期满出去时，大家都要欢送一番，留一个联系方式，以便以后出去联系交流。
赵如果擅长写作的能力在这里才有所发挥，同窗凡是需要写材料的，都请他代劳，所里领导惜才爱才，对他关照有加，不让他干重活，还把他培养成内部教导员，给其他人上文化课。
春节时，他被允许给家里打电话。
大年三十，他妈还在村口翘首等他回家，他爸接到电话，问他为什么一个月都没往家里打电话，连手机也关机。
他撒谎说因为工作忙，领导派他到东北出差，过年回不来。
他爸在那边失落地叹了口气，沉默许久，对他说：“如果，东北那边冷，多穿点衣服。”
大年初一那天，村长从镇上的邮局带回来了一封写给赵如果他爸的信，信是N市一个派出所寄回来的。他爸拿到信时，信封已经被拆开过了。老两口在那盏十五瓦的白炽灯下一字一句地读着那张盖有公安局红章的纸，读完之后，他妈抱头大哭。
那是派出所寄回家的处罚通知单。
没过多久，村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大家聊起这个事情来，总是兴奋不已，心态突然平衡了许多，一面心里偷着乐，一面深表遗憾地劝着老两口要冷静，儿孙自有儿孙福。
数着日子过虽然挺慢，但是怎么说也还在往前挪，趁这段日子，赵如果认真地总结了一下这些年来的得失。这些年他忙得没时间去思考自己究竟忙得是对还是错，自己太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在乎自己在周围人群中的地位，从来没有在乎过自己过得快乐不快乐。
等到高墙外的那株杏树花开花谢，青果慢慢长大，大到他可以闻到淡淡的香味时，他终于重获自由了。
他的心早已飞出铁栅栏，迫不及待地去感受自由绚烂的五月。
按照惯例，大家交换了联系方式，祝贺他们重获自由，挥手说再见。
再见？
赵如果在跨出铁栅栏的一刹那，回头望了那一排灰色的房舍，心里竟然也有些许离别的忧伤。但是，如果他心里想，这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必定会改变他一生的命运，这是一次彻痛彻悟的旅行，因为悟了，所以不后悔，但是因为痛了，他绝不愿意再重复。
和他一起期满的还有一个男人，走出收容所的大门，他感觉鱼入大海，大喊大叫，一脚踢飞地上的一颗石子，一拳打在杏树上，震落几枚青果。
“兄弟，自由了，你准备去哪？”
赵如果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按耐着激动的心情，平静地说：“先去打个电话。”
“嗨，我也得打个电话，半年和尚一样的生活，差点把我憋死，我首先得吃顿饱肉。不过我得先去洗个澡，理个发，换身衣服，我要是现在这个样子回去，她肯定不会让我亲她。”
“是啊，有个家真好，在里面我们每天都吃素，油花都见得少，第一顿饭我得多吃点肉。”
“兄弟，我说的肉是女人，你难道不饥渴吗？”
赵如果难为情地笑了笑：“我没你那么幸福，我没老婆。”
“那你去外面找啊，别亏待自己。”
“我就是因为那事进去的，我可不想再回去了。”
男人哈哈大笑，最后说：“除非你把它割了，不然时间长了，它还是不受管束，你想想看，那里面那些糟老头，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在外面搞。”
赵如果回到出租屋，发现房东因为他拖欠房租，并且长时间联系不上，于是把房子租给别人了。短短半年时间，房客居然换了三个人，他原本放在屋里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只剩下几件旧衣服。
他用那只破箱子装着几件旧衣服，靠卖掉手机换得的一点钱维持生活。
因为自己的身份证学历证丢失，他只能花钱办一个假身份和假中专文凭去找了一份操作工的工作。
他回到原单位去拿一些私人物品，顺便办一些手续，以前和他同时入职的一个同事告诉他，就在他被收教的当天，另一个顶替他位置的人已经来单位报到了。这个人据说是N市某处长的儿子，赵如果这个位置原本是为他量身打造，只是因为赵如果的笔试成绩比他高了三分，使他落榜。这个处长得知赵如果出事后，积极四处活动打点，很快打通各路关卡，依法取消赵如果的录用资格，使他儿子成功被录用。
赵如果对此事耿耿于怀，他再次去叶倩的出租屋里找她，她早已搬走了，屋子里住的是另一个女孩。她性感成熟，打扮入时，浑身浓香扑鼻，笑容里充满酥骨的风骚。
“请问叶倩在吗？”赵如果有些拘谨。
“她已经走了，不住这里。”
“她去哪里了？”
“你是谁？找她干吗？”那个女人上下打量着他，对他满怀戒心。
“没，没事。”
赵如果正要回头走开，她叫住了他：“你说你是谁，她走的时候嘱咐过我，如果那个人来找她，她还有话要对他说。”
“我是她男朋友！”
“哪一个？”
“哪一个？什么哪一个？”
她笑了笑：“她有很多男朋友，你还是说你的名字吧。”
“我叫赵如果。”
“你真的是赵如果？”
赵如果点点头，他的表情木讷，动作机械，但是很真诚。
她的脸上露出同情，叹息了一声道：“我和叶倩是好姐妹，她现在回老家去了，她说她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回N市来。她临走时托付我说，如果赵如果来找她，就让我转告他一句话。”
“什么话？”
“她想对你说，如果上天能给她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她一定答应嫁给你。她知道你是个好人，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赵如果听得一头雾水：“她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觉得对不起你，她懊悔不已，但是又没有勇气来乞求你的原谅，她毁了你的前程。”
“我没有怪她，我是真心喜欢她的，我不在乎她之前有过怎样的经历，做过什么让人看不起的工作。我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的。”
“可是她骗了你。”
“你是说她真名不叫叶倩，这我已经知道了。”
她无奈地苦笑着：“赵如果，你真的到现在还没明白吗？这一切都是一个陷阱，叶倩只是一个被收买的诱饵而已。她收了别人的钱，然后才在酒吧里和你邂逅，最后又让人将你们捉奸在床。”
“这是别人想害我，有意设的局？”
“是的，因为你当了别人的路，你占了别人的位置。”
赵如果仔细想了想，的确如此，第一次见面就上床，每一次上床叶倩都会问他要钱或者其他值钱的东西，最后民警突然在叶倩的出租屋里出现，犹如从天而降，而自己被抓后，领导却来好心安抚，等到自己心甘情愿受处罚时，新人已经到单位去报到了。如果这些不是事先安排好的，绝对不可能发展得这么顺利。
“原来我一直在被当猴耍。”赵如果情绪有些激动。
“你太单纯了。”
“是我太傻，没有早早看出来她是这样的女人。”
“你错了，叶倩她其实是一个好人，她明白你是真心喜欢她的，所以她才觉得很愧疚。”
“你说她既然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和别人合伙来害我？”
“她也是迫不得已，她需要钱，需要安全感，这些你都不能马上给她。”
一个女人迫不得已会去伤害一个她喜欢的人，这是这个城市每天都在上演的悲剧。
这次遭人算计，让赵如果丢了铁饭碗，让他爸妈在村里人面前毫无颜面，他妈又伤心又生气，生了一场病，身体大不如前。赵如果为了让他爸妈高兴，实现他们的夙愿，发誓一定要在年底带一个女朋友回家过年。
他存了大半年的积蓄被杨红梅骗了个精光后，他越发对实现这个目标有些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