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雨天,星期三。
路人团团围住,然后有一些渐渐散去,然后又会有新的路过的人过来看热闹。他们打着伞,有的提着菜。多事太婆阿公之类的闲人。
有的说的时候带着一些难听的话语,或者是难入耳的猜测。
围看的,是一个穿着吊带,套着病服的女子。而人们的闲言碎语,是因为女子的病服几乎没有遮住她修长的身体,而是盖在头上。她的身体上有很多的於痕,只是划伤的,明显是划伤的,但是还是被说得不堪。
她不在意。她倒在雨里,已经两个多小时。
是逃出来的情妇,或者是被卖的无知少女。这是路人的统一版本。这样的猜测,是因为她修长美丽的身体,还有病服没有遮住的,她美丽的下巴。
有人觉得,就算是疯子,也还是送去疯人院吧?在大雨里被淋雨,还是划不来的。所以终于有人去抱起她,试图救起她。
路人还是指指点点,对要去抱起她的陌路男子也是眼神不对。
她还是谨慎着。他拉开她遮住头的病服时,她一直昏迷着,到居然忽然醒了过来,路上的人都看到了她的头,头发稀少,头皮依稀可见,像是一个大年龄的秃顶老人,只是比配着下面俊俏惊慌的脸,人们还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陌路想要做好事的男子,也是鼓着眼珠子看着她。
她的头发已经少的有些可怜了。像是中秋节,在柚子上面稀稀拉拉的插上几根香。她反应过来,提着遮头的病服,惊叫着站起来跑出了人群。人们还在对着那个惊恐跑开的女子,指指点点,不再是说情妇什么的,而是说:是得了什么绝症吧?可能是白血病……
她本来就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医院的一片白色,全是用白色的瓷砖铺的,她逃到哪里,都能看到自己的头发,不再美丽,没有活力,死死的没有生命,走的时候不带感情的只是跟着人飘。
出医院的时候,她几乎是用爬的。从值班护士的柜台下面,蹭着地爬出来。她看到了外面的天,漆黑,没有白色,也没有反光。看起来狼狈不堪,和她的美丽骄傲什么的都背道而驰。
她跑出医院后,就像获得人生自由。她想着他刚刚还在梦里带她去集市,买衣服,吃她喜爱的面点。他就是那么细心的记得她的钟爱。她笑着模拟,前面的位置,有一家香木房。其实那里是个十字路口。
她差一点就被一辆车撞到,“在雨里疯跑的秃头疯子!”那个霸道的车主对着惊吓却面无表情的她说。她退下病服包裹在头上,等到那车走后,她转头对着空气说:我们去玲珑溪吧。然后晕倒在地上。她流泪了,流到雨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是真的想要疯。干脆真的疯掉就好了。
跑开那些指指点点的人群后,她也别无去处。蹲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她在等待商场开门。她很冷,一件吊带裙和病服,何况都已经湿透了,她几乎已经僵硬。
人在非常落魄的时候,一半脑海里面是想的什么呢?想的冷暖,想的饥饱。她想的是什么?
她躲在湿哒哒的病服下面,像是一个小斗篷,她在看她的头发,她自己几乎不敢去碰。她怕它们掉。她只是看着,那些头发好像真的失去了光泽了,以前他轻轻了抚摸它们,它们像是很喜欢他的手一样,会调皮的飞起来。但是现在不会了,那些头发湿哒哒的搭在她的耳边,垂落在胸前。干的时候,也会飞起来,只是她感觉,它们不只是想要飞起来,它们还想要飞走。她想着,把病服的角落又拉了拉,把自己的头裹得更严实了。
一半在商场等待开门的,就是买菜的太婆们,再或者就是商场的工作人员。她是等到那些人都进去了,才站起来进去的。她整理了一下裙子,踟蹰半天还是把病服拿了下来,然后套在了身上。她把那几根珍贵的头发轻轻的撩起,然后放在肩后,走进商场。
看见她就吓了一跳的销售员们,被她不以为然的眼神瞪得不敢说话。她就是那么面无表情的,选好了衣服,外套,裤子还有鞋子。她直视着每一个想要说什么的销售员,眼神锐利,眉稍轻轻的高挑。她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她,她非常清楚,非常的清楚……
刷卡后,销售员们确定她不是神经病后,把衣服给她。她从试衣间出来后,穿上了所选的每一样。专柜的销售员吃惊的看着她。她是那么的漂亮。有独到的眼光,选出了那么衬身材的衣服,脚上的坡跟小皮鞋也是画龙点睛。她带着外套的帽子,在镜子前面发愣。
她以前是从来不买有帽子的衣服的,她觉得显得幼稚。
她转头看销售员。“好看吗?”她随意问,然后伴着好听的脚步声走开了专柜。
“好看……”专柜销售人员还是说,怕她听不见。
她以前出门就不在乎这些评价。她穿着旧得发白的牛仔裤,样式平平的大衣穿梭在学校,也还是被叫做校园之花。俗气,但是绝对的肯定她的摸样。漂亮,她以前不需要问人。
走到一个帽子的专柜,她把卡放到莫名其妙的销售员面前,然后拿起一定旅行帽迅速的带上。销售员还是看见了她的头,但是买帽子的,有几个不是为了遮一些瑕疵。所以销售员默默的刷卡签字办手续。然后让她离开,等看不见她之后,才从米黄色的地板上,将几根长发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她怀疑这个城市不是她以前生活了很久的地方。她在这里找不到他的痕迹,却落下了一头黑发,而且上了街头新闻。
公交车上的小电视在循环的放着早上十字路口拍到的画面,她没有看,只是压低了帽子听到。一些记者的猜想,和在场看见过的太婆的各种猜想。总之,人们认为,她是从医院逃跑的,希望看见的人能通知媒体,然后把她送回去。
她默不作声。这个城市认识的人不少,这种找到有奖的工作大家都乐意做。然后下车,上了去火车站的公交。
火车站还是冷清。到底不是节假气节。她看着候车台上面显示的车次,接下来半小时会进站的,都是通往陌生城市。除了马上会到的一班,去往云南。
“云南昆明。”她说。“还来得及吗?”
售票员一直是慵懒的摸样,她直接给她把票打印了出来,再伸手要钱。她把卡递过去,等着她回答。
“来得及!”售票员把票给她说。“那边去排队吧。”
其实排队是真的用不着,她只是站在五六个人之中而已。云南一带一直是美丽的旅游好去处,而去旅游的人,大都是高兴的。所以那五六人一直在激动的说着查过的资料。她不说话,她知道美丽的丽江什么样子,并不是常常下雨,但是石阶路总是带有一点儿湿的痕迹。
以前他和她去丽江理由,也没有去过,但是兵没有什么特别的查过资料,他们喜欢惊喜,所以一路都接受着惊喜。石阶路是湿的,有的角落会有青苔,走上去甚至会又声音。她觉得是叮咚的声音,像是音乐。他说是她的幻听,因为石阶路是不可能走出音乐的。
也并不是像那些人说的那样,河上唱歌的,并不是什么明星。那些都是本土的妇女,她们唱生活唱国家,唱完就下船回家,烧饭或者土地里摘菜。那里的生活一向美好得像是世外桃源。所以他和她一同向往。
“你呢?”一个二十五六的女人转头问她。“听说云南漂亮的地方多得不得了。你也是去丽江吗?”女人问她。女人瘦瘦高高的,长发披在肩头,若不是她戴着帽子,又脱了头发,她们倒是有几分相似。
她摇头,依旧把头压得很低。
女人纳闷,抿嘴也不再问。继续和旁人开心的说着。
火车上人还是那么少。即便是通往美丽的地方,也还是不一定热门。这个季节,人们都去热门什么了?她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旁边本来有人,后来那人吸烟去了,也没有回来。大概是别处坐去了,毕竟车上很空,到处都是座位的。
她也不介意,就算是别人因为自己才不坐的,她还省心了。
雨后天晴并没有出现多漂亮的彩虹。只是稍微不那么阴沉了,云也不怎么见朵的。她抬头到处看,这个城市和自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明明自己就是本土人,她却觉得水土不服。是水土不服,她还焦心,所以头发都掉了。她这么想,安慰自己。
火车加速后,近处的东西都看不清楚就呼啸而过。她看远处的山,或者闭眼休息。她觉得自己需要休息,她是真的需要,而一再强调需要,也正是因为没有得以需要。火车开得快,但是抖动的幅度还是不小。她迷糊的透过眼帘,看着小餐桌,还有自己几丝随风飘起来的头发。
她干脆把头发挽起来了。动作很小心,心里很恼怒,对待自己的头发也需要这样的小心。她有最坏的打算,是不是自己要死了?不过也是一念而过。好好的人,怎么会没病没事的就死呢。
“去你妈的!”她对着风吼。风也恼怒,怒吼着承载走她从手上抛出的头发球。
“你在干嘛?”一个声音打断她。她回头,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女孩正笑着看着她,眉头皱着。“我可以坐吗?”女孩问。
她点点头,然后看向女孩。是个干净的女孩,头发绑成一个鱼尾辫,单纯的脸庞却画了口红和很浓的眼线。坐下来的时候,也是抿着嘴笑着看她。
她不笑,只是一直打量女孩。她猜女孩是不是认识自己,或者觉得自己奇怪。“为什么坐这里?”她问。四周的位子几乎全是空着的,就算是想找个说话的人,也不是她才能达到这个条件。为了宽敞,几乎大家都是一人坐着一排的位子。既是这样,也还是有很多没有主儿的空排。
“我想找人说说话,但是不会打扰我的那种!”女孩天真的说,她不应声,年轻就是资本,资本的目的就是可以说别人听不懂的话,然后满世界的疯疯癫癫。她以前也是这样,只是有他的陪伴,稍有节俭而已。
“我叫陆琪。”女孩从包里拿出来很多零食,“你呢?”
“糸离。”她看着窗外,陆琪还以为她没有在听,糸离?多奇怪的姓。
“你吃吗?”陆琪把零食摊在她的面前。她不说话,也不转过头看,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外面疾驰的路面。她在想昨夜的梦,梦里他也是这么说:你吃吗?
陆琪也无所谓她的反应,自顾自的吃。手一伸一缩的,很是麻利。她转头的时候,真好看到陆琪手表带下露出来的红迹,像一条蚯蚓,死死的贴在陆琪的动脉上方。
死亡?她心里稍有一点点惊讶,陆琪不过二十岁的少女。而且正快活的像一条鱼。
“你没有买牛奶吗?”她看陆琪的零食堆里,也全是面包之类的小吃。和自己有些相像。
陆琪得意的从零食里找出几袋粉末的包装袋,“我带了奶茶的。”陆琪说,然后看着惊愕的她。“姐姐。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吗?”陆琪看她并不讨厌自己,挨过去一个位子问她。“刚刚过来看你骂人。是不是遇到小偷了?”
她嘴角动了动,觉得好笑。年轻就是好吧?不高兴也就是小偷,高兴也只是因为零食。但是,那陆琪手上的伤是怎么的呢?不会是遇到了小偷,极度不高兴,所以就自杀了吧?太扯了。“我说了你会怕!”她说,然后表情稍稍缓和了些,因为陆琪,她赶到一丝的放松。
“有什么好怕的?我不是柔弱的萝莉啦!”陆琪说,然后拍拍手清理手上的零食残渣。
“我心爱的头发不见了。”她说,然后看陆琪的反应。这个事实她心里也清楚,头发掉了,再长也是许久以后。不见了一说也是事实。
“那有什么啊!”陆琪果然是表情淡定,一般女孩子至少是追问了原因才安慰。陆琪抬头看了看她,“你的眼睛很漂亮。眼睛至少还在。头发不见了,可以在长出来的嘛,没有关系的。”陆琪安慰她道。
她见陆琪这样说,心里也安慰了些。“你真的不怕吗?”她问。陆琪点点头。她决定要知道现状,便把帽子拿掉,“陆琪,你看我。”她说。
陆琪抬头看她,头上的头发已经剩下四分之一,她的美丽面容因为看到了头发而瞬间苍老了些。陆琪眼睛小幅度的放大了,她看着,心稍微震荡。越来越糟了,她知道。
她戴上帽子,看着窗外,窗外什么都没有,是漆黑的山洞。“你以前的头发一定长很长。”陆琪说,“头发还是不要留太长了,是吃血的!所以现在头皮不营养,头发就脱落了。不过很快就好了,还会长出很漂亮的头发。”陆琪认真的说。
她转头看陆琪。“我以前也这样过。”陆琪说,然后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一本杂志。“有些东西失去了是可以再回来的。”陆琪这么说的时候,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但是她还是察觉。这样的感叹和表情,不会属于一个二十岁少女,除非她的心已经年老。
陆琪拿着一个塑料杯子和一带奶茶站起来。“姐,帮我看着一下,我去取就回来。”然后扬了一下手上的东西。她点头,随手拉了一下陆琪的两个背包。
陆琪的背包其实很轻,拉着也就只是有塑料袋的声音,像是零食之类的东西。她很好奇,再捏了一下,果然是零食。陆琪真是个孩子,她想。但是还是帮陆琪留意着两个包。
回来的时候,陆琪手里拿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奶茶。陆琪笑,“我去找纸杯,居然还没有人给我。最后我就抢的!”说完还笑。“她们为什么不给你?你不有一个了么?”她也纳闷。
“不是的,我猜要是姐姐不喜欢喝我用一个呢!”陆琪乖巧的样子说。然后坐下来,把纸杯放到她的面前,一股奶香味飘出来,泡沫下面是深色的咖啡味奶茶。她笑,其实她就是喜欢这个味道。
“谢谢!”她说,然后端起来,让热气飘向鼻孔,味道不被遗失。
陆琪摇摇头表示不用谢。大口大口的喝,喝得热了又骂,“给我这么热得水!那些死老太婆!”,她不做声,拿在手上就知道是很热不能入口的,这个傻女子。
陆琪对杂志好像很有兴趣,从车头的阅览处,拿过来很多的女性杂志,还认真的做笔记,又圈又画的,像是个听话的好学生。“陆琪还是学生吧?”她问,这样做笔记的样子和习惯,一定是学校留下来的。陆琪点头,“大一,姐姐不是吗?看着也是学生呢!”
她点头,“大四。快要毕业了!”她说。毕业了……还以为可以避免毕业分手这么厄运,结果,完全就不是这种层次的痛苦。
陆琪点头,看她表情恍惚。对比着手上的杂志一页。“姐,你不说这个人不是你!”陆琪手上拿着一篇关于快乐美容的保养的文章,旁边附有她的照片。她笑,“是我。”
“真了不起!”陆琪羡慕的看看她又看看杂志。“姐,你是搞写作的?”陆琪读着文章问。
她点头,算是回答。那片文章完全是扯淡。她当时根本就不想写这么一篇浮云。但是为了他在校的一个实验,他需啊哟有人信服一个原理,而有了人信服,他才能对此做实验验证。现在想起来,她也是头疼。陆琪看她皱着眉头不安的看向窗外,知道一定有不好的事,边不再问。
一路上,陆琪总是试图和她说上几句什么。她都微笑或者听着。陆琪看着她,她看着窗外。在空旷的车厢里,风了呼啦啦的吹过。陆琪却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像是照镜子,找到了一个可以明白自己的人。而自己也理解着对方。
她转头,“陆琪,你是去云南哪里玩吗?”,陆琪正在无聊的给自己辫头发,哼着小曲儿。她问,陆琪抬头,眼神瞬间空洞,脸色有一点红。见她只是疑惑的看着自己,才稍微缩小瞳孔。然后摇头。
她不知道是哪里触及了什么,陆琪惊恐的砖头看着她的样子让她知道不该问类似的问题。于是她不再问。即使她是想问,旅行的话怎么什么都不带,就带两大包零食呢。
陆琪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紧张。凳子上像是按了砧板,一直想要走开。“姐,你帮我看着一下。我去那边抽烟。”她想要站起来。
“不用避我。”她说,然后伸出手,意识陆琪也给她一支。她是不抽烟的,她只是很小的时候会抽。父亲以前逗她,把烟给她吸,渐渐的,她竟然也会抽烟了。母亲怪父亲,教什么不行,尽教些不正经的,她那时候也在一旁笑,笑父亲挨骂,笑母亲着急。她那时候小,几乎还不能辨别是非。
“哦。”陆琪有些意外,她看起来皮肤苍白,但是还是不难看出是清秀的女子,不像自己,不伦不类的就是个小混混,抽烟什么的,清秀的女子也能做,太不是社会了。陆琪想着也递给她一支。
她接过烟,陆琪给她点上。没有什么味儿,她想。她很久就没有抽过烟,抽烟在她眼里无非是一种宣告,宣告别人自己也是社会人士,不好惹得。当然,那是孩子的心理。再后来,他是不抽烟的,他也不喜欢女孩子抽烟,看着不伦不类,这是他说的。
“姐。”陆琪还是站着,左右的张望。
“怎么了?”她看向陆琪,东张西望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在看什么?”
陆琪看她,眼神那是那么空洞。陆琪还是选择相信她。陆琪总觉得,她是个不一样的人。她要跟她说吗?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没有必要说,也没有什么必要害怕她知道。“刚刚有人来过吗?”陆琪坐下来,在她耳边悄悄的问。
她转头看陆琪,像个小偷。但是额头的汗水大概不会只是小偷的紧张。“没有。怎么了?”她伸手放在陆琪的手背上。很冰凉,凉到骨子里,然后让陆琪的紧张稍微缓下来。
陆琪没有说话,只是摆手摇头的。陆琪觉得手背上的冰冷让自己的心再次平静下来。她不知道陆琪在搞什么。是不是偷了什么东西,是不是离家出走,是不是刚刚去拿纸杯打伤了人。她是写小说的,幻想的可能性多的不能间断。被自己纠结到,她也不再想,只是任陆琪把自己的手捂着。不是握着,她想,但是不去猜测。
她其实想起了梦的蹊跷。梦里怎么会围着头发发展呢?头发,而且是头发?秦南给自己说的那个故事也是说的头发,像是一个个预示一样。会不会这个世界真的有死神?而且还来了?她开始胡思乱想,脸部变得有些紧张。
陆琪还是翻着书,是先前看过的杂志。是刚刚看过的那本。翻来翻去的,根本就看不进去。
整个车厢还是一起跟着车头走着。很快的速度,她们一起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还是注意到了陆琪的异样。弄得她自己也老师分心的看向这个一直猛翻书的女子。手颈上的蚯蚓随着她一上一下的翻动着,就像是在爬一样。她看着,出了神。
“姐。”陆琪注意到她的出神,就开口打断她。“你是去云南旅游吗?”
“……”,她张嘴,半天也说不出来。没有打算,自己也不知道。“非得这么说的话,就是了。”虽然不是去旅游,但是既不是工作也不是回家。只能是旅游了,是故地重游。
“也不是非得这么说……”陆琪解释。说了之后,踌躇着是不是要说出来。
“你呢?”她随口一问。“额……当我什么都没有问。”想到刚才那么一说陆琪异样得样子,她赶紧又说,不想让对方尴尬。
“没关系。”陆琪笑笑,转头看着她。“姐。我给你说,你会怕吗?”陆琪学着她的样子回问。她转头看她,摇摇头。她自己的经历应该已经算是可怕的了。
“我是去做手术的。可能也要出国。”陆琪说,说完叹了一口气。
“姐,你觉得陆琪长得怎么样?”陆琪指着自己的脸庞。
她看着陆琪,瓜子脸,大眼睛,虽然皮肤稍微有些斑,但是显得格外的俏皮可爱,不长的头发辫着一个辫子。嘴唇厚厚的,像是会说的女子。“直说你漂亮,不会太大概了吧?”她直说,又怕陆琪觉得敷衍。
“是呢!”陆琪笑,然后一个哈哈的笑。笑着笑着,就拉过她的手,渐渐的哭了起来。
火车启动的声音也没有盖住陆琪的哭声。
“我是去做手术!”陆琪哭过后,趴在她的肩上说。她转头看她,一双大眼睛有些干涩,眼泪是不情愿的流露,“我杀了陈希。你知道吗?他欺骗人欺骗得丧心病狂。”她说,声音说的简单,身体在大幅度的车震里小幅度的抖动。
她有些不可思议。杀?
“可是我爱他。我他妈的就是爱他。”陆琪说,手指做出鄙视的样子对着一片空白。“我如果没有拆穿他还好!拆穿了他妈的我就看不到他是那么一个贱人!”,“他这么能那么说我呢?我到底是他的女朋友!”,“也许,也许人家女朋友多得是,正好我就替她们收拾了这个贱人。”
陆琪说的时候,眼泪又流出来,但是没有声音。眼泪就像是小溪流,静静的穿过陆琪的脸庞。爱情,这个丧心病狂的毒药。
“姐。我其实不是想要杀他的。但是我怎么知道,他会要杀我呢?他居然拿着刀对着我,说什么不分手就杀了我,说什么坏他好事就杀了我。”,“我倒真的有点想要他杀了我了,我的眼睛是被狗吃了还吐出来了吧?看上那种东西!”,“他想要杀我那个表情啊,你都不知道!我要是他我也想不到,想要杀的人,怎么反而被杀了呢?”,“何况那个贱人坚信我爱他爱得可以死一百遍。”
她听着,陆琪继续讲。泪水继续流。她也不帮着擦,她想着那个样子的陆琪和未谋面的陈希。一个爱得撕心裂肺,一个给的表里不一。本来说,应该是陆琪失去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对方是失去了爱自己的人。是对方损失。但是她说不出那样的安慰的话。陆琪杀了陈希,陆琪再也失去不了那个不爱自己的人了。正如陈希再也不会失去这个爱自己爱得要拿出命来的女子。“不知道他被发现了没有。我也没有去处理。让他被发现吧。让那些喜欢他的疯女人们看到他死了,大家一起开心开心!”,“我爸爸还在医院。我妈还在上班,我想去做个手术。”陆琪碎碎念。“我去……把这张脸换掉。然后照顾我妈,照顾我爸。还有他的爸妈。”陆琪说完,坐了起来。用手抹干净脸,对她笑。
“姐,我是不是特勇敢?”陆琪对她说,捏着拳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她看着发愣,几秒钟后才点点头。
“姐。你不会去告发我吧?”陆琪小声的倚在她的耳边,可怜巴巴的问。其实心中早就有数。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更何况她的眉里分明写着“我的事情也很多。”
但是看到她摇摇头,伸手摸她的肩膀安慰,陆琪还是放心了许多。然后又软摊在位子上。“我从来没有做过手术。不知道疼不疼!”
“不疼!”她马上回答说。
“姐做过么?”陆琪看她回答得利索,抬头看她。
她摇摇头,自己也说不好。“我没有做过。但是……我猜,应该都要打麻醉药吧?所以应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感觉吧。”她说。
陆琪惊讶得看着她,“姐!这是我挨着你坐了这么一下午,你说的最长且唯一的句子!”陆琪说完,还轻轻的捏她的手臂,“姐你那么紧张干嘛?”她的手臂无故的紧张缩紧。
她心又有些慌乱,但是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陆琪是和她一个站下。但是陆琪说,“我就不和姐一路了。改日如果再看见姐姐,姐姐也不会再认得这个妹妹。相貌不一样了,性格大概也要变。这样一来的话,和姐姐有缘,我就再次变成姐姐的朋友。帮姐姐排忧解难!”
陆琪走的时候,已经是天黑。
转车去丽江。人并不多,她有些紧张,心慌着想要离开火车站,就高价请了车,去往丽江。在高价请来的车里面,是18个人的座位,空着17个,冷清得怪吓人。她不怕,虽然在耳边没有了陆琪的翻书声和哭笑声。她觉得无妨,在她的四周,一直都没有什么人。而事实上,她一直觉得只有的他,如果真的也没有了,那么,谁又会在呢?
开车的师傅话也不多,自顾自的哼哼小曲儿,偶尔一个电话接通就说半天,用着她不是很听得懂的地方言给电台打电话。这里的开车的花样还挺多,她想。
和他来丽江,是4年前。他和她才在一起没有多久,就毕业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拿到分数,但是彼此都以为会在相隔很远的地方上大学,所以才有了两个人蜜月一样的小旅行。当时她先到这个美丽的城市,他是从自己家出发的,所以比她晚一些。
她去接他的时候,看着从汽车上下来的他,她都哭了。两个相爱的人,就算是没有分隔太久,一旦是在一片异地重逢,必然还是会高兴或者感动。他那时候说,“如果我们分开上大学,我一定会因为想念你而生病的。一定会。”她听了就哭,抱着他,一直摇头。她不想要他生病,但是她却要他疯狂的想念,这样的事,哪有能成全的。
后来在丽江,他带着她游走在陌生而向往的小巷,她梦寐的石阶路,穿着长长的民族裙,带着草帽,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他当年也像开始在火车站遇到的那些人一样,先前查看很多资料,天气,美景,食物,还有特产。他知道,她喜欢特产。所以他带她去吃好吃的过桥面,甚至还偷偷的买了很多特产,嘱咐卖家等到她回家后,才快递过去。他给她买了一条黑色打底,大红色和金黄色花纹的民族裙,然后找到了配套的男装。当地的人们看到他们穿上,还以为是来蜜月旅行的小夫妇,免费唱了一首祝福歌送给他们。
正想着,开车师傅的收音机里,就想起了当地的歌谣。她一直听不懂。但是她还记得当时她也是这么调皮的趴在他的耳边说。然后他也小声的说,“我也完全听不清楚。”。然后她就想要开溜,只是他扣住她的手心,劝她,“那样不礼貌!而且,我们应该收下人家给我们的祝福!被祝福不好吗?”他当时说的时候,眼神也是锐利的,有男人味,但是也很温和。
“这是唱得什么歌啊师傅?”她坐在最后一排,大声的叫喊在前面开车的司机。
司机回头,看确实是她在叫自己,忙问,“你说什么?”
“我说,您跟着唱得这首歌,是唱的什么啊?”她有大声的喊。
师傅挺清楚了,便把收音机的声音关小了,一边说一边看她。“这个啊,是这里的少数民族人唱得民族歌。是那些年老的妇女人们,给新人们唱得祝福歌。这个新人们,就是指的才结婚的人。这样唱啊,吉祥。”
“哦……”她轻声回应。和当时听到的说法差不多。
“不过你这次就没有机会听到她们对你唱这歌了!”师傅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人说说话,话一下就多了起来。“这歌她们只给结婚的男女唱,像是对你们这样的小年轻们唱,对你们就不吉利了!”
她一听,耳朵有一些打岔。“什么叫,只唱给结婚的男女听啊?”
师傅不厌其烦的解释。“这歌嘛,是祛除男女的情缘的,会和外世的隔绝。结婚,就是为了白头到老嘛,唱这歌歌,就可以让他们新婚的人白头到老嘛!要是对没有结婚的人唱,那不是现在诅咒了,咒人家娶不到,嫁不出去啊?……那不行!多不吉利!”
她还在想,那么……当时她听到的,到底是不是这个歌呢?
而当时有人问他们是不是新婚夫妇的时候,他和她是一起得意的说,“就是的啊!”,也没有人说,如果你们不是……
“这些也就是一种说法。现在的社会,男的富,女的俊。哪有嫁不出去,娶不到的。只不过是为了巩固一下习俗,然后给了一个美丽的说法而已。”师傅又自圆其说。师傅只是发表自己的看法。她的看法,是不可能有人能赶出别人的姻缘,别人的情缘,别人的一切感情线。
但是她还是在想,当时该不要说是的。应该如实说。
她心有些恐慌,她大脑清楚的觉得这个和他的离开没有关系,但是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后悔和他说谎的事。应该说实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