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果仿佛听说书一样听完她的传奇，凝望着她那看惯人情世事的眸子，她说她已经看透，但是她的目光并不清澈。
“赵如果，假如我们在一起，你会在乎我的过去吗？”
赵如果摇着头：“我不在乎，只要你能走出往事的阴影，我也会坦然地接受你的过去。”
她笑了：“好吧，那我们谈一谈具体的。”
“什么具体的？”
“我的要求并不高，只需要找一个老实的，可靠的，在N市有一套房子的男人，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赵如果一愣，暗自掰着手指数着，老实，可靠，这两点自己似乎都完全符合，但是要在N市有一套房子，这个简直是天方夜谭。
“至于房子，我想这个如果不是太急，我们可以缓几年再说吧。你看，现在房价泡沫正严重，我们可以先租房子住，等房价啥时候稳定了我们再考虑。”
周小青看着他目光左闪右躲，一副不自信的样子，有些不悦：“没有房子哪里来家的感觉？有一套房子是女人出嫁的最低要求。”
“我买不起，如果你愿意等，那我们下辈子在结婚吧，按照我目前的收入状况，我这辈子也买不起N市的房子。”
周小青见他自暴自弃，忽然站起来，鄙夷地朝他笑着：“赵如果，我不是卖不掉的烂白菜，我才二十二岁，我还有青春可以挥霍，我有必要等你下辈子吗？你要知道，我的要求一点都不为过，我曾经相信过爱情，结果被那个穷光蛋白眼狼负心汉害得差点丢了一条命，到头来我一无所获。如果当初我接受了经理的追求，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至少我还能用几年的青春换一大笔钱。”
赵如果满脸通红，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好了，我另外还有事，我先走了。”周小青说完，拎起包，头也不回地出门走去。
赵如果一个人填饱了肚子，把桌上几样还没有吃过的菜打了包，准备带回去给苏小爱。
这天苏小爱回来得特别早，推门进屋就问他今天见面的结果怎么样。赵如果垂头丧气，带点埋怨的语气对她说：“苏小爱，她的要求不是你说的那样，她还多了一条，必须要在N市有一套房子，租的不算。”
苏小爱叹了口气，安慰他道：“现在的女孩子都挺现实的，这也不怪她们，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既然睁着眼睛投的，人人都想找个好人家，省得下辈子受苦。”
“这个我理解，要是我是个女人，我也会这样的。其实对我来讲，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但是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些年我在外面混得不好，没有让爸妈他们感到脸上有光，我不能三十岁了也讨不到一个老婆，断了我们赵家的香火。”
“缘分这东西，是急不来的，或许是你命里的那一半还没有出现吧。”
“先别说这些了吧，苏小爱，你把这些菜拿去热一下，蒸点米饭就着吃吧，你又好些日子没吃油荤了。”
苏小爱双手捧着他打包回来的剩菜，拿到厨房里去热，她心里暖暖的，突然又帮他想到了另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女孩叫杨娟，26岁了，从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大学毕业后也没有上班，天天呆在家里，帮家里人买买菜，做做饭，干点家务活，人长得一般，性情温顺，最重要的是，她妈妈不要求她男朋友一定要有房子。
杨娟的妈妈看着女儿就要长成一个错过婚龄没人要的老姑娘了，急得团团转，到处托人帮她介绍对象，什么都不要，只要老实可靠，真心对她好。
苏小爱帮他们安排好了在一家咖啡厅里见面，杨娟会先到，手里会拿着一朵百合花。临走之时，苏小爱特别给他讲了见面时的注意事项。赵如果平日里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人，一旦要去这种比较正式的场合，衣着打扮一眼看去就漏洞百出。苏小爱背着挎包站在门口，踮起脚尖帮他把白衬衣的衣领从他脖子里理出来，提醒他衬衣要往下拉一拉，胡子再认真刮一刮。
赵如果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看苏小爱的脸，她很秀气，很美丽，尤其是那双水灵忽闪的眼睛，清澈见底。
他发着愣，动作有些迟钝。
“怎么啦？别紧张，到时候见机行事。”
苏小爱笑着，右边嘴角露出一个小酒窝，赵如果像是喝了那酒窝里的酒，神情若醉。
咖啡厅里人不多，赵如果进门之后一眼就看到一个手拿百合花的女孩。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走到她面前，彬彬有礼地说：“你是杨娟吧？”
她浑身一抖，吓了一跳，抬头惶恐地看着他，半天才微微点头答是。
赵如果坐到她对面，微笑着拿过桌上的菜单，趁看菜单之际斜眼瞟了瞟她，她双颊绯红，深深的低首含胸。
“杨娟，你要吃点什么？”
“哦？不用，我已经吃过饭了。”
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他听得很费力。
“那么我给你叫一杯咖啡吧。”
她嗯了一声，眼睛不时往旁边不安地看着。
赵如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另一张桌子边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赵如果有些诧异，问她道：“那个人你认识吗？”
“他是我弟弟。”
“你一个人来就是了，为什么还让你弟弟跟着？”
“我有点怕。”
“你为什么怕？”
“不知道为什么。”
有她那个护驾的弟弟在一边，赵如果总觉得别扭，不知道和她聊什么好，于是交换了电话号码，把话题留着下次聊。
下一次见面，赵如果要求她不要再让她弟弟跟着。
她果然没有让她弟弟再跟着，但是她选择的见面地点却是派出所。
赵如果有些莫名其妙，问她为什么要选在派出所。她说，在派出所见面，她觉得安全。
“我小时候在大街上走丢过，人贩子要把我卖到乡下去，结果被警察救回来。从此以后我就胆小，害怕一个人走路，害怕和陌生人说话，没有安全感。”
“这个只是你小时候留下的阴影，是可以改的。”
“改不了了，我上大学在N市上的，每天都要回家，毕业后我害怕工作，因为我害怕和陌生人打交道。”
“那你难道不害怕将来会和一个陌生人结婚，把自己下辈子的幸福都交给一个陌生人吗？”
“我当然怕，不过我妈妈说了，等我结婚后，她要帮我在靠近派出所的地方买一套房子，而且她还是要和我住在一起。”
赵如果总算明白了，她缺乏基本的生活能力，而且心理还有点不健康，但是她是N市本地人，而且还不要求男朋友买车买房，这已经算是个大便宜了，是人见了都愿意捡。赵如果对她说：“杨娟，你回去告诉你妈妈，说我没有什么意见了，等哪天我抽空去拜见她老人家。”
原本以为这次相亲成功是十拿九稳的事，不料杨娟回去后五天都没有消息，赵如果有些急了，打电话去催问结果。杨娟她妈遗憾地对他说，她已经挑到中意的女婿了。赵如果不解，问那你为什么没有选我。她妈说，杨娟一下子相了十个，虽然都是外地人，学历都和你差不多，但是都比你年轻，所以无论怎么挑都轮不到你。她在这些候选者中挑了那个长得最帅的。
这次相亲失败，赵如果感觉像名落孙山，但是他没有气馁，积极总结经验教训。他真诚地感激苏小爱，下班后他就迳去苏小爱的地摊前，配她聊天。
苏小爱变了，不像以前那样对他疑神疑鬼，严加防范，她知道赵如果对她好并不是居心不良，而是出于纯粹的友谊和患难之交，因为他知道她有那种要命的脏病。
她在感情问题上比赵如果看得更透彻，更有主见，常常像个知心姐姐一样给他指点迷津。
她越是这么老练，表现得老成世故，赵如果越是觉得她神秘莫测，因为她对自己的过往讳莫如深。
晚上十点，苏小爱会准时收摊，赵如果帮她背着那只大旅行包回去，他有意地装着无意间问起她的过去。
“苏小爱，你懂这么多，你一定经历不少吧。”
苏小爱警觉到他试探的口气，笑着摇头道：“懂得多也不一定经历得多，这也只是我的一己之见。”
“我刚好和你相反，我经历过很多，但是我却懂得很少，比如说我突然站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我会局促不安，紧张得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那是你害怕你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你太希望给别人留下好印象了！”
这句话正中赵如果的下怀，他惊讶得停下来跺脚：“你说得太对了，我老是患得患失，生怕出差错。”
“你是个完美主义者。”
“苏小爱，你说得太对了。”
他回过头来，兴奋地对苏小爱说，他觉得苏小爱的目光能穿透他的心，他第一次被人如此深刻准确地理解。
“完美主义者往往会强迫自己做一些自己不喜欢也不擅长做的事，一旦搞砸，自信就会受到严重打击，慢慢的就会自卑，自我孤立。你应该对自己宽容一点，如果你自己都不给机会原谅自己，那么谁还会慈悲地施舍给你机会呢？”
“苏小爱，你是学心理学的吧，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你说得太对了，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呢。”
“呵呵，你过奖啦，我什么都没有学过，我是家里蹲大学毕业的。”
赵如果有些不可思议，追问道：“不可能，你太谦虚了，你告诉我，说不定我们还是校友呢。”
“你别问了，我说了我没上过大学。”
“苏小爱，你别瞒着我了，别把我当傻子，觉得我好骗。”
“我没必要骗你。”
“那你为什么总是不肯说出你的来历？”
“你要我说什么？”
“你的老家在哪里？你真名叫什么？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在我遇到你之前，你到底遭遇过什么？”
苏小爱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提高了声量，坚决地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总喜欢和别人的过去纠缠不清？就算我过去是一个坏人，我现在改邪归正了，你看到现在的我就可以了。”
赵如果被她这一阵厉声反诘得有些语塞，但是一向和声细语的苏小爱突然对他这样发火，在他看来，苏小爱能够沦落到这份田地，她的出身一定不会太好。或许她就是一个像电视上报道的那种从贫困山区出来的打工妹，因为有几分姿色，经不起花花世界物欲的诱惑，误入歧途，最后荒废了青春才幡然悔悟。她们想抛开过去，从新开始。她们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而又不愿意向任何人提起，当有人逼问，她们甚至会大发雷霆。赵如果认为低贱的苏小爱没有资格对自己说不，因为自己花过五百块买下她，给她吃，给她住，她应该对自己感恩戴德，百依百顺。
赵如果感到自己的尊严被她侵犯，将旅行包啪地一声朝地下一摔，用手指着她粗声骂道：“苏小爱，你是把自己看得跟人似的了，说什么我跟你纠缠你的过去？我药吃傻了吗？我犯得着纠缠你的过去。”
苏小爱见他发了火，吓怕低头不吭一声，弯腰把旅行包乖乖捡起来背在身上，继续往前走。
赵如果越想越气，心想自己这些年被女人骗得够惨，自己好心收留她，只是问一问她的来历，这么合情合理她居然反应这么强烈，真是不知好歹。他大步上前，准备再训她一顿，只见她抽噎着，两肩耸动，眼泪在眼眶里打旋，顿时又心软了。
两人回到出租屋之后，赵如果躺在床上发短信，苏小爱钻进里屋，扑到穿上失声痛哭。
莫约哭了一个小时，她的哭声渐渐没了，里间的门突然打开，她从里面出来，双眼哭得浮肿，站在赵如果面前，轻声地道歉：“对不起，我那时说话不该那么冲，你放心，我在这里住，不会骗你钱，也不会连累你的。”说完之后，她又退回里间，关上房门。
赵如果回忆起自己当时对她的态度，很不是滋味，其实，该道歉的，应该是自己。
一直以来，因为缺乏锻炼，赵如果的身体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今天有点着凉，腮帮子隐隐地疼，加上他的颈椎有毛病，晚上睡觉总感觉不舒服，所以躺在床上，他心里就像一团乱麻。他原本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并且坚持十几年，那就是睡觉之前好好思考自己的人生，憧憬自己努力之后得到的美好结果。如今身上有个痛处，心里有个疙瘩，琐事缠身，使他每晚难以入眠，这个习惯早已成为奢愿。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因为他在做梦的时候还梦见自己在为难以入眠而苦恼不已。
第二天清早，苏小爱在天岗蒙蒙亮时就起床了，她这天要去批发市场进货。她洗漱完毕，在厨房里把粥煮下锅，发现赵如果熟睡未醒，脖子露在外面。她担心他冻着，悄悄地过去要帮他盖好被子，不料惊醒了他。
他睁开眼睛，发现苏小爱的手抓住自己的被子，他吓得大惊失色，拉起被子护住了面：“苏小爱，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把艾滋病传染给我？你说了让你离我远点。”
苏小爱窘得满脸通红，她不敢承认自己是来帮他盖被子的，但是又不得不想办法打消他的疑虑。
她吞吞吐吐道：“我，我是看你醒了没有，告诉你一个事。”
“什么事？”赵如果毫毛倒竖，对他保持高度戒备。
“我，我知道建设路有家卖米粉的铺子，老板的女儿还单身，他正着急着招一个上门女婿。”
赵如果一听她又要帮他物色对象，放松下来，问道：“他家是开店的，能看上我吗？要让我买车买房，我办不到。”
“他家自己就有车有房，听说他家十年前在N市买的房，当时才一千多一平米，等到两年前，他把那房子卖了，一下子再买了两套新的和一个做生意的门面，现在这三处房产总价都超过五百万了。他家几代人都以买米粉为生，都没文化，所以很羡慕读书人，他希望能找一个有文化的上门女婿。”
“那你帮我约一下，我们见个面。”
“这个人我也不认识，只是听一个客人讲的，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自己主动。”
“我从来不知道怎么主动。”
“你每天下班都去他家的粉馆吃米粉，那女孩也在店里，你可以趁机和她说话，套近乎，等熟了之后再说。”
下班后，赵如果提前在建设路下车，果然找到一家叫S人家的粉馆，一家三口打理着店面，一个中年男人守在几只大锅前，手脚麻利地烫着米粉，一个年轻的女孩撒脚如飞，把米粉端进屋送到顾客手中，一个身体发福的中年妇女坐在桌前，一边用沾满面粉的双手包着饺子，一边用这双手收客人的食钱。女孩皮肤略黑，头发有些散乱，系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裙，手指被冻得又红又肿，是那种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所有指标仅仅及格的女人。
小店里的客人并不多，赵如果进去之后，要了一碗粉，只和她妈妈说了一句今天好冷，然后等那女孩端粉进来，再对她说了声谢谢，其余时间他便沉默不语。
以后每天，赵如果都会去S人家吃一碗米粉，吃一碗粉只为了和他们说上几句话，慢慢熟悉，慢慢了解。
莫约过了半个月，他每天雷打不动的出现引起了那老板的注意，他发现赵如果每次来吃粉，都会盯着他女儿看。这一天，他主动给赵如果免单，问他有没有结过婚，是不是大学生，是不是外地人。
赵如果欣喜不已，全都答是。老板要了他的电话号码，晚上回家和老婆女儿商量，说这人老实稳重，诚恳热情，而且文化又高，是继承自家财产的合适人选。女儿连声说先别着急，她要试探他，看他是喜欢他们家的钱，还是喜欢她的人。
第二天赵如果经过了考验，他看到地上有一张崭新的一百块钞票，毫不犹豫地捡起来还给了老板娘，最后被老板高兴地邀请回家做客。
赵如果到了他家，热情高涨地主动到厨房展示才艺，将他们家黑乎乎油腻腻的锅碗瓢盆洗得焕然一新，给他们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老板娘尝了一口菜，笑着满意地点头说，虽然味道不怎么好，但是只要肯下功夫学，一定能做好的。
这次他们聊天聊得很晚，赵如果侃侃而谈，滔滔不绝，他们一家虽然听不大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却暗暗高兴，佩服他的学识渊博。晚上十一点，女孩开车把赵如果送到了出租屋楼下，两人应景地说了一会客套的悄悄话，然后各自回去。赵如果满面春风地走进房间，苏小爱听到他回来，从里间跑出来，问他情况怎么样，赵如果笑着说，就差圆房了。
果然，赵如果后面一连几天就没有回家，苏小爱以为他真的圆房去了。结果他不是去圆房，而是去打扫厨房。
他花了三个晚上把S人家的店面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又从老板手里学会了烫粉的手艺。老板十分满意，要和他谈实质性的问题，问他对和女儿的婚事有什么要求。赵如果说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她今年要和他一起回去见父母。老板欣然答应，但是反过来对赵如果还有两个要求，一是拿身份证出来证明身份，而是拿学历证出来证明学历高低。赵如果两证都丢了，只好去办了两份假的，老板一家看过之后，又专门托人去赵如果的学校查了确有此人，这才放心，最后追加一条要求，既然是入赘，到时候生了小孩不能姓赵，得跟着女方姓。赵如果全盘接受之后，女孩开着车子去赵如果的出租屋搬他的东西，准备把他接回家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