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突然传来母亲病重,让他速归的消息时,方宇风真的有点舍不得离去。因为大学里有充满希望的新思想,有他组织的蓬勃发展社团,有一群朝气蓬勃,满怀希望的热血青年。当然其中也有与他彼此心仪的女孩陈静。但是,却不得不走,因为他就只剩母亲一个亲人了,如果连母亲病重都不回去,不但别人不会原谅他,连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只好与众人匆匆道别,那天夜里,满怀愧疚着把陈静邀到外边,心中充满了要说的话,是愧疚,是不舍,是爱恋,可是真正见了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陈静也一直静静的盯住他看,那种满是温柔,略带着哀愁的目光让他不忍对视,也不敢对视。于是,竟将目光四处游移。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我等了这么久,你为什么就不肯自己说出来呢?赶紧回家吧,我会等着你的。最后,还是陈静打破了沉默。
他木讷着点点头,看着陈静,突然说道,嗯,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陈静点点头,却将头转向一边,他分明看见两行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过,在皎洁的月光中,一片圣洁。于是,两人都不在言语,抬头看月,只见寂寥漆黑的夜空中只有一轮孤独的残月,半垂于空中,透着凄苦孤独,似随时准备掉落下来般,惨白的月光像毫无血色的面容一样透着惨淡的凄凉和透心的冰凉。
方宇风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的赶回家时,才发现母亲不但没有病危,反而十分健康的端坐在家中。一时愕然,惊讶的行礼掉在地上,也没顾得拾起,只是惊讶的盯住母亲看。却发现母亲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诡谲与得意的微笑,于是问道,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母亲先不回答,却只是说道,回来就好,该累坏了吧,先歇着吧。
他急了,不是,娘,我说您如果没事,我就放心了。学校还许多事哩,我还要急着赶回去哩。说着,便欲转身,可是母亲却呵斥一声,立即把他震住了,站住。
他愣在那儿了。
母亲说话了,以后那也不许去,更不许再回学校,药店就交给你了。
他更惊愕了,娘……
母亲的口气不容质疑,听我的没错,现在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尤其是学生现在闹得厉害,上次北京那次,一下子被抓去了那么多,许多至今下落不明。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可不希望你学他们,也学坏喽。
方宇风说道,娘,我们青年就应该为民主而奋斗,您想,好不容易辛亥革命成功了,孙先生的民主纲领刚刚提出。竟又有人跳出来倒行逆施,置人民于水火不顾,整天四处争地盘开展,今天李大帅打张大帅,明天王大帅打张大帅。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时局就没有好转的希望,我们也不会有安生的日子。
母亲发怒了,住口,以为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还学会顶嘴了。看来我的担心一点也不多余。今儿,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再到外面瞎闯了。
方宇风道,娘,你不要逼我,腿长在我身上。
母亲怒道,那好,我就让人打断你的腿。
方宇风道,那也改变不了我回去的决心。
母亲气的浑身哆嗦,你想气死我吗?然后,竟然两眼昏花,晕倒过去。
方宇风赶紧冲上去,娘……
母亲稍稍缓过神来,语重心长道,宇风啊,人老了,活一天少一天了,别看娘今天还坐在这里,指不定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就去见你爹了。这个娘不在乎,可是娘得看着你太太平平的,最好让娘抱上孙子,这样娘见到你爹,也好有个交代……
方宇风连忙说道,娘,不会的,不会的。
母亲却又道,你小时候,咱家还很穷时,与你那个外号王铁匠的表叔关系特别好,他家正好有个大你三岁的闺女阿秀。你们定过娃娃亲的,现在虽然咱家积攒了些家当,可是总不能忘本啊。现在你们年龄都不小了,就赶紧选个日子把婚办了吧。
方宇风听后,震惊不小,娘,我不要。
母亲奇怪了,为什么呢?我瞅那闺女人很实诚,也很周正,干活也是个好把式。并且正好大你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当时向她爹提婚,害怕她爹不应承,没想到却成了,这是你的福气和造化啊。
方宇风无可辩驳,只好把陈静搬出来孤注一掷了,娘,我有了相好的了。
母亲也吃惊不小,什么?
娘是真的。
母亲便问道,她什么来历啊?
方宇风以为母亲松了口风,就一五一十道,是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可是被家人逼婚,死活不答应,没有办法,就离家出走,到我们学校了。
母亲听后,连声高呼,痛心不已状,造孽啊,造孽啊……
然后语重心长道,这什么闺女啊,简直伤风败俗,把脸都都丢干尽了。慢说咱家有阿秀了,就是没有,我也万万不能答应的。
方宇风还想抗拒,可是母亲的一句以死相威胁,就将他的一切意志彻底击的粉碎,只好一切就范,接管了药店,每天做着自己厌烦的吆喝应付的差事;更让他苦闷的是被迫娶的阿秀。
那天,热闹非凡,母亲也乐的合不拢嘴,可是他却感觉如同任人摆布宰割的羔羊,无力挣扎反抗,只好一切就范。可是,却故意接着满腔愁绪,将自己灌的烂醉如泥,被人抬着入了洞房。阿秀坐在红烛之前,头披红盖头,一脸娇羞与喜悦,等着自己丈夫的到来,将自己由一个女孩变作一个女人。可是,等来的,却是一个烂醉的丈夫。于是,打发走了众人,一夜端茶、捂热毛巾,还要清理方宇风呕吐的污秽。于是,竟又心疼,有疑惑了,明明不能喝酒,又为何要喝这么多酒呢?
然后痴痴的盯着他看,脸上一阵阵火热的疼痛,似被火烫过一般,心却泛起一阵阵窃喜欢欣。
即将天明时分,方宇风终于好转下来,阿秀也早已困乏疲惫的身子几乎散了架,可还是得强打着精神里外的应酬。婆婆也早早起了床,见她已担着一桶水进来,赶紧迎上去,哎呦,秀,放下,快放下,这都是下人干的活,你歇着就行了。
阿秀放下水桶,愣住了。婆婆先是一阵吆喝,秃子,把少奶奶的水挑到屋里吧。立即有个正扫地的中年人应声赶来,放下扫帚,将水挑到屋里。
婆婆这才,轻声说道,看见了吗?这些活都是他们的,现在不挑水,是因为水缸里的水还够用,懂吗?
她点点头,又拿起了扫帚哦,婆婆又阻止了。这也不是你干的。又道,总之呢,粗活都让下人干就行了。你看着那需要做的,支应一声就行了。又说道,你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子。瞧你这结实的身材,就知道是生孩子的好材料。再瞧瞧你这屁股大的,哎呦喂,一看就是福相,一生一个准,保准都是带把的。
说的阿秀,脸红扑扑的。就又说道,瞧瞧,还害羞了。又悄悄说道,哎,昨晚感觉怎么样。
阿秀一时听不明白,愣了一下,才勉强点头。
婆婆更高兴了,这就好,这就好。却又自语道,这个宇风咋还不起床呢?太阳都照屁股了,不去药店可以,怎么着也得陪陪媳妇啊。于是,就叫出声来,宇风你这臭小子,该起床了。
阿秀却赶紧劝道,娘,他昨晚太累了,还是让他多睡会吧。
婆婆一听,脸上似展开的花朵,却全是堆积的褶子,哎呦,还真会心疼人哩。是不是昨晚折腾的太厉害了。不等她回答,就又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他这身板经不起折腾,瘦的猴似的……
虽然阿秀一直小心翼翼的对待家中每一个人,包括家中老妈子。这让婆婆甜在心里,虽然口中一口一个,不要这么客气嘛,都是一家人。心里想的却是我果然没看走眼,这姑娘实诚。
可是方宇风从未给他一点好脸色,和他继续冷战,从未与她同过床。因为感觉这是一场阴谋,虽然阿秀也是牺牲品,这对她也不公平。可是无法与母亲冷战,就只能拿她撒气。他仍与学校联系,并且向陈静诉说他的痛楚、无奈和思恋。还保证一定坚守下去,因为他心中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陈静。一开始,陈静还联系的很多,其他同学也是,一个要好的朋友还戏谑着说祝贺他,娶了太太。他却自嘲着回复,不是我娶了太太,是老太太她老人家娶了媳妇。有时,阿秀会到店里给他帮忙,或送些东西,天热,喝点凉茶解暑。天亮了,加件衣裳。要下雨了,给你送伞来了。他虽然会收下,却一句话不说,冷冷的目光,不懈于看她,她一肚子委屈,却无处诉说。
就这样过了半年,急着抱孙子的老太太见阿秀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于是急了。以为阿秀是个冒牌货,于是本来嘴上不说,可是家庭的差距的优越感还是存在着。于是开始埋怨了,开始骂上了。于是,阿秀委屈到了极点,经常偷偷抹泪,一次被婆婆骂过后,看见她哭,就更来气,你哭丧啊。自己不争气,怪得了谁呢?
方宇风倒是看不下去了,因为他明白其中缘由,本来心中一直愧疚,于是就劝母亲。老太太更来气,怎么还心疼起媳妇来了,那好啊,就让他生个大胖孙子啊。
一句话让方宇风也顿时没了底气,哑口无言起来。
方宇风仍然不停给学校同学写信,可是信回的越来越少起来。又听到学校出事的消息,就更加忧心。可是信却完全断了联系。后来,别说收信成了问题,竟连寄信都难了。心就一直悬着。
终于有一天,一个同乡的同学找到他的药店,却拄着拐杖,腿瘸着,于是很惊讶。询问缘由,却道,别提了王天鹏那个自称大帅的家伙,突然开到我们学校,把学校搞得一团糟,于是,我们边准备抗议,可是开没行动呢,那个婊子就告密了。于是,姓王的混蛋用重兵将学校围的水泄不通,然后对着那个婊子的名单,一个个的念着抓人。我们哥几个见形势不妙,赶紧趁着混乱逃跑。可是,那王八蛋却让人开枪,我还算好的,腿瘸了一条,老命好歹捡回来了。有的兄弟,当场就死掉了。
方宇风听的云里雾里,就问,你口口声声说的婊子是谁啊?我认识吗?
呵,没有人比你更熟的呢?还有谁,不就是那个让你神魂颠倒的陈静吗?
方宇风仿佛遭了当头一棒,你说什么?
那人急了,别不相信了,是真的。
方宇风又问,那么陈静现在在哪呢?
在哪?早做了姓王的混蛋的18房姨太太了。
方宇风仍质疑着,我还是不相信,她不是逃脱包办婚姻,追求新思想来着吗?况且那么单纯,怎么会呢?
那人生了气,你个傻瓜,知人知面不知心,好人与坏人是写在脸上的吗?你有没调查过,怎么知道事情真相呢?也许逃避的包办婚姻是因为嫌贫爱富呢?也许是其他缘由呢?谁说的准呢?再说,人不都是变得吗?
方宇风又问,你有什么打算呢?就这么算了吗?
那人自嘲道,我算是看透了,不认命又如何呢?我倒是努力过,可是哥们全死了,我的腿也瘸了。并且我看了,我们赤手空拳着又干不过那些持刀带枪的王八蛋的。所以啊,还是回来安心种我的地吧。这才是正业啊。
送走了那个人,方宇风感觉到压抑的几乎死掉,突然有种想要堕落的感觉。于是,无心照看店铺,早早关门。心情烦躁的回到家里,却见阿秀正在哭,知道又被母亲骂了,忍不住咆哮起来,娘,你以后别再骂她了行不行,我保证让你很快随了心愿,抱上孙子还不行吗?
母亲竟愣住了,想要询问时,他已经拉着阿秀进了房间。见阿秀仍在哭,就说,别哭了,行不行啊。
阿秀下定决心似的,委屈道,从进这个家门来,你别说碰我一下了,连正眼都没瞧我一下,让我怎么给你家生儿子啊。如果你真的觉得我配不上你,就干脆休了我吧。
他突然心中一颤,忍不住将阿秀紧紧抱住,劝道,别哭了,啊。你是个人,不是机器,要有自己的思想,不要任人摆布行不行。
阿秀仍在哭泣,他烦透了,吼叫起来,好吧,既然你非要听老太太的,我现在就满足你吧……
然后,将阿秀抱到大床上去了。那一次,他将阿秀真正变成了女人,从此开始慢慢喜欢上阿秀,因为阿秀能满足他的某种欲望,让他得到暂时的释怀与解脱,在那里似乎划动着一只小小的船儿,远离了一切的喧嚣与烦恼,伴着夜曲的音符,轻轻摇曳着一种心灵的宣泄……更重要的是,他逐渐读懂人生,如果无法按照理想去活,就按照现实去活吧;如果得不到喜欢的人,就接受喜欢自己的人;如果满足不了自己,就满足别人……总之,总会有人会痛苦着,所以无法摆脱这些,就减轻它吧。至少不让每个人都痛苦吧。
阿秀很快怀上了孩子,老太太惊愕万分,对阿秀又是愧疚又是感激,一下子对她更加好了。终于等到孩子要出生时,阿秀却难产了,产婆问方宇风如果孩子、大人只能保住一个,要哪个,他毫不犹豫吼叫道,我要阿秀活着,明白吗?
可是,结果却是阿秀死了,孩子活下来了。望着奄奄一息的阿秀,几乎要把产婆撕扯成八片。阿秀却说道,这不怪她,是我让他报孩子的。我一直在追求幸福,希望你会转变对我的态度,现在实现了,我很满足,也很高兴。
然后阿秀就死了,死的很安详,似乎睡着般,脸上挂着微笑。可是一直到死,她也未能从麻木中改变过来。他紧紧抱住阿秀还未冰冷的尸体,痛不欲生,阿秀,你醒醒,我要你活着,活着……
最后,几个老妈子才把他拉过来,将阿秀入了棺材。
后来,老太太虽然又一直张罗着给他再找一个,可是总不答应。直到儿子会说话,会走路了,老太太再次提起,他还是拒绝。儿子疑惑的问他时,他才说道,现在我爱的人没了,爱我的人也没了,所以我的心就彻底死掉了。
从儿子疑惑的眼神中,他分明可以看出儿子的困惑,只是爱抚的抚摸着他的头,不再说话。停了一会,终于又开了口,春天又来了,你娘的坟该长草了,走,咱们给你娘松松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