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是夜。
  他还是没有回她电话,她也联系不到他。
  已经整整三天。
  会不会出事了?但是仅仅是学生,又不用在马路或者高空做什么,能出什么事?搞不好就是忙着自己的事情,忘记了自己了吧?她有一点生气的想。
  下课时间好不容易才挨过,她早就坐立不安。拿起电话就走。大学生活太多空闲,反而显得枯燥而且……还显得有一点空虚。她不止一次这么觉得。每次他执着于自己的事情,就会忘记这个女朋友的存在。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她才不管他的解释呢,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我要来一次真的生气!她想。但是她的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也没有底自己又没有他能忍住。真是没用,她自叹。
  他们已经在一起5年了。
  是一段很美丽,很和谐的恋爱模板。
  天已经麻黑了。她抬头看,然后决定先回家里吃饭,然后再回宿舍。
  她是整个学校里,唯一一个家就在学校的学生。但是这并不是因为她的父亲,是学校的生物教授,至少……不仅仅是。
  是妈妈的溺爱!她有时候被同学问起,就这样回答,而且她也是这样认为的!不然为什么,明明家在北方的妈妈非得要爸爸在学校买下住房呢!
  她很喜欢吃妈妈做的菜,虽然应该是一直吃北方菜长大的,但是大学来南方后,妈妈的北方菜可能是因为南方菜的衬托,更加的好吃了。
  她神情空洞,带一点点冷淡和慵懒惬意,穿着黑色衣服和宽大的洗旧的牛仔裤的她,耳朵上塞着耳机,头发漆黑浓郁,瘦瘦的手臂一前一后,在影子里渐渐变长。她离教学楼越来越远。
  路过的才做了实验的校友们遇见了她,也是指指点点后,吹着口哨或者招呼。
  她是个美丽的女子,任凭黑夜想要遮掩。她完美极致,即便穿着简单,也即便素颜。这并不是一天两天的,关于这所大学的秘密。她确实是美丽得差一点倾城。
  她踩着像是数着的步骤,走上了学生宿舍楼后面的小洋房。
  轻轻地敲门后,一个年近50的妇女走出来,看见她之后,妇女急忙高兴又紧张的说:“辛苦了辛苦了……”然后把她的书从手里取过,用类似搀扶的姿势,把她引进了屋子。
  那是她的妈妈,就是那个烧北方菜的女人。
  所以就是这些迹象,她才觉得妈妈和爸爸对自己,是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溺爱。
  她总是宽慰自己,有人溺爱,总比没有人爱好吧?
  “怎么不是很高兴呢?离离?”妇女给她把米饭装好放在她面前,关心的问。她摇摇头,不说话,妇女一下子似乎就着急得不得了,但是又不敢表现出来一样,拿着自己的碗和勺子默默的走向厨房。
  “你再不联系我,我就不联系你啦!”她还在想他为什么不联系自己的事,然后发过去这样的简讯。她自己也不知道算是在恐吓他,还是自己真的快要疯掉,因为见不到他。
  待她叹气抬头,四处张望,才发现在身后看着自己的妈妈,眼睛很是落寞。
  一定又是自己没有听见妈妈说什么。她想。所以妈妈才会有那样的表情。
  她把妈妈牵在桌对面坐下来,用着哄孩子的口气安慰,“格束这几天都没有联系我,妈,我们没有吵架。”,她说,眼眸低垂的样子看起来让人好生怜惜。
  她虽然本来没有这样具体想过,但是为了安慰妈妈说得严重了些,自己倒是真的入戏了。眼泪一掉,真的有些伤心起来。
  妇女急忙给她夹菜,像是了解了。“快吃饭吧!等下!等下,妈妈陪你去找他!咱们打车!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到小格的学校了!是不是?快吃吧!”她们互相哄着。
  他的学校离她的,不近不远,但是总是很难一见。
  她看着妈妈积极的样子劝慰自己,不再哭。也不一定要去,她想。这个时间……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个时间他在做什么。如果说应该的话,是他应该给她打电话的时间。她拿出电话,还是没有任何来电和简讯。
  真是可恶!她把电话使劲往沙发角落丢。
  然后她挽起衣袖,收拾桌上的碗筷。妇女见了,抢过她手里的碗筷说,“傻孩子!你忘记了自己脸对这些油渍的东西过敏了?还想去洗碗?”
  她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有些失落的放下手里的碗筷,无奈的瘫坐在沙发。她在大学来了之后,好像整个人都变得较弱了很多,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沾,好像连妈妈也是在大学之后,变得那么离不开自己的。她想,脑子里有一点凌乱,因为又摸到了屁股下面的手机。
  这次她没有拿出来看,去他的!她想!省的失落!
  她在自己的房间摸索,什么杂志,旧棉娃娃,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可能是因为女大十八变,她这次郁闷的时候,她的父亲这样给她说。女大十八变啊!那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语。
  妇女在厨房忙忙碌碌的收拾好出来找她,她正在看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小时候的自己好像并不是张这个样子。用来参观的同学的话说就是:你是直接向着标致的方向变化的啊!
  是因为女大十八变!她这样子不厌其烦的回答她们。
  “离离!走吧?”是妇女正在叫她,在饭桌上,妇女说要和她一起去他的学校找他的。
  她摇摇头,“算了吧妈妈,这么晚了。”她说,然后转身放下手里的相框。“也许只是忙着呢~”她自我安慰,还轻拍妇女的肩。
  妇女叹气,不想勉强她,只是还是想要带着她去看看怎么回事。“哪有说忙得女朋友都忘记的人!又不是什么大老板!”她说,为女儿不平。
  看着妈妈的表情,她有些无奈,事实就是他经常这样。“没关系了,妈妈……”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爸爸还是经常这样不是吗?今天爸爸回家吃饭没有?”她问。
  妇女在后面摇头,表情恍然,完全没有为此落寞的意思,“可是你爸是在挣钱!小格是在用钱!”妇女说。
  “好了妈妈!”她对着镜子看了自己一圈,然后走出卧室,“正因为用钱,所以更应该认真努力才对!”她说,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杀了老妈一个回不了口。
  妇女欲言又止,对这个自己爱得不得了的女儿无可奈何。
  走在回学生宿舍的路上,她没有遇到一个人。大概是时间都太晚了,所有的人都应该在宿舍,顶多还有几个不知道干什么的家伙现在才匆忙赶着食堂找点什么吃的。
  只有她一个在家里吃饭。但是她也回宿舍住,就算是妈妈十万个不愿意,也拦不住爸爸的坚持和她的乞求。她爸爸是学校教授,但是因为严厉对待学生,所以也不会说要自己的女儿破例住家里。而她呢?她的理由很明显,不想要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个离不开家的小丫头。
  她需要自己的生活和圈子!她的爸爸这么想,在每个她妈妈想念她的夜晚,她爸爸也这么安慰她妈妈。
  宿舍里其实并没有她希望的那种气氛。因为是混合宿舍,似乎因为各忙各的,都没有什么时间和共同语言,来让她们几个结为好友。所以她们几年来,也一直只是室友、或者互相认识的关系而已。
  谁知道呢?她想。外面那些宿舍的吵闹尤其刺耳,是这个一样10平米的空间,从来没有过的。她叹气闭眼,然后关上宿舍门。
  打开电脑,是她和他的照片做的屏幕。她嘟着嘴巴,有一点郁闷。这个混蛋。她想。心里全是不满。
  有的女孩子打开电脑,几乎没有什么用处。上Q或者玩空间,不得了的会玩一点小游戏。但是她,她是写小说。
  她是校园里面,唯一的一个有了正式工作的女子。青年作家?其实就是个写字的人而已,她想。然后关掉一个总是叫她青年作家的读者的留言。
  “对于改变……”她打下一行字,接着上文,久久出不来下面的字。对于改变……
  “关于改变。”她修改了一个字,然后继续写“我们能接受的,往往比我们以为的我们所能接受的,少很多……”
  关于改变,我们能接受的,往往比我们以为我们所能接受的,少很多……
  有时候,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和他有了N年之痒。记忆里他们以前那么好的场景,其实都只是别人一再提及,或者相互传唱才带来的幸福感而已。虽然他并没有改变什么,但是爱她的那种感觉,却越来越远。她叹气,想是永远都找不到述说对象。
  背后的床上,有轻微的声音。是一个文静的女孩子,喜欢画画,喜欢数学,还喜欢已经年老的英语教授。这是她对这个女孩子的全部印象。她回头看那女孩子,正好遇见女孩子也正在看着她,眼睛鼓得老大。
  她被吓了一大跳。
  “糸离,楼下有人叫你!”她说,然后可能因为她吓到所表现出来的惊讶,那女孩子不高兴的又翻身,背对着她睡过去。
  真是吓死人了!她想,脑子里还是那女孩子惊恐的眼睛。
  她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但是她还是起身去阳台边看看。
  楼下人确实忽然很多。比起刚刚她上楼,完全是鲜明对比。出什么事了吧?她想,然后继续看着楼下,结果一无所获。她们住在8楼,几乎是最高的宿舍。
  一团人还是乱糟糟的,有人又哭又闹,还有人尖叫,更有人在一路飞跑。
  “不会是有学生遭了小偷吧?”她看着从对面串宿舍玩的小依正开门回来,小声的念着,然后坐回了电脑边。
  小依搞不懂状况的走带阳台边,好几分钟才知道她是说楼下。一项八卦,忙回头问她,“出什么事了下面?”
  她摇头没有说话。如果心情好,她会说:天天都有事,今天特别多。不过不巧,她此刻心情不佳。她还在瞪着那行字,心里反复琢磨,还是没有写一句的苗头。
  “你听!”小依回头大喊。她给吓了一大跳。都是和的些什么人带一块!她想,然后尽量平静下来,继续思考。
  只是小依的话到底是个提醒,楼下越来越大声的嘶喊,传了上楼,即便是第八层。
  “糸离……”然后回音在整个校园回荡。
  她马上站了起来,心里莫名又好奇。是的!那个声音,就是他!她表情有些难受,因为他的声音异样得不得了。
  “糸离……”楼下再次从嘈杂中,传出这个声音,但是已经稍显微弱。
  小依也听出来是叫的她,而她已经惊慌着,冲下楼。
  已经脱掉外套的她,显得弱小了些。长发赶不及她的速度,在后面的楼梯上匆匆赶着她,像是一条毒蛇。
  她脑袋一片空白,不晓得他为什么不用电话找她,而是在楼下喊叫。而且还发出那种像是在被群殴的声音。真的出什么事了。她紧张的跑下楼,几次都差些踩空。
  到一楼的时候,已经能听到有人在尖叫或者奔跑。她也是其中一个。她搞不懂那些向楼上跑的人在叫个什么,所以心情越发紧张起来。
  底楼有一大团人围着,都是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然后挤进人群看到什么,再尖叫着跑出来,像是终于中邪。
  她不知道是不是他就在人群中,慌忙的她也只能四处张望。
  “糸离……”,那个声音已经不能再被传到8楼,只够在不远的她的耳前。
  她还是难以辨别他在那个方向。“格束!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在哪里?”她额头冒汗,不安的回应那个声音。
  然而这个回应,让她迅速的,看到了他。
  人群从里向外的让出一条路来,路出对着正在张皇失措的她。
  “糸……糸离…………”那个声音更加的弱了,她几乎也快听不到。那些看到了他的人也都再次跑掉了。她带着混乱的疑问,走向已经越来越少的,人们组成的路。
  她看到他的那一刻,表情僵硬,瞳孔就像死人一样放大。对她来说,他那个样子,完全是怪兽不及。
  她双脚像是已经麻掉,被零星的几个定心能力强的人围着。
  她不自觉的跪在了他面前,他的手脏乎乎的,正在试图拉到不足一米距离的她的手。他的样子太吓人了,她有一点不敢看,只是那只手和衣着,能够看出是昔日那个英俊的他。
  “你……”她艰难的发出声音。他的力气已经越来越微弱。想死要死了。是死么?她想到这个不敢呼吸。
  那是一个,已经找不到五官和正反方向的……头。她试图从那个发着刺鼻味道的大黑炭里面找出,找出是面具的迹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有些明知不可能。所以她的手伸向他已经掉在地上的无力的手的时候,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她终于大声的类似咆哮,眼泪也绝提。她一只手从他的手臂。最多只能抚摸到他的锁骨,上面的头,已经不再是头了。
  “是硫酸吗?”她轻微问出是硫酸的味道,爸爸做实验,似乎是常常用到的化学试剂。她摇着他的身体,每每想要触碰他的头,都被他紧张的摇头拒绝避开。
  他的头还在冒烟,刺鼻的味道还伴随着轻飘的白眼。他还有一只耳朵冒烟彻底被烧黑。
  她看到的时候,权限崩溃。抱着他的手,哭着大叫,自己也听不清自己在叫什么。而他越来越听不清的声音,也像是伴奏一样,嘶吼着。
  “你们打电话啊!”她对着楼上还在看他们两个的学生们哭着大喊。一遍又一遍。
  救护车没有来,知道他似乎精神最后,也没有等到什么救援。
  他的眼睛已经被烧焦了,和其他的四官一样,整个头像是一个用木头雕刻的,石像。但是表面没有清理干净,还有好多烂着的像是多余碎屑。还有些地方,比如他的嘴的位置,已经四周也是一个又一个的窟窿,发着血和硫酸的烂臭,之前还艰难的发出异样的声音……
  她对这不足五分钟的死亡,没有一点点的经验。
  整个学校在他的一声嘶吼中,变得不再安静。
  她轻轻的把他放在膝盖。然后自己也坐下来。她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开始是哭,问着他还在冒烟的头的气味。后来她跑去找来了一盆水,泼在他的身上。让硫酸的燃烧停止了。他的脖子上还有被针划过的血迹,一个发青的针眼也是异常清晰。
  他是学化学的。他以前给问她说:如果找不到小白鼠,是不是得拿自己做实验?
  所以他就拿自己做实验了?
  她不想去想。
  他已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很久。
  这是个噩梦。她想。然后飞快的把手上的尸体丢给正在安慰她的一个同学。她跑了几步,回头又看了看他,手是一个拳头,上面还有他们的情侣戒指。然后她跑上了8楼,头也不回,完全没有中间休息。
  她在整个宿舍和楼道人的注视下,匆忙进了自家的宿舍,再飞快的脱掉衣服,重新找出一套换上。醒来吧!快一点!她的眼泪还是在留流,只是已经没有什么表情。是一场噩梦罢了!她这样想,然后赶紧上了床,蒙头大睡。
  她的平静,在其他三个室友眼里,已经成了巨大的恐惧。所以她的噩梦还没有醒过来,就被她那对紧张赶来的父母给叫醒了。
  “小离,离离……”妇女也哭得有些沙哑,一个劲的踮着脚,伸手试图碰到那团在发抖的棉被。旁边的教授,还没有来得及脱掉工作服,进去实验室都是要穿指定衣服的。大概是听说她的事情,和妇女一起忙着赶到的。
  那团被子被里面的人打开。她笑着说,“你们干嘛啊?人家睡觉你们还来叫啊!”,然后她看着他父亲,带着金丝边,也是一个常常接触什么药水什么硫酸的人,而且正在难过的看着她,“爸爸,你也是!这里可是女生宿舍!”她说,然后看还是哭得伤心的妇女,她急忙又蜷缩回被子。这次,妇女哭得更加大声了,也许是因为女儿的反常。是的!太反常了!
  妇女看女儿不再理她,只是被子的颤抖努力的掩饰她的伤痛。妇女也全线崩溃。父亲见妇女那样,只好带着妇女离开。
  “孩子,你好好睡一觉!”她父亲说,然后搀扶着她母亲,那个眼巴巴看着她被子的妇女。
  在出门后,妇女终于抑制不住,拉着丈夫的衣襟嚎啕大哭,“怎么办?怎么办老公!格束死了,格束怎么会死了……”
  她一把掀开被子。又再次下床。她打开电脑,有关掉电脑。室友们有些怕她,都忙着上床躲着。
  已经是凌晨了。
  她还在已经关灯的宿舍走来走去。她没有在哭,几乎什么都没有想。
  她站在阳台边上吸烟,冒出烟气的香烟被她的手突然放开,然后滑落。她看向掉落的烟,楼下的一片黑背景什么都没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她知道。什么都已经,发生了。
  她收好行李,然后直接走出了宿舍楼。舍管阿姨没有为难她,这夜的事情全校都知道。
  但是阿姨不知道的是,她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是要回家。
  虽然她是假装轻哭着说“阿姨,我想回家,我想我妈妈……”虽然矫情了一点,但是发生这种事情,再怎么矫情也是无可厚非的。
  她不可能再这样给学校的校卫说。因为她是住在学校的。就算是家也在学校。
  她收起刚才在阿姨那里的可怜。面无表情的走向四周的围墙。翻出去,她感觉可以透透气。
  不巧的是,她以为半夜已经没有人巡逻,所以肆无忌惮了一点,哪知道从一角落跑出来的两个校卫,正拿着电筒,向她走来,嘴里还嚷嚷着。
  她看了看还有些距离的行李,自己又已经在墙边看好了位置。身上还揣着卡和现金。不想太多,她索性直接翻了出去。
  没有跑多远,但是已经摆脱了那些校卫。
  即便是郊外的大学,四周还是有半夜疾驰的车辆。虽然不多,但是还是不难打到车。她胡乱走着,风吹得她有些冷。她也拼命的想,自己要去哪里,自己要吃什么,自己会不会冷,自己的卡上有多少钱。除了关于他的事情,其它一切她什么都可以想。
  路过被污染的河,走过已经停工好久的样板房。她有些累了,却不想停下来。到处都书他和她走过的地方,像是自己穿梭在自己的梦里,说不出话也喊叫不出来。
  “要打车不!”一辆车停在她旁边。已是凌晨,能出来拉客的,大都是人班子之类或者挣赔命钱的。她转头看,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眼白微黄还带着血丝。
  她上了车。不是因为放心,是因为脚确实走不动了。
  车子很久,带着淡淡的黄果兰的味道。“到哪里?”开车师傅说,车子还没有启动。
  她不知道,只是因为这辆出租车,忽然想起自己的家乡。
  “火车站!”她说,然后看向窗外。
  黑黑的夜晚,因为路灯,显得更加的寂寞和空虚。只是越来越快的车速,把一排一排的路灯拉成了一片喷着火花的刀片,划破了这个城市的夜空。
  她眯着眼睛,听着车里静静的放着一首安静的歌。阿桑越是唱得激情,听者心中越是落寞。他死了……她知道。
  只是将来,有一份将来,被戛然而止,不会再来。
  你说爱像云,要自由自在才美丽……
  她甩甩头,把自己从噩梦里面拉回来。他的样子就像是一段视频,她希望永远禁播。
  车子停在离火车站不远的路口。师傅用手比划:80元。她掏出包里的钱,还有300多,足够。留下100元,走向24小时不怠慢的火车站。
  24小时不怠慢的,是曾经的他。她想,然后笑。哈哈大笑,笑出声来,然后又觉得自己笑得让自己发凉。
  火车站的候车厅,还是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歪斜着,每一次的报幕,他们都会被惊醒。然后再把票装好睡去。
  她的票是半个多小时后,不多不少。似乎巧的很。她找个位置坐下来,凳子一响,惊醒了不远的一堆夫妇,他们瞄了她一眼,又昏昏的睡去。
  她也有些想睡,前一天晚上,她等着他的电话,一直写稿子到凌晨。只是一直都没有等到,还落下了一眼黑眼圈。
  用手表调好时间,她也有些像乞丐,低着头,抱脚,然后眯一会。
  上火车后,她随意选了一个位子。
  车上人少,感觉惬意。不想平时,每次明明是买的两张票,最后都变成她坐在他的膝盖上。他不陪她了,倒是也空出了很多座位。
  夜是4点。这个晚上没有睡觉,才知道一夜可以发生这么多事情。她慵懒的瘫坐在火车上。火车也异常的平稳,风缓缓的吹进来,这次不会有人骂她是疯子,然后由他去给那些不想要开窗的乘客道歉。
  他喜欢她的头发轻轻的飘扬,黑色的,像一条温柔但无情的雌蛇。而她呢,像是一只蛹,他这样想,曾经这样想。即使那时候她已这样完美。
  她和他一起看过一次日出,还看过一次日落。只是当时情形都不是很乐观,天热得不得了,虽然日出日落都不辣眼睛,但是毕竟温度在那里,两次都是他捏着她的手,倍感珍惜。他那时候都是什么都不说,但是她什么都知道。因为她相信,他捏着的手心里,并不全部是因为热才流出来的汗……
  她什么都没有想,或者说什么都不深入的想。就像是看照片,而不是看连续剧。她嘴角没有上扬,可是却有一丝笑意。
  太苦会感到微甜,悲伤至极也能找到一点慰藉。
  还是日出了,还是那个日,不再那出。
  蛋黄也不过这样均匀的有这样的颜色。她眼睛微微睁开,她并不困,也不倦。她在想,若是噩梦,这样的话,是永远醒不过来了。
  太阳在很远很远的山顶出现,光线越来越刺眼。她伸手挡住了眼前的阳光。妈妈一定哭得眼睛红肿了,一定还被爸爸给半夜找回去了好几次。
  可是她相信,爸爸一定会好好照顾妈妈的,只要妈妈相信,自己还好好的。她想,然后借了背着坐的人的手机,给爸爸发了一条证明自己还好好活着的简讯。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那么恩爱的夫妻了,她想。即便曾经她和他一起准备学习着来,但是……
  她的爸爸待她的妈妈,就像一个佩剑的卫士,陪着欢笑,陪着伤感。她在高中时期,还常常看到她爸爸端着热乎乎的水盆子,然后逗着在给她织毛衣的她妈妈,然后她妈妈会温柔的答应,然后把脚从被子里拿出来,她爸爸就得意的一边给她妈妈洗脚,慢慢的按摩,有时一个笑话,有时讲工作,甚至还有过唱歌。
  她真的是不明白,是什么支撑着她的爸爸,对于妈妈钟爱如一,而且这么多年,还像热恋的男人那样。虽然她妈妈相貌美丽,但是岁月也并没有忘记给那些美丽默默的在容貌上记上一笔。
  可是在爱的人的眼里,多一条皱纹,也是爱情的新意。
  所以她的爸爸,在那么些年之后,那么爱着那个这个神经有些轻微失常的她的妈妈。一分不差。
  “是不是你背叛了妈妈?所以她好好的,才会突然变得这么敏感?”她以前在问过她爸爸,是在刚发觉妈妈的有些异常的时候。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她妈妈就像是把她当做一块冰,然后不知是冻着还是含着。
  她的爸爸看着她,然后伸手轻抚女儿的脸,还是那样子的疼爱,但是不及母亲的一半。“这辈子,对我再也没有背叛你妈妈再辛苦,更艰难的事情了!”她爸爸说。
  “说得像是发誓!”她说,然后故意离她爸爸远一点说“就像是可以为了妈妈做任何事一样!”她那时候,正在和他闹矛盾,这种男人都一样的说法不难被她迁移到爸爸身上。“你们男的是不是都这样?”
  但是,据她所知,妈妈从来没有要求爸爸做过任何爸爸做不到的事情过。这个是很诡异的,不知道是一方的能力,还是另一方的故意。
  他们就是那么相爱。
  比你们还相爱!
  她以前都是这样告诉那些爸爸的学生的。针对那些学生问,为什么你妈妈一个电话,你爸爸就出去了啊?而且都是什么很奇怪的玩意儿……
  她想,就算天上一个仙女飘下来,爸爸也是不会看一眼的,因为她爸爸也许正在痴迷于她妈妈的一根白头发……
  天已经正亮了。
  她叹气,这样的话,仙女啊什么的就不能白天下来了。容易被发现。
  她在乱想,胡思乱想!她害怕自己不这样胡思乱想。
  快到了吧?她想,然后东张西望的找行李。对了!她没有行李!那么更加无事一身轻了!也不用都让他背,还责怪他不背她。她只是顽皮而已,并不是真的要他背,但是他会放在心上。然后找个机会,背着她走过常常的街,或者沿着江水慢慢走。
  他在记忆里,仿佛完美了些……
  渐渐减速的火车,终于停下来。熟悉的口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下火车,踏上熟悉又好久没有回来的一片土地。
  还是清早。火车站不是城中心,所以更加显得清闲人少。只有那些挣钱的大哥在拼命的大喊,“去哪?”然后想要拉上几个客。
  她是只坐公交车的。肯定当然的不是因为便宜,是因为喜欢。
  曾经她和他在这个城市,常常一起坐公交车,去北边,或者南边。那时候他们还想,如果有钱,就一遍一遍的坐公交车,从最北然后又坐到最南。
  那时候其实要求也不高。
  她猜想,如果他们不是这么久没有回到这里,他们一定有机会,在公交车上,游走在这个城市之间。
  公交车还在等,师傅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接着她上车的,还有几位。要么是下火车的,要么就是送人走后自己回去的,再或者是住在附近,又在城中上班的!
  她对这片土地太熟悉了。就像是一个闭眼能走出来的迷宫。她以前跟他在这里,送来送去。她抬头一望,想看看是不是那次多收他们车费的师傅。但是师傅还是没有来。那是他们还想,只是多收了一个人的。原来如果可能的话,遇见,也就不用加钱了么……
  她总是这么固执。
  挨着的两辆车已经开走,车上的人也转到其他的车上。
  总要开的!她想。再也不用像以前,再也不用比谁都还着急,最后是下的车开走了,想上的车已经追不上。
  那时候自己也许是有些傻……她自己也这么想。因为那时候,多是因为去见他。
  如果时间可以……
  好了,不坐这样的比喻。她想。然后闭眼靠在椅子上。要是有音乐就好了。
  车子发动了,都不知道开车师傅是什么时候上车的。不过倒是刚刚好,给了一小段粗犷没有循环节奏的音乐。
  不是那个师傅。她眸子明亮,一撇就记得。
  车子不在没有人等候的车站停,但是会在有人下的站台稍停。
  “师傅,下一站,我下”,她站起来,大声喊。
  “好咧……”,是个快乐的大叔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