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风吹在脸上,透着秋的冰凉,直逼肌骨间,让李云芳忍不住一个寒颤。
总目远眺,带着长长的期盼与久久的期待,带着焦灼,伴着关切,纵眼欲穿,清秀的眸子仿佛清澈的秋水,透着动人心扉的美丽。
暮色徐徐拉开,天地逐渐被完全笼罩其间,室内微弱的灯光摇曳晃动着,惨淡中发着昏暗无助的沉吟。
于是,李云芳回到室内,进入陈旧简朴的卧室,虽然陈旧简单,却被李云芳收拾的干干净净,打扫的整整齐齐。
她爬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盯住桌子的一个角落,仿佛正仔细打量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在意。思绪却似脱缰的野马,纵横驰骋于久远的回旋之中。那是历历在目的记忆,虽然有些无缘想见到,只是道听途说,却依然随了亲身经历一起深藏脑海,汇成一组完整的家庭谱系,从她已经去世的奶奶一直延续到她和弟弟李云龙。
她的爷爷去世的很早,奶奶只能与年龄很小的李兴民一起相依为命。在漫长的熬煎与苦楚之后,李兴民长大了,然而他不但未能兴民,家境贫穷的他却一晃成了大龄青年,依然迟迟找不到老婆。
奶奶急的不行,想尽办法,费尽周折,好话说了几箩筐,腿几乎跑断跑细,可是依然无法遂了心愿。于是天天唉声叹气着干着急,眼睛几乎瞎掉,本来瘦弱的身子更是瘦的几乎成了弱不禁风的甘草。
可是,就在这时,村里忽然来的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并打起了心思。这个人就是李云芳的妈妈,人们不知道她的名字,都叫她疯子或哑巴,因为她天生脑子不太正常,又是个哑巴。父母在世时,还有父母供养着,父母去世后,家中几个嫂子的一致排挤,加上兄弟们各怀异心,互相推脱,所以,她很轻易便被扫地出门,无家可归,只好流浪街头。并最终流浪到这个村子。
李云芳的奶奶一开始也只是觉得奇怪,想去看一下热闹,那时李云芳的母亲正被一群看热闹的人围观着,像似看动物园的猴子一样,一脸的坏笑。更有孩子当着大人的面叫嚷着疯子,哑巴。甚至朝她身上大口吐痰,大人们不但不出面制止,目光中还分明满是鼓励与自豪,仿佛在说,孩子,好样的,干的不赖,真他们的替老子张脸。又似乎在对众人发出无声的示威,看看,我的孩子多能啊。
李云芳的奶奶先是跟着看着笑着,可是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再没了先前唏嘘的成分,反而忽然严肃认真起来。因为她看到陌生女子的脸,那是一张多么美丽迷人的脸哦。虽然因为脑子不太好使,又受到惊吓,眼睛几乎死气沉沉,仿佛死鱼眼睛。虽然浑身肮脏,破衣烂衫,却依然无法遮挡她的青春气息与美丽本质,李云芳的奶奶当时愣住了,便立即来了兴趣,将她细细打量起来:看那脸蛋,有模有样,看那身段,迷人的让人嫉妒,起伏有致,太勾人眼球了。如果她脑袋正常,没有缺陷,且有有好的环境,那么很有可能成了明星大腕或发风云人物了吧。可是遗憾的是,仿佛上天就是这样残忍办,在向人们展示一件杰作时,偏偏又要附上如此明显的缺憾。
可是,李云芳的奶奶还是立即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并迅速决定下来,其间还不到一分钟,然后又以更短的间隔,果断行动,将众人轰走。在人们的哄笑着将她扯着往家拉。或许是收了太多惊吓,或是异地他乡,没有主见,所以竟轻易被年迈的奶奶拉回家。
李兴民是个孝顺的儿子,加之娶妻困惑,轻易同意了母亲的主张。用简单的婚礼将她留在家中做了老婆,婚礼甚至简单到紧紧烧几柱香祷告一下祖宗牌位,然后将她拖入房中,只留下她和李兴民,再将门一锁,一切大功告成。
可是,依然有人会唏嘘不已,每每被奶奶听见,便先是怒气上涌,大骂不止,妈的,不娶她,还打一辈子光棍啊,你还会将你家女儿嫁给我家兴民啊。
然后又是一脸的不屑与傲气状,走过众人身边,一副夸张张扬的神态,以极力维护自己的颜面。心中不屑道,真是吃饱了撑的,管她什么姑娘哩,能给我生个带把的孙子,让我可以痛痛快快的给兴民他爸一个交代,就比什么都强。
先是想着,后来就忍不住骂出声来,别看老太太年龄一大把,走起路来有时都气喘吁吁。骂人的功夫却很了得,此时也立即兴致分外的高了,竟外一直骂回家,没见停顿一秒,却气不喘一下。原因很简单,兴民的父亲死后,相依为命的她便只好用这种方式捍卫母子的尊严不被欺侮。天长日久,竟练出此等本事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李云芳的母亲真的怀上了。奶奶当即高兴地不行,又是拜神灵,又是打鸡蛋,下挂面,并且李云芳的母亲有她专门寸步不离的跟着,想保护重点对象般,此时,奶奶似乎突然年青了许多岁,整天身材奕奕,无半点老人的感觉。
可是,奶奶等啊等,盼啊盼,却没等来带把的,倒是李云芳出生了。奶奶当即一声叹息,对李云芳的母亲想立即变了个人似地,不顾她刚生完孩子,正做着月子,便强行让她干这干那,往死里整她,还动不动就骂。李兴民看不下去了,出来说几句公道话,立即被一瞪眼,一声怒吼,悻悻离去,只是真想让妻子离开,可是又担心她会受到更多委屈,且不好向母亲交代而作罢。只是他知道唯一让母亲改变态度的就是让妻子赶紧给她生个孙子,于是很努力起来。
可是,妻子似乎从生过李云芳后,立即元气大伤,再也生不出孩子般,久久不见动静,于是,李云芳的奶奶弄来各种土方逼着她往下灌,甚至连大粪也弄来往她嘴里灌。只是味道实在太重,搞得自己不得不将一块厚布封住嘴巴,可是刚灌下后,她又吐了出来,这哪行,将李云芳的母亲狠狠用棍子抽的左右摇摆,又狠狠骂过,继续灌下更多的大粪,直弄得满屋子臭气熏天,持续很多天,迟迟无法散去。
李云芳的奶奶对她并不好,经常打骂。甚至用针扎她幼嫩的手指,白嫩的手指立即鲜血横流,将白手,变成红手,血腥中引来嗡嗡乱穿的苍蝇蚊子,甚至过了很多天,李云芳仍会在半夜忽然被专心的疼痛惊醒,一身尖叫,带着噩耗,恐惧,一身冷汗,噩梦连连。可是,她首次惩罚,往往只是做错一件小事,或着某个时候让奶奶想动一下家庭暴力了。
后来,弟弟出生了,李云芳更是成为家里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代号,奶奶几乎将全部心思倾注到弟弟李云龙身上。
一次李云龙被许多孩子欺负,作为姐姐的李云芳去帮他,和孩子打成一团,可是姐弟两人毕竟人少力单,很快被众孩子推倒在地,又一起用上,坐在他们身上,堆起了长城。母亲及时赶到,奋力扯下几个孩子,此时力气出奇的大,孩子被拉扯的摔在地上,立即哇哇大哭,然后众孩子见形势不妙,一溜烟拉着他们跑掉了。
后来,那些孩子们竟恶人先告状,说李云芳的妈妈没欺负他们,这还了得,孩子都是自己的心头肉和宝啊,于是,立即似蠢猪般,全部相信,自负的家伙因过于相信自己的孩子,自认为天才的大脑竟立即成了弱智白痴,一群人浩浩荡荡牵着孩子将李云芳家狭小的屋子围得水泄不通,嚷嚷不止,壮观极了,英雄的一沓糊涂,可是谁也不肯放弃这展示自己的实力的机会,比着叫嚷,乱作一团。孩子们也跟着瞎凑热闹,一会说李云芳的妈妈打他这了,一会又踢他那了,满口瞎话,世俗的让人怎么也行不到这是孩子。
这下可好,奶奶立即拽起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只打的李云芳的妈妈嗷嗷直叫,上跳下串,顾上护下,手忙脚乱,众人木讷的看着,孩子反而拍手叫好。李云芳终于打着胆子出来阻拦,诉说实情时,却被一脚踢开,半天没站起来,没喘过起来,倒在地上,许久许久。
众人见李云芳的妈妈已被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没了人型,害怕承担责任,又因热闹看够,便装出息事宁人的大度装,借故离开,孩子不肯走,嫌热闹没看够,被哄劝着叫着祖宗的抱走,却传来孩子的哭声一片。
弟弟终于大着胆子冲出挡在母亲身前,奶奶立即心疼起来,放下棍子,紧紧抱住他,心肝宝贝的叫。他却诉说了实情,这下却很管用,见有人欺负自己的宝贝孙子,立即怒火中烧,有种被戏弄的感觉,围着村子,一夜未眠,来回走着叫骂。伴着山风,犬吠,让家家叹息,彻夜难眠。不过也颇为奏效,很长时间,没人敢再欺负他们,甚至见了面也远远躲过了。
奶奶那次的行为也给李云芳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她竟觉得奶奶是那样的让她恐惧了,因而当奶奶去世时,不但毫无悲伤,反而心情有种释怀了。现在重新想到此事,竟然觉得很好笑,忍不住似着了魔般,呵呵笑出声来,竟然笑得趴在桌子上了。笑过后,又愣了许久,眼角湿润了。竟很怀念起奶奶,开始理解奶奶的处境和她的不容易了。
那一夜,李云芳整日未眠,心神不宁,因为父亲整夜未归,虽然天很晚了,仍然出门看过许多次,可是次次失望而归。可是冥冥之中又隐隐觉得会有事发生。
第二日,感觉应验了。有人匆忙来报,水库中打捞出几具尸体,其中有一个被怀疑是她父亲的。她心中咯噔一声,感觉形势不妙,因为父亲为了凑足刚考上大学的她与刚升入高中的弟弟,才四处打听,得知沿水库乘船贩卖木头挣钱,于是就凑了点钱,加入了这个行列。她乘坐着报信警察的警车一路赶去,路上既担心,害怕,感觉一定是个悲剧;又是那样的期盼不是父亲,预感是错的。所以,既急切的想知道结果,希望车子快点,又是那样的害怕车子走得太快。一路精神恍惚,警察和她说话时,也没有察觉,好半天回过神,木讷应上几句,又立即走神了,最后,警察干脆什么都不问了,就一路沉默着前行。
悲剧还是没有避免,虽然尸体已经被水泡的浮肿中透着吓人的惨白,可是从衣服和体型上,李云芳还是很快确定其间就有她的爸爸。再翻口袋,发现父亲凑得那整钞和零钞组成的钱后,立即更加确定了一切。于是脑子立即一蒙,头一阵眩晕差点倒下。幸亏一个女民警及时伸手扶住,可是风吹袭间,李云芳忽然觉得很冷很冷。
李云芳从此断了上大学的念头
虽然为之奋斗太久,却不敢再想,因为心中隐忍着阵痛与内疚。可是弟弟却不能不管,于是四处借钱。却始终未果,正担忧间,却主动找上门来,提出可以支助她和弟弟完成学习,条件是她必须答应毕业后嫁给自己的儿子方明。那是一个纨绔子弟,可是却考上了一所大学,李云芳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虽然那学校差的一塌糊涂,李云芳打心里反感他,此时更有种受羞辱的感觉。可是她可以放弃自己,却无法放弃弟弟,于是思前想后,万般无奈,还是坚定地在协议上签了字。
村长果然没有食言,她入了大学,大学中处处是谈情说爱者,虽然其中并不乏美丽女孩,并且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可是李云芳的出现立即使她们的一切努力瞬间归零,个个黯然失色。李云芳的出现让众人惊叹,视为天人,于是立即被封为公认校花,一起动起了心思。情书似雪片般朝这飞来,弄得男孩倾倒,心神不宁;女孩醋意大发,嫉妒的不行。
可是李云芳全部婉言拒绝,因为与村长的约定,更因为想多学点知识。寒假回家时,方明的家人硬是邀请她去自己家过年,说这是村中未过门媳妇的风俗。她去了,面对丰盛的食物和热情款待,却心神不宁,如鲠在喉,因为方明一直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带着怪异神色,让她很不安。离去时,村长硬是塞了压岁钱给她。方明却一直追出,提出两人关系是否可更尽一步,她立即明白其中意思,婉言拒绝。并坚决道,我作出的承诺,一定会兑现的,到时什么都可以给你,现在什么都不行。
然后转身离去,方明愣在那儿,许久许久。
路上却遇到王敏,将她冷冷一番讽刺,她知道其实王敏和方明中学就好上了,可是因为村长不喜欢她,于是此事泡汤了。可是,她却将愤怒全推在李云芳身上,一番羞辱离去后,李云芳迈着轻重不一的脚步,回到家中,哭的泣不成声。
暑假时,李云芳本来不想回去,想呆在学校,多学点东西,也省点车费。李云龙却催促她回去,说村长家天天来人找她还钱。她惊慌回去,一路站着,又因空调吹袭,竟病倒了。回去时,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直觉口渴难耐,艰难移动着步子下床,刚倒了杯水,回到床上,颤抖不止,哆嗦不停。村长老婆却踹门闯入。理由是方明与王敏关系迅速,还怀了孩子,让她无法拒绝,让李云芳还钱,包括强行塞给她的压岁钱。她哆嗦着,几乎发烧糊涂了,艰难着用吃力的语气道,你放心,钱我一定会还的。
方明母亲走好,大粒大粒的泪珠滑过脸颊,滚在杯中,在杯子里打着卷儿,似破碎的心灵。
再开学时,李云芳干起了兼职,顶着烈日暴雨发传单,吃完白眼吃骂,批发物品到宿舍卖,被宿舍管理员阵阵冷嘲热讽……
寒假时,无法回家过年,虽同学一起到远方打工,一路颠簸,却进了充满霉味的车间,地上一层积水,吃着咸菜剩饭,缺油少盐,还不卫生,竟经常吃出头发,指甲,苍蝇等物。睡的地方也潮湿的够呛,霉味从天,众人挤在狭小的空间,人走了一波又一波,虽然未领到工钱,还是一个个毅然离去。又一次,竟在菜中发现了绳子,于是众人再也忍无可忍,一夜间几乎走光。李云芳却坚持了下来,不是不想走,只是不能走,她需要钱,村长家的钱总要还的。开学时,黑瘦了许多,几乎脱了形,心中却很慰藉,终于可以还上一笔钱了。
大四时,弟弟入了大学,她又做起了老师,由于工作尽职尽责,很得孩子和家长欢迎。可是,一次,一个家长通知她去辅导孩子,去时,却不见孩子,才知道孩子和妈妈去了外婆家,那孩子的爸爸却对她提出无耻要求。当即拒绝,冲出房子时,泪水忍不住流出。回宿舍后给弟弟打电话,却良久无语,弟弟问原因时,只是说天气冷了,多注意身体。然后挂断电话,紧闭了门扉,慢慢流泪,慢慢流泪。
大四时,李云芳虽然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却还是在考研时,取得很好的成绩,满以为至少可以进面试名额的,因为她的成绩是那个学校的那个专业的第一名,整整比第二名还高出近三十分。可是她还是连面试通知都没有。后来才知,一切早内定好了。
于是,浑身眩晕,行走间又被同学讥讽,有嫉妒她已久的女生,有追她不成,便恶意中伤的男生,顿时天翻地转,行至宿舍,又被宿舍管理员无端冤枉她乱扔垃圾,又是一番恶语。
她欲哭无泪,彻底死心,于是给弟弟打了电话,说想他和妈妈又说对不起,让他们保重。弟弟一头雾水,问缘由,却强作坚强,说没什么,只是想他们了。
又去邮局,填上最后一笔单子,将欠村长的钱全部联本带利还清了。很释然的笑了,泪水却同时滑落。
然后,她迎着月色,一直走到宿舍楼顶,从高高楼顶跃下,从此远离了一切痛楚,酸辛,将一切定格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