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爱有些高兴,也有些失落,赵如果终于如愿以偿,为自己在N市找到了一个归宿,而他一旦搬走后,自己又觉得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她在里间里听着外面赵如果和那个女孩说着话,他们在整理着东西,女孩不停地问他一些问题。
“赵如果,你是不是真的没结过婚?真的没有子女?因为你都三十岁了,这很不正常。我不会在意你的过去,我只希望你以后对我好,对我忠诚。”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没接过婚,我在之前连个正经的恋爱也没谈过。”
“我不信。”
“我会慢慢让你相信的。”
女孩突然发现阳台上晾晒着女人的衣服,她拉着赵如果过去,指着那些衣服,气汹汹地质问他:“赵如果,这是什么?你怎么解释?”
“这是我房客的衣服,她是个女的。”
“而且还是个漂亮风骚的女的,对吗?”
“你别胡乱猜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哪样了?我什么都没想,是你现在做贼心虚了吧?好你个赵如果,你居然是这种人。”
苏小爱尽力想帮赵如果做一下辩解,打开里间的房门,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
女孩看着苏小爱,乖巧可爱的脸,双瞳剪水,脉脉含情,神色之中韵味十足,我见犹怜,她心里嫉妒极了。
“你?”
“我只是他的房客,我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你……我不信。”她指着苏小爱,看着赵如果,眼含怒火。
“我真的跟她没有什么,你相信我,我和她不可能发生什么。”
“怎么不可能?孤男寡女在一个门里进进出出,鬼才相信你们不会发生什么?”
“她有艾滋病,如果我真的跟她发生过什么,那么我也会被传染,我可以去医院做体检来证明我的清白。”
“什么?你说什么?天啦,赵如果,你居然和一个生这种脏病的女人住在一起,你要知道,你以后想搞餐饮这一行,必须保证自己身上没病。你居然和这种女人住在一起,那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结婚,继承我们家的财产,你这个骗子,不要脸的。”
女孩面红耳赤,气得把赵如果的枕头往地上一扔,回头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时,伸手把房门狠狠一摔,只听哐当一声,房门被锁上,一分钟后,楼下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
赵如果听到引擎声慢慢消失在耳边,恼羞成怒,上前一把抓住苏小爱的肩膀,拼命摇晃着,骂道:“苏小爱,你他妈是不是存心不让我有好日子过?你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个时候出来,你就是个丧门星。你得的那个瘟病,害得我好惨,你这下满意了吧?”
苏小爱见他气得脸色发青,惶恐不爱地缩着脖子,不敢正眼看他,含混不清地解释说:“我只想帮你解释。”
“谁要你解释,你他妈让我功亏一篑,你安的什么心?”
“我,我,对不起。”
“对不起有个屁用,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从你出现那天起,我就没安生过一天。”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坐到床上,垂头丧气,欲哭无泪。
苏小爱眼里溢出了眼泪,她强忍住不哭出声,回里间去收拾好了行李,默默地拎着那只大旅行包,把钥匙轻轻放在桌子上,轻轻地走出了门。
赵如果心里翻江倒海,许久后才稍稍平静,他抬头猛然发现苏小爱已经负气而走,立刻起身追了出去。
漆黑的夜晚,他把她赶出了房门,再一次令她无家可归,她会去哪里?她能去哪里?走投无路时,她会不会想不开,或者看透悲剧的人生。
“苏小爱,苏小爱。”
赵如果站在光明和黑暗的界限上,面对黑洞洞阴森森冰冷冷的树荫,凄声喊了几声。他没有听到回答,有些急了,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黑暗里,像只无头的苍蝇往前钻去,一路上用颤抖的声音喊着:“苏小爱,苏小爱。”
他找遍了附近的几条街,没有找到她,独自回来,重新站在楼梯口,深深叹了口气。苏小爱这次真的伤心了,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再回来受自己的气。他后悔自己的火爆脾气完全不顾她感受的生气,苏小爱就像一只被主人屡次虐待而离家出走的宠物狗,她决计离开这个不识好歹的主人。
“苏小爱,我对不起你,我知道这件事其实不怪你,我怎么这么没出息,自己没本事反而去怨别人。”他自言自语着,怆然回头准备回去。
这时,他隐约听到嘤嘤喁喁的哭泣声从背后传来。他侧耳细听,这哭声愈加清晰,我慢慢循着哭声走近去,在楼梯间里,他看到苏小爱瘦小的身影。
“苏小爱?”
她呜呜地哭个不停,内心充满委屈也满含幽恨,她目睹了赵如果为她的离开紧张的表情,她埋怨他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苏小爱,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发那么大的脾气,外面冷,回屋里去吧。”
“我不回去,我宁愿在外面冻死。”
苏小爱故意赌着气。
“我答应你,以后不跟你发脾气了。”
“我不信,你出尔反尔。”
“如果我出尔反尔,我宁愿遭天打雷劈。”
苏小爱浑身突然一阵颤抖,感觉他这句话就要把她融化,感动地转身过去,望着他,幸福得泪如雨下。
赵如果对相亲失去了信心,随着年关将近,他心急如焚。爸妈隔三岔五打电话来催问他过年回不回家,他已经有四年没有回家了,他信誓旦旦地说,今年一定回家。他妈一听到他答应回去,高兴极了,问他带女朋友回来吗?赵如果先是一愣,心想如果自己还说不,那么她一定会大失所望,说不定还会加重病情。他原是村里众所周知的孝子,但是四年都没有回家陪父母过年了,而且三十未成家,现在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不孝子了。
“妈,今年我要带女朋友回家。”
电话那头她妈高兴极了,喜笑颜开,急问道:“女孩是什么地方的人?哪一年的?属什么?叫什么名字啊?”
赵如果混乱编了一些,最后说女孩名字时,脑子里一时没了词,脱口而出:“她叫苏小爱。”他声音很小,他妈没听清,要他再说一遍。
“苏小爱。”
这一声他妈听得清清楚楚,连里间里的苏小爱也听见了,还以为是赵如果在叫他,立刻走出来,问道:“是你叫我吗?”
赵如果连忙挂了电话,难为情地圆谎说:“是我叫你,我刚才有点肚子疼,想问你有没有感冒药。”
苏小爱信以为真,认真地说:“是肚子的什么地方疼呢?肚脐下的小肚子吗,还是靠近胃的地方?”
“应该是靠近胃吧!”赵如果假装揉着肚子。
“那多半是着凉了,这点小毛病其实用不着吃药的,提一提背筋然后睡一觉就会好。”
“我自己够不着背上,要不你帮我?”
苏小爱有些为难:“我不是脏吗?你不怕?”
赵如果当然怕她脏,况且这只是为了圆谎而说的谎,于是摇着头说:“还是算了吧,晚上我穿着衣服睡,把汗捂出来也能好。”
想到带女朋友回家的事,赵如果急得上火,腮帮子,胃和颈椎一股脑全疼了,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天,他眼里布满血丝,眼眶上起了黑眼圈,强撑着去上班,上班时心不在焉,呵欠连天,下班回来累得像一张纸片,进屋倒头就睡,但是一闭眼烦恼病痛齐齐地又来找麻烦了。
睡也不是,坐也不是,赵如果心烦意乱,盯着墙上的挂历,他真想把过年那几天从日历里抠去,就为了那几天回家团圆,远在异乡的游子,不远万水千山,只要拿到一张回家的车票,便是最大的幸福。
可是,家的距离,不仅仅是一张车票,也不仅仅是几百几千公里的路程,而异乡人朝思暮想要想回的那个家,也不在乡下。那是现代人精神的家,家里有欢乐祥和,有幸福安康。像蚂蚁一样辛勤忙碌的人们,每天都在回家的路上,只是,回家的路仿佛太遥远。
门外传来敲门声,赵如果起身去开门。
他的另据王小飞穿着正装,打扮得风流倜傥,手里拿着粉红的请帖:“赵哥,腊月20是我大婚之日,婚礼在正泰大酒店一楼宴会大厅举行,到时候请你务必光临。”
赵如果诧异不已,结果请帖看了又看,问道:“怎么这么快?你现在这个女朋友不是你前几天才认识的吗?”
“那是女朋友,不是未婚妻。”
“那不都一样的吗?”
“赵哥,你out了,找女朋友看的是有没有快感,找未婚妻则看的是是不是门当户对。找女朋友是看我喜不喜欢,而找未婚妻则是看我爸妈喜不喜欢。”
“那你的意思是你未婚妻不是你自己找的了?”
“我爸妈定的,说实话那个女的长得不咋地,她爸跟我爸是生意上的朋友,为了两家联手,所以让我们结婚。”
原来王小飞的老家就是J省的,家里有一个资产上亿的家族企业,从小生活富足,无忧无虑,大学花钱上,朋友花钱交,大学毕业后,他不想立刻回家去背上管理家族企业的负担,于是先出来找一家企业上班,说是体验生活。
大半年声色犬马的生活让他体验得乐不思蜀,他爸妈怕他的心耍野了,需要找一个人来管他,于是给他包办了这桩婚事。
“你才23岁,这么小就结婚了?”
“反正迟早得接,搞几个小孩出来给我爸妈逗着玩,免得他们闲着无聊,我倒是还想再玩几年,不过我爸妈说了,我要是不回去结婚,还在外面上班,他们就一分钱都不给我拿,那样我迟早得被饿死。”
“真羡慕你,你看我都30岁了,还讨不到一个老婆。”
“赵哥,你还没老婆啊?别骗我了,你们不都同居了嘛?”
“你说苏小爱?她不是,她住在里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哎,赵哥,你这样老实,再好的女人都会被你耽误掉的。女人,你想跟她谈感情,你首先得让她有感觉,这感觉需要很强烈,很直接。你直接把她给办了,以后她就会对你服服帖帖,百依百顺。”
“我们都是那种很传统的人,和你们现在年轻人比不得。”
“传统那是假正经,你让她尝到了甜头,她比你还疯狂,我给你个秘方,你把这药下到她饭里,保证让你轻松得手,呵呵。到时候,你就带她一起来参加我的婚礼,说不定那时我就要叫她嫂子了。”
王小飞从西服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像风油精瓶子一样的小玻璃瓶,神秘兮兮地递到赵如果手中。赵如果看了看他,接过瓶子,他虽然不敢对苏小爱用这药,但是以防后面有不时之需,先收下来。
农历腊月20,大雪纷飞,N市气温低到一年中的极点,但人们心中的热情丝毫未减。赵如果下班之后,没来得及回去换一身体面的衣服,直接穿着亮黄色的厂服棉袄赶去参加王小飞的婚礼。正泰大酒店是N市屈指可数的五星级酒店之一,能在一楼宴会大厅举办婚礼,邀请N市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担任司仪,那是身份的象征。
赵如果从公交车上下来,踩着十公分厚的雪,绕过酒店门外的停车线,来到高大的旋转玻璃门前,隔着门望着里面富丽堂皇的大厅以及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的客人,他左顾右盼,不安地往门口走去。
一个穿得像英国皇家卫兵的门岗保安从一侧飞快跑来,手臂像弹簧一样伸出来,挡在他前面,正声喝道:“你有什么事吗?”
赵如果看了看他,一手往衣服兜里去掏着请柬:“我是来参加王小飞先生婚礼的,他现在来了吗?”
保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把手摊在他面前:“你被邀请了吗?请柬呢?”
“我记得放在兜里的,现在却找不到了。”
赵如果埋头把衣服兜整个翻出来找,结果也没找到那张请柬。
“如果没有请柬,你就不能进去。”
“是王小飞邀请我来的,他来了你让来出来认一下就是了。”
“他不在里面,他去接新娘了,你到外面去等一下吧,别在这里挡道。”
赵如果习惯了这些高档场所只认衣服不认人的恶习,并不和那个保安计较,退到大路边的一颗松树下躲着雪,等着王小飞接新娘回来顺便带他进去。
站在雪地里,他冷得瑟瑟发抖,肩上渐渐积满了雪,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路上车子川流不息,下班的人们骑着电动车全副武装顶着风雪奔波在回家的路上,尽管很冷很累,但是回家的期待令他们自然流露着幸福的微笑。
回家,随着年关临近,这两个字在他心里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而每一次,都会刺痛他的心。
N市太冷,他想家。这个家不需要有空调暖气,不需要有大房子好酒好菜,他只要一个能让他停止流浪的家。
这么冷的天,王小飞正热火朝天地迎接新娘去了,呆会还有结婚典礼,拜天地,喝交杯酒,入洞房,赵如果心里有些不平衡。
晚上七点,王小飞亲自开着一辆奥迪Q7打头阵,后面跟着二十辆奥迪A8,打着闪光灯,吱吱吱地碾轧着地上的冰渣,开进了酒店为它们预留的车位。
车门打开,王小飞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把新娘牵出车门,这时宾客已经拥上前来,将他们簇拥进去。
欢快幸福的乐曲在大厅里响起,婚礼就此拉开了序幕。
赵如果再次到大门口要进去,保安再次拦下了他,另一个像是王小飞父亲的人瞟了赵如果一眼,不屑地对保安道:“我们家怎么会邀请这样的客人?他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见着有喜,你去抓点喜糖出来给他,打发他走吧。”
赵如果生气了,提高了嗓门,大声吼道:“你们把王小飞找出来,是他请我来的,他要是不请,我还不高兴来呢。”
他们怕赵如果故意找事,去把王小飞叫了出来。
王小飞一看是赵如果,尽管他穿得不合时宜,但是邻居大半年,他也算得上自己唯一的朋友,所以万分抱歉,把保安骂了一通,把赵如果迎了进去,自己再自罚三杯酒。
他把赵如果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那桌上的人个个穿着名贵的衣服,油头粉面,举止优雅,谈吐不凡,相互吹捧攀比着衣服首饰,为LV的一款新品价格争得面红耳赤。他们举手投足,无不可以彰显无比优越的贵族气息,不时找时机夸耀自己身上的名品,夸耀自己环游世界的见识。但是,他们好像觉得赵如果身上有瘟病似的,对他敬而远之,生怕看他一眼就会被传染。
赵如果看透了这些人的虚荣心,上流社会的生活品味总是不断在被这些暴发户们模仿,但是从未被他们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