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原本是出於一时义愤救了余菲,不想却从她的口中探听到海杰的消息。上官阳按奈欣喜,问道:“余小姐,可否麻烦你将那位海大叔的容貌为我们形容一下?”
  海杰有点奇怪,不晓得上官阳为何对海大叔这般感兴趣?可一来对方是救命恩人,又是名门子弟,谅不会不利於自己和海大叔,於是回答道:“海大叔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身材十分的高大魁梧。他满脸的络腮胡子,又硬又密,天庭饱满,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甚的威武──”
  余菲刚说了一半,大明已忍不住叫道:“不错,就是──哎呦!”却是桌子底下上官阳狠狠踹了他一脚。大明吃疼不解望著上官阳,上官阳没好气的用传音入密道:“海师兄如此隐匿行踪身份必定有原由,先不要说破。”
  大明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又见余菲正怔怔瞧著自己和上官阳,赶忙道:“没什麽,我不认得那个海大叔的。”
  这麽一说比什麽都不说都糟,好在余菲知书达理,晓得大明必有隐情不能相告,当下羞涩一笑也不追问。
  上官阳头大十分,心想大明这个憨直的生性将来不晓得要吃多少亏?他却不知道,大明自幼生活在紫竹轩,从未品尝过人间险恶,故此才这般的淳朴厚道。但为人却并非真的是傻瓜,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剑会的前八。更难得的是那份淡泊心态令其荣辱不惊,贵贱自宜,这却是上官阳及不上的地方。
  上官阳岔开话题问道:“那麽余小姐可否知道这位海大叔如今的下落?”
  余菲犹豫片刻,虽有轻纱遮面也被上官阳瞧个真切,徐徐一摇头说道:“我也不晓得,海大叔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都是他自己露面来找我们。”
  上官阳察言观色,明白余菲必然有隐瞒,这也难怪,毕竟自己和她萍水相逢,不能完全互相信任。自己不是也瞒起了海杰的来历麽?
  大明道:“上官小哥,我们还是赶快帮余小姐和余老爷子打跑吹雪山庄的人再说吧,要去迟了说不定就有人遭殃了。”
  上官阳心中盘算一下时间,衡城府距此并不算远,从四煞的身手来看,吹雪山庄似乎也没什麽大不了的,顺利的话今晚就可以摆平那些家夥。当下将书信还给余菲道:“你先收著这信,若我们解决不了你回头再上北斗山求救也不迟。”
  余菲喜道:“多谢两位公子,我这就再为两位备上快马,天黑前就可赶回衡城府。”
  上官阳笑道:“何必如此麻烦,你只管跟我们走就是。”
  大明见余菲有些疑惑,於是小声道:“我们可以用御剑术,百八十里的路程转眼就到,比马可快多了。”然後咳嗽一声道:“还有一件事情请你帮忙。”
  余菲不解问道:“什麽事?”
  大明憋了半天才道:“你叫我大明就成,千万别再公子公子的啦。”
  余菲嫣然一笑直比幽兰盛放,说道:“我记下啦,吴公子。”
  当下余菲执意付了酒钱,三人到得镇外僻静无人处,大明与上官阳双双祭起仙剑,由大明带著余菲直奔衡城府。
  云雾缭绕里大明催动焚日古剑,右手小心翼翼的搀扶著余菲纤细滑腻的柔指,即怕用力太过唐突佳人,又担心抓的不牢让人家坠了下去。一颗心在胸口扑腾腾直跳,以往斗剑也没这麽紧张过。
  他从懂事起就和少阳真人独居紫竹轩,周围熟悉的人都是男子,和陌生女子说两句话都要脸红。後来有了金湘雪情况稍微好点,可除了她之外自己也没机会再和其他的女子说话啊。
  没想到第一回下山就碰见了余菲,方才在酒馆里大明见她无助柔弱,楚楚动人的模样心中就没来由的猛跳。虽然说出手相助是基於一时义愤,可私下里也蒙懵懂懂觉得能让余菲开心实在是件很美妙的事情。
  许是上官阳看破大明的心思,居然要他带著余菲飞驰,余菲虽有些害羞但一来心忧老父,再则见大明憨憨神态不会是个登徒子,於是含羞默允。倒是大明推了半天又哪里斗的过上官阳,好说歹说还是他接下了这份美差。
  眼见佳人就在身畔,大明只觉两耳滚烫,看都不敢看余菲一眼。可那淡淡的处子幽香近在咫尺,云鬓被风吹拂扫在脸上,又怎能无睹?
  上官阳跟在身侧,也是头一回见著大明如此窘迫的样子,不由心里好笑。他注意著方位速度,以免错过衡城府。如若这个时候要开大明领路,多半是要飞到爪哇国去了。
  百多里路以御剑之术瞬即就到,三人在衡城府外的一处密林里收了仙剑,由余菲领著进城。
  大明松来余菲手时才长长出了口大气,可望著她的背影又不觉有点怅然。上官阳从後走来拍拍大明肩膀道:“别发呆了,走吧。”
  大明“哦”了声才似从梦里醒来,跟上余菲脚步走出密林,心头却不断回味刚才的一幕,如同灌满蜜糖一般甜丝丝。
  衡城府为汉州通衢要道,地处衡水与汉水汇流口上,人口稠密,商贸兴盛。大明也是第一次看见偌大一座城市,走在街上看什麽都新鲜。如果不是上官阳拽著,他险险就被流莺拉进了红楼。
  大黑一点也不怕生,跟在大明身後兴奋的左右张望,不停摇晃尾巴,见了顺眼的不顺眼的都要叫唤两声。
  余菲轻车熟路领著上官阳、大明穿街绕巷到了一个冷清的胡同口停下,回头道:“对面就是我家,门口有几个吹雪山庄的护卫把守,早上我是翻墙才逃出来的。”
  上官阳著墙角,朝对面瞧了眼。只见“洛神镖局”的黑底金字大匾还挂在正门上,朱红的大门紧闭,有四个大汉分立在两旁。门口还有一对石头狮子,可惜其中一个已掉了半边脑袋,未免不雅。
  余菲低声解释道:“这几日雪影率著吹雪山庄的三十多人就住在镖局的後院,却将镖局的男女老少尽皆赶到柴房茅屋中。他们封死了所有出口,连下人出门买菜也需有人跟著。”
  大明疑惑道:“他们弄出偌大的动静,官府也不管麽?”
  余菲苦涩的笑道:“衙门哪里敢管这些人?只要不是杀官造反,知府大人闭著眼睛也就蒙混过去。何况镖局也没有报官,官府更乐得不理。”
  上官阳自然明白余菲所说的道理,冷哼道:“少了官府的麻烦更好,我们先偷偷进镖局将令尊他们保护起来,以免动手时投鼠忌器。”
  余菲点头道:“两位公子请随我来。”他们从另一巷口穿过大街,绕到镖局左首的一处僻静围墙边,余菲道:“早晨我便是从这里逃出来的。”
  这围墙虽有两人多高,却丝毫为难不住他们三个。上官阳当先开道,大明殿後轻而易举的进了镖局。围墙里面是一个无人的院落,余菲解释说这里原本是库房,现在也无人看著了。
  凭借上官阳、大明的敏锐感应,自可先一步避过其他人,悄然在余菲的引导底下来到近後门的一处院落。这里一边是牲口棚,一边是柴房和堆放旧物的仓库,院当中坐著两个黑衣汉子不问可知是吹雪山庄的人。
  上官阳好似一阵清风欺身而上,没等两人发觉已左右开弓击昏了他们,竟未发出半点声响。余菲从花丛後面起身,奔到最里间的柴房门口伸手轻轻扣门,就听里面一个警觉的男子声音问道:“谁?”
  余菲抑制心头激动,低声道:“是我,尚大叔,快开门!”
  柴门迅速打开,余菲一闪而入,跟著上官阳一手提著一个护卫进来,最後是大明和大黑。柴门“啪”的关上,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幽暗之中,惟有地上的一盏油灯发著微亮。上官阳这才注意这柴房上下前後连扇窗都没有,空气十分的浑浊难闻。
  柴房里除了柴火就是人,二十多人里却有大半躺在地上,有骨断筋折,有伤口逸血,模样甚是狼狈。这许多人警惕的目光注视在自己与大明身上,也叫上官阳有些不自在。
  关门的男子四十多岁,身材消瘦,难得一件白衣在此环境中也一尘不染,犹如崭新。他的双目细长,神情稳重,先朝上官阳与大明望了眼才问道:“菲侄女,你怎的这麽快便回来了,这两位公子又是谁?”
  “这两位是北斗派的上官公子和吴公子,便是他们在半道上从吹雪四煞的手中救了我。”余菲说著又向上官阳、大明介绍道:“这位是我们镖局的副总镖头尚志尚大叔。”
  尚志闻言一抱拳道:“多谢两位公子救了我侄女,尚某感同身受。”他的语气十分诚恳真挚,令上官阳、大明平添几分好感。余菲先简单把中午的遭遇和尚志说了,又关切的问道:“尚大叔,我爹醒了没有?”
  尚志目光一黯,摇头道:“还是老样子,早上青木真人为总镖头换了一贴药,可依旧不见好转。”
  余菲走了过去,落脚需得小心翼翼,以免踏到别人身上。借著昏黄的油灯,余菲瞧见余翔双目紧闭,面色发黑昏睡在草席上。肋下的伤口用纱巾裹著渗出墨色的血水,原本红润的脸膛此刻已憔悴的不成人形,即使是在睡梦里依然受著伤痛的折磨。
  余菲跪倒在父亲身前,轻轻唤了声“爹”却晓得他根本不能听闻,想到悲处珍珠般的泪水潸然滴落,打湿了身上衣裳。忽然旁边伸出一只大手,默默递过一条褚色丝巾,却是大明。余菲一怔接过,朝大明微微颔首表示谢意,泪水朦胧里就见大明朝自己憨憨一笑,那厚实的肩膀好象可以抗下天大的事情。
  上官阳早把那两个大汉扔到门後,对尚志小声问道:“尚大叔,这柴房里怎麽还有死人?”大明和余菲得上官阳提醒,目光转向角落里,却见一抹白布蒙面,一具娇小的尸体正静静躺在那里。
  此言一出,满屋皆是愤懑的目光,更有人狠狠以拳砸地哽咽不语。尚志叹息了声回答道:“是菲侄女的贴身丫鬟翠儿。”
  “翠儿?”余菲惊呼道,揭开白布里面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蛋不是朝夕共处的她又是谁?余菲悲呼一声,眼前黑黝黝晃成一片,胸头一口郁闷的热血眼见就要喷出。
  上官阳反应最快,探掌贴住余菲背上大椎穴,一股柔和温润的仙家真气汩汩流入,助她疏通血脉。一旁的尚志心中一惊,暗道:“这少年好生了得,出手之快竟连我也没看清楚。”不由收起慢怠之心。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夥用绷带吊著胳膊,愤然道:“大小姐,翠儿是给吹雪山庄的人活活逼死的,我们大夥要报仇副总镖头却不让。现在您回来了,我们就听你一句话,豁出性命也跟他们拼了!”
  余菲尚未从震惊里恢复,她茫然抬头望著尚志,轻轻问道:“怎麽会这样,早晨她还好好的──”
  尚志低声说道:“中午雪影手下的一个院主叫作坚刁的老贼喝醉了酒却抓著翠儿要她侍寝,翠儿抵死不从一头撞死在厅里。当时里面只有几个丫鬟,谁也拦不住,等我们知道已经迟了。”
  他微微颤抖的手安抚著余菲道:“我也想报仇,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这些人冲出去,也只有送死的份,一切都只能等你请来北斗派的真人们。”
  大明还是第一次听说这般惨无人道的事情,他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後狠狠一捶自己大腿叫道:“畜生!”
  上官阳幼年命运多乖,对於这种事情自然不会象大明那般感觉稀奇。在老家的时候黑胡子和他的爪牙不知糟蹋过多少少女,可又有谁出来说半句公道话了?自己母子二人遭受凌辱,最後家破人亡,那老天可曾给过公道?
  不晓得为何,他的脑海里又回想起黑胡子趾高气扬的纵容属下毒打自己,要他母亲到黑府做女佣的情景,一股恨意油然升起,冷冷道:“这些畜生现下在哪里?”
  尚志回答道:“雪影和他手下的院主还有几个头目现下都应该在前厅。”
  上官阳点头,又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尚志想了想道:“他们一共来了四十多个,一场激战下来如今能打的也只剩下三十余人。不过雪影和他手下的几个院主的修为甚是扎手,总镖头便是伤在雪影的虎电毒牙之下。”
  上官阳哼了声道:“也不过三十来人,若合上镖局、翠柏观与道衍仙府的人手就算余总镖头不在也未必拼他们不过。”
  先前说话的小夥附和道:“上官公子说的可不是?可恨那些老道老仙的平日里拿著我们镖局的孝敬,真要有事却当了缩头乌龟,只敢假模假样做个和事老。”
  尚志立时低喝道:“大黄,休得胡说!吹雪山庄势力庞大,背後又有绝情宫的老魔头撑腰,连一本寺的大师们也不愿招惹他们,又怎怪得人家?”
  上官阳微微一笑,向那小夥问道:“你叫大黄?”
  那小夥站起身抱拳道:“小的名叫黄猿,小名大黄。”
  上官阳见他身材壮实跟头牛般,沈声道:“我要到前厅找他们算帐,你敢不敢带路?”
  大黄想了没想哈哈一笑道:“有什麽不敢?小的走镖这麽多年早把命不当一回事情啦,只要能为翠儿、总镖头他们报仇,叫我干什麽都乐意!”
  余菲闻言连忙道:“上官公子,还是让我领路吧。”
  尚志犹豫一下出言道:“上官公子,他们人多势众,我看不如大家从长计议。”
  上官阳明白尚志是对自己和大明没信心,这也不怪人家,毕竟两个十几岁的少年纵然师出名门但根基尚浅,又怎是雪影这等称雄数十年的凶恶之辈对手?但见到尚志神情反而激起上官阳傲气,他本就不把吹雪山庄的人摆在眼里,如今更是非要会会不可了。
  当下道:“要动手就乘现在,等四煞赶回来报信说不准他们就有了防备。诸位都留在这里听信,若我们得手再出来不迟;若我们落败了,余小姐便速速出府,再到北斗山求救也为时未晚。”
  尚志心底暗叫一声惭愧,心道:“我行镖三十多年,怎麽老了反倒胆小起来?与其如此活受贼人凌辱,不如放手一博,或有生机。”於是慨然道:“两位公子,尚某愿与你们一同前往!”
  “我也去!”柴房中能动的纷纷低声叫了起来,一时间气氛热烈之至。
  上官阳心中颇是感慨,他没想到这些镖局的夥计竟比许多修仙炼道之人有血性的多,当下存了保全他们的念头。他朝众人摆摆手道:“前厅的蟊贼我们师兄弟自可料理,大夥却须保护和总镖头和受伤的弟兄。不然要让吹雪山庄挟持了老爷子,事情就不好办了。”
  尚志摇头道:“上官公子说的哪里话来,天底下焉有你们为我们拼命,大夥却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的?”他转头对余菲道:“菲侄女,你带部分弟兄守住柴房,只要不是那几个老贼亲来应得无碍。”
  余菲道:“尚大叔,我随大夥一起去!”
  大明在一旁嗫嚅道:“余小姐,你还是留下照顾老镖头吧,那里太危险了。”
  余菲一怔,默默瞧了大明一眼面孔红了起来,好在幽暗里有轻纱蒙面也没人看出来。她赶紧低下头,不晓得为什麽心口有一头小鹿在乱撞。
  这时尚志已挑好了十余个伤势不重的夥计,又轻声交代了余菲几句,和上官阳率先出门。其他的人跟在後面鱼贯而出,人人脸上一副慷慨就义的坚毅神态,都没想著能再活著回来。
  最後轮到大明,他刚跨出门,却听见背後一声比蚊子还轻的呼唤道:“大明!”
  大明一怔,回过头来只见余菲手执自己的丝巾站在门边,温柔羞涩的目光从他的脸膛上一扫而过,迅速垂下了头道:“你的丝巾能先让我保管麽?”
  大明心中奇怪,暗想一条丝巾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东西,还需跟自己说麽?茫然点头道:“行!”
  余菲嫣然一笑,耳朵已红若朝霞,再轻声道:“你和上官公子都要小心些。”柴门渐渐关上,余菲的俏脸消失在门後。
  大明直等门完全合上也没回过神,脸上忽而微笑,忽而迷茫。忽然背後有人叫道:“吴公子,我们该走啦。”却是那大黄。
  一行人连带上官阳、大明在里边共是十四个,由尚志在前领路直奔前厅。尚志等人对於镖局里的一草一木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就算闭著眼睛也能找到前厅所在。路上碰到几个吹雪山庄的护卫,该著他们倒霉先成了众人的餐前小点。
  上官阳逮了一个小头目模样的汉子盘问了几句,晓得雪影与几个山庄院主以及山庄几个位列院主的大头目果真都在前厅,说是正招待一位雪英的老友,究竟是谁这个小头目就说不上来了。
  上官阳一拳把他打昏,对尚志说道:“尚大叔,既然吹雪山庄的头目都聚集在前厅,我和大明便先进去打前站,你带镖局的兄弟们将外围的那些喽罗肃清,再到前厅与我们汇合。”
  尚志一阵犹豫,上官阳已明其意,傲然微笑道:“大叔放心,就那几个杂碎还不放在我和大明的心上。”
  尚志感觉到上官阳身上散发出的强大自信,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却还是关切的嘱咐道:“两位小心,他们人多势众又阴险狡诈,万万不要大意。”
  当下两拨人分头行动,上官阳与大明在大黄的引路下绕到前厅的正门。这个功夫後院响起喊杀声,自是尚志等人动手了。一名四十余岁的妇人从前厅快步而出,站在门口朝一旁的护卫叫道:“快去查一下,後面出了什麽事?”
  却听有人冷笑道:“不必查了,告诉雪影,债主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