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出水木花园,御俊初招手拦了一辆车,送都媞媞回家,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出租车终于到达目的地了,都媞媞连忙下车,正要对御俊初说声谢谢时,忽然见到家中大门敞开,一些工人在她的家里搬拿东西。
  都媞媞十分慌张,不明所以,她连忙扑上去阻止他们:“等一下,你们在做什么,这书架上面放的都是我的书,你们怎么能够随便动它?”
  那书架上的书撒了一地,一本《唐诗宋词鉴赏辞典》从门槛里跌落到外头,小雨萋萋,地上早就染湿了,书落在地上,纸张也被打湿了。
  都媞媞的气愤简直不言而喻了,她拍打着这些工人,怒吼道:“我要把你们通通赶走!滚出去,别动我的东西!”
  这些工人们都是有力气的人,一下子就讲她拂倒在地:“你这孩子可真够麻烦的!我告诉你,这房子的租客花鬼,欠了几个月房钱都没付,现在又不知所踪,屋主实在没办法,只好将他的家具拿去卖了。”
  怎么会这样?原来花鬼来到北京后,一心只顾着自己的电影艺术,却忘记了付房子的租金,他又因这里距离摄影棚比较遥远不常回来住,因此房东联络了几次联络不了他之后,一气之下便寻人来将它的家具拿去卖了来偿还房款。都媞媞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们搬走家具,却无力阻止,她大哭起来,道:“这里是我的家!你们怎么能够破坏它!”
  那些工人们哪里关心一个伤心小女儿的哭声?他们依然继续欢哗着,而御俊初却是最见不得人哭的,只要见到女孩子哭,他就忍不住心软,他走上前去,对都媞媞道:“好了,别哭了,家没了,还可以再找呀,更何况,这里真的不适合你这样的小女孩子住。”
  这附近是有名的治安混乱的纷错街巷,妓女、混混、吸毒者都在这里生活,御俊初想不明白都媞媞的父母为什么会让她在这样的地方过活?更何况,这间房子是在不怎么样,虽然是一座重檐飞宇的老四合院,然而那起翘的翼角上布满了尘土,石砌的台基上也长满了青苔,屋子前面还有一处必须迈开腿才能跨越的沟涧,这哪里适合像她这样清爽飘逸的女孩居住呢?
  “小女孩?”都媞媞抬起头,眼眶里满是泪水,道:“我看的出来,你们都因为我是个小女孩子,而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是,就因为我是个小女孩子,我就应该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的家拆毁吗?”她感到绝望的孤独,师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又是行踪无影的,虽然有一部手机,却经常关机,她如何联络他?找得到她唯一的亲人?“如果……如果我再有力量一点,我就会把这些乱动我东西的人全部杀光!”
  她的这一派偏激与叛逆,写在脸上,是眼睛里狠狠的怒意与凶戾,御俊初守着她,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女孩,你的家人呢?”
  都媞媞咬了咬唇,道:“我的爸爸妈妈都死了,我也受够了同情!”她眉头蹙的更紧了,眉间出现了好几条细纹:“你知道嘛?师傅现在也不在我身边,我该怎么办?这北京城这样大,我却没有家了,而且,我现在肚子好疼,我想休息,我想休息……”
  她是这样的沮丧,让御俊初的心情也跟着一同跌落到了谷底,御俊初道:“我不知道你的家世是这样的不幸,不过,你的人生虽然开始的不太好,但会有一个美好的结果的……”“什么美好的结果,我压根不相信这些东西……”都媞媞冷笑,她将脸撑在握成拳头的手背上,道:“对于我来说,我不关心什么结果,我只关心我现在的生活,它美好吗?不,它一点都不美好,它是歌舞百戏中最恶劣的那一种悲剧,要我去相信美好的结局,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御俊初摇摇头道,“不,既然我进入了你的世界,我便不能够看着你自我堕落。女孩,你叫什么名字?”他这是第一次问她的姓名,因为,他以为他们是不会有交集的,知道姓名又如何?依旧还是陌生人。
  可是现在,她令他牵肠挂肚起来,也许,她已经受够了同情!但是,御俊初却无法停止对于她的同情,他不能够止住想要拉她一把的心。
  都媞媞冷冷道:“我叫都媞媞。”不过,这并不是她的本名,而是花鬼给她取的名字。她的本名叫什么,她自个儿也不记得了。
  “都媞媞,真是好名字。”这名字当真说不上哪里好,但就是叫人印象深刻,仿佛她的人一样,御俊初笑道:“我叫御俊初。”“也是个好名字。”都媞媞缓缓的那么一说。
  “算我帮你啦。”御俊初伸出大手道:“你暂时去我家住几天吧,等你找到新的房子、或者联络到你的师傅以后再说。”
  都媞媞很吃惊,这个男孩子,竟然能够在她如此落难时伸出援手——别忘了,他们才是第一回谋面——不,第二回,可无论如何,他们真的只是陌生人不是嘛?
  半饷,她才回他:“谢谢。”
  因为她肚子疼,一直蜷缩在那里,所以他帮她收拾她要拿走的东西,那些石雕似乎是无法带走的了,好在屋主并没有把歪脑经动在这些东西上面,它们至少还是安全的。都媞媞将头埋在膝盖里,忽然,她想到了什么,连忙跑去卧室,将一样东西拿在手里——
  这是一个蓝色玻璃瓶,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带着这蓝色玻璃瓶,与背着大包小包的御俊初,一起离开。此时已是晚上半点多了,月随人归,二人终于来到了御俊初所居住的电梯公寓。
  坐电梯上了九楼,门开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一直从电梯门口响到拐弯处,然后,停下来了。
  都媞媞并不想停下来,她现在需要一张床,和一个热水袋,可是看到御俊初停下了脚步,她也只能停下脚步。
  御俊初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看见了单日瑶站在门前。她穿着一身红衣短裙,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当听见脚步声时,她回转头来,看见御俊初时,她眉色一动,待看见她身旁有一个少女,还披着他的外套时,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御俊初实在没有想到她会来找他,欣喜若狂,走上前去来到她的面前,却察觉到了什么:“你……你喝酒了?”
  她的身上很大一股酒气,老远的就能闻到,这都媞媞也闻到了,她对于爱抽烟喝酒的女人,有一种天然的反感,像水果酒或是红酒这样的品味酒她尚可接受,可是如果是一身啤酒味道的女人站在她面前,她的精神洁癖便要发作了,于是,她的嘴里喃喃道:“我完蛋了啦,他竟然会有爱喝酒的朋友……”
  她这句话,虽然很轻,但是似乎她并不想避讳什么,所以,单日瑶与御俊初都听见了。单日瑶微微摇头,心中感慨遥深,实在是不懂礼貌的小女孩,这个时候,都媞媞走上前,对她道:“阿姨,可以离开我三步以上的距离吗?”
  阿姨?这个称呼彻底的激怒了单日瑶,她看向面前的这个只有她胸部高矮的小女生——她的模样,是和雅清淡的那一款,年龄虽小,却别有一番气质,仿佛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的梅花,那一种傲霜斗雪的孤傲之气,流露于她那双充满灵气的大眼睛里。
  都媞媞又再微微昂起头,对御俊初道:“御俊初,我绝对不允许这样俗气的女人靠近我,如果你要让她进屋,那么……我便不会住进去。”
  御俊初闻到一股子浓浓的火药味,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的两个女人,竟然能够水火不相容到这番境地。他还未开口,单日瑶却一下子一掌拍向墙壁,那都媞媞吓了一吓,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单日瑶将手撑在墙上,对都媞媞冷冷的道:“小屁孩儿,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充满了敌意,但是,你惹怒了我,走、着、瞧。”
  她说完便要离去,御俊初连忙逮住她的肩膀,“别走!”“放开我!”单日瑶一扭手,将他的手甩落,她回过头来,怒目视他道:“别碰我,你三番四次的惹我生气,以后,休想再来找我!”
  她就这样甩了头发,扬长而去。
  见到她走,御俊初实在万分不舍,可是,他大包小包的背着那么多东西,又叫他如何去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领回来的是一个多么古怪、多么可怕的麻烦!
  至于那都媞媞,她只是低着头,站在阴暗处。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说不出为什么,反正她就是讨厌她!
  这一番双女刁斗,让御俊初头疼了起来,外面雨落纷纷,他的心却是微霜凄凄,美人如花隔云端,单日瑶呀单日瑶,为什么她总要在他身旁有另一个少女存在时,闯进他的世界呢?
  他就这样无声的开了门,将灯打开,然后将一众行李搁下,明天再清理吧。他向都媞媞指了她的房间——这是一间客房,平日里他姐姐来他这儿住宿的时候,就是睡在这里的,所以屋子的布置倒还算颇为女性化,也没有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什么的。
  都媞媞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她见御俊初不对她说一句话,知道他是生她的气了。可是她也生他的气。半饷,御俊初走过来,递给她一样东西:“呐,大门钥匙,和你房间的钥匙。”
  都媞媞接过钥匙,御俊初又道:“要是以后家里面来什么人,你也别赶他们走,我这家没什么人有钥匙,只有我姐姐和我弟弟,若是你赶他们走,那……我可得真生气了。”
  “嗯。”都媞媞点点头。这么说,他现在还不算生气?她赶走了那个美丽的女人,他也并没有对她很凶的样子,想到这个,她眼镜下的那一双隐然不露的眼睛,闪烁出了一丁点笑意。
  他又道:“今天,你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吧,你去睡吧。”都媞媞点点头,她忽然抬起头来,问他道:“御俊初,你觉得我长得好看么?”
  他始料未及她会问他这样的话,不好意思细了眼睛看她——可是她分明是好看的,他诚实道:“你很美,而且,我觉得你的美丽,跟别人不一样。”
  见他这样诚恳的回答,都媞媞佯羞忍笑,站起身来,往她的房间而去。
  有他这句话,那么,肚子的疼痛折磨,和精神上的疲惫,都不会影响她安然、甜蜜的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