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基本比上学期活跃许多,也经常在老乡中走动。一个小老乡来后发现户口办错了,就往家里写了一封信又怕收不到,新生信箱还没定下来。我就让他写我们信箱号,然后我给他取出来,是封快件——管理员竟向我要了两元钱。我给他送去,他很感激,一口一个辛姐叫得我心里热呼呼的。两元钱的事提也没提,给他垫上了。
  楚清依然很忙,他的舍人在他的带动和领导下,不断花样翻新:做买卖、贩书、家教……而我学不下去依然是经常事。
  一连几天见不到他的影,想忘却又办不到。故此我的情绪也时常不太好。十月一学校放四天假,就买线给楚清织条围巾——听说他家教,以后晚上回来时天更冷了。颜色是青灰色的,正好与他的牛仔服相称。我觉得他穿戴这个颜色很好看——明朗精神。我怕自己织不好,先将一条旧围巾拆了然后织起来;手熟了,才织那条围巾——整整织了两天半。因为心里想着是给楚清织的,每当有人问:给谁织的呀?嘴上回答:给弟弟,心里却一阵慌乱仿佛做贼似的——心跳也加快了脸也烧起来,不知红否?然后几个大概从旁观者清的角度上看出我的微妙变化,就笑着说:“给男朋友吧。”
  我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将围巾织好,织好后却不知怎样送出去了。楚清,哪怕你还像从前一样给我点暗示——你依然在意我;我也有勇气给你送;不,哪怕没暗示,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织条围巾也是应该的嘛——谁叫自己会织呢!——楚清帮过我过我那么多忙。然而楚清一如从前的忙,我不知自己的心事是否依然写在脸上。
  星期日晚上,郑副看我在床上闷闷不乐,又不想上自习,就问:“怎么了,竹姑,有心事?”我苦笑。她又问:“有男孩子追了?”
  我只好招供吧——没事不可能天天闷闷不乐的,就简明扼要地说:“以前,和楚清感觉好好的,不知为什么,上学期我觉得他有些变了——”
  “我帮你问问。”郑副一副长姐派头。
  “现在别问了,看楚清怪忙的。”我一想楚清那么忙,就不忍心打扰他了。
  “不问怎么行,你天天学不下去。”
  也是,我不做声相当于默许了。
  然后我清楚地记得第二天下英语课时,郑副和楚清一块走的,我在后面远远跟着,大概是郑副和楚清说晚上找他有事谈吧。晚上我和郑副在中教室学习。
  七点,楚清来了,在门口看了郑副和我一眼又赶紧缩回头去了,我知道楚清怕见我,郑副出了教室。我的心忐忑不定:难道就这样让郑副明明白白告诉他我爱他?难道就这样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了?然后我又告诉自己:问问楚清也好,该解决的问题总是要解决的嘛;总不能如此压在我的心头,我没心思做任何事情……
  我在教室里七上八下地等……等,一直等了好长时间,郑副回来了,她招呼我回宿舍,于是我们班师回朝。走在路上她说:“三姐没办成你的事。”我只觉得头轰地一下,模糊中又听她说什么“他说没时间,男方不像女方,让你多到老乡处走走……”其余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头脑一片空白。“咱们在校园里溜溜吧。”郑副怕我难过,就善意地商量我。
  “不,咱们回去吧。”
  回到宿舍,倒在床上,我才慢慢恢复思维——他拒绝了我?是的,他的口气就是说不喜欢我嘛!——怎么会呢?他无数次言语不都表明他很在意我吗?——他那吞吞吐吐地说“咱们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嘛。”不也是这个意思吗?他挨我坐时说的话,给我听梁祝,告诉记得我的生日……这不都是这个意思吗?——不,一定是他不愿意和郑副说真心话。最后如此一想,我的心稍安了一些,也平静了一会。
  这天下午,在食堂站队打饭时,远远楚清来了,递我一张纸条——他将信放饭盒盖上,我真是又羞又愧,一直低着头,没敢看他的脸和表情,……楚清站了一会,走了。回到宿舍,我打开纸条看,龙飞凤舞的字跃然纸上:
  辛竹姑:
  您好!
  近来见你闷闷不乐,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我这个老朋友有做不周之处,万望海涵。我想你会原谅我的,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对吗?
  咱们离家在外,有许多事要咱们自己去看去想去做……咱们的水平都很洼——不客气地讲——所以咱们都应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个多变的社会,要学会接受挫折和失败,学会爆发自己的潜能……总之,我们要有危机感。理论了半天,不知的当否?捡顺心的看吧,这些文字也算尽一个老朋友的一点心声吧。有时间再聊吧,今晚有个家教。再见。
  祝笑口常开好运常在
  就这封信,就是决定我和楚清关系的一个重要环节。
  我趴在床上,看了半天,对于他这种语气,很惊愕。他完全一副批评我的嘴脸——就像他现在对我的态度:许多是要我们自己去看去想去做?他是否在说我思想欠成熟,考虑问题不全面,在暗示我放假回家时给我表演的一系列。其中最让我吃惊的是那句话“要学会接受失败和不幸。”楚清一向思维活跃办事老练,也许他根本无需告诉我——但却在字里行间提醒我:对我来说接受这段感情就是一个失败和不幸——这样解释合情合理,因为多年的老朋友了,如果想往更深层发展,要比刚认识的人难得多:一方面,深厚的友谊和初步的爱情双方也许分不清;另一方面由于多年的友情,不便直接拒绝。我的热血——刚刚沸腾的热血都冷了。我觉得楚清不但看不起我,还讥讽责备了我一顿。我心中又气又羞,只觉得仿佛受骗了似的。
  郑副也跟着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来。
  我心中则有另一个声音在说:楚清,你让我羞愧难当——如果再让我选择,我宁可不认识你!你说的这些道理我懂;楚清这篇满是批评教训的话语和态度让我永远忘不了——他觉得我太安份守己、太不思进取,太小家子气。我猜得完全正确:他不喜欢我这样!然后我悄悄痛哭一阵,让自己略微刚强些。
  第三天晚自习,还是那个教室,楚清过来了,坐在我前面的椅子扶手上——这态度是他马马虎虎表现之一,说:“找你们可真难啊!”
  “你到哪里去找了?我们一直在这坐着。”我讨厌他说话不真实,因为上次也在这找的郑副和我嘛,他应该先想到是这。
  “我怎么知道。”他如是说。瞧瞧,人家这架子多大!郑副借口有事先走了。楚清对我说:“咱们到外面走走。”
  “走吧。”我的语气一点也不友善,因为我觉得他故弄玄虚——大概人都这样吧:上赶的买卖不好做!
  相跟着出了教室,楚清问:“报考计算机了吗?”
  “嗯,混吧——报不报无所谓。”我不当回事地敷衍了他。
  走到操场的栏杆旁,他说:“就在这吧。”我们停住。我靠在栏杆边,他坐在栏杆上。双方沉默,我是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僵局。过了一会,他忽然语气粗重地问:“你没有必要把我看得太重要吧?”
  瞬时,我仿佛被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自小,我语文就好,擅长挑别人语句的毛病和猜测句子的含义;楚清语文也好。今天,这第一次约会的情话竟如此刻薄,可见楚清对我厌恶至极!
  如果没有那个便条和郑副的一席话,也许我会问:“你说我没必要吗?”或者问:“难道你不希望我把你看得重要吗?”但如今,不必细想,他昨天的条子已经分明表明了心迹,我开始觉得心在痛。
  楚清一定怕我不明白又补充一句:“我没想交什么特殊意义的女朋友。”多么清晰明了,我女儿的自尊被他扫得荡然无存,荡然无存啊。“你们那个三姐找我说了,我觉得应该给个答复……”这时他使用的是外交家辞令,更像一个善于行使权利的政治家,连笑都充满讥讽的味道,什么“你们那个三姐”。
  我只好说:“她小题大做呢,我有些想家了。”
  “你天天闷哧闷哧,谁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当时真想站起来喊:“closeyourmouth!楚清——不要再侮辱我的人格啦,我闷哧与否无关紧要,我没对别人讲你什么,也不会对你造成不良影响,请你说话好听点吧!”但我没有,我的理智瞬间又恢复了,只涩涩地问:“你正月去我家在同学那里没说什么吗?我妈问呢?”想来我的语气也不太好听,因为楚清已经伤了我的心。
  “都是单良弄的。”他竟从栏杆上站起来,然后又问:“你妈问什么?”我什么都答不出来,只听他又说:“其实我不想去你们家。”
  我差一点说:“我妈问什么,你没有必要知道吧,不想去就别去,弄得沸沸扬扬,你又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但我又忍住了,否则,多没雅量!
  “那你那本日记,我爸还问呢。”楚清呀楚清多么可笑,他竟然把多年前的同学留念的事也搬上来了,我并没说家人问影集之类的事啊,或者再往深追究,你高二时还给我写过一封信呢——但这样的谈话还有什么意义?仿佛小孩打架时翻小尝——毕竟当初是为了友好嘛!没意思了,什么话都没意思了,我只好说:“那时,谁也不知自己将来怎么样呢。”——其实是心里话,我对他的感情是在去年他不断帮助我,给我创造惊喜中完成的。
  然后大家沉默,天苍蒙蒙的,月亮躲在云层中,天那么暗,我们谁也看那不清对方的脸——我也没勇气看!他当然看不清我的表情,其实我的泪水已经涌出。我抬头望望月,心中暗想:我这是干什么呀?站在一个乞求要做人家女朋友的人面前,而人家却说什么没想过要交特殊意义的女朋友——我竟然没有羞死:地无缝,前面没有河,连月光都没有;我也没哭出来——在别人面前哭,我从来都办不到!他这话足够分量了!难道还要我听接下去的解释吗?——没有几个傻瓜会说:“我不爱你,请你自重吧。”更何况这么多年的同窗情谊面子碍着。
  然后听楚清说:“你多到老乡那里玩玩!”
  楚清,你以为我对你这份感情是由于找刺激?你错了,楚清!我想起给他织的围巾,心就痛:“你晚上家教,天冷了,我给你织副手套吧。”我都没勇气说织围巾了——怕他会以为我是如此犯贱的女人呢。
  “不用,我买一副就行了。”他又像拒绝一块面包似的拒绝了我长久酝酿辛苦准备的一份真诚礼物——而且已经斗争了好长时间要打算把我们这段感情公布于众了,却被他冷冷地拒绝了。他不需要我的任何帮助。
  我再也没有勇气呆下去了,和一个与自己感情开玩笑的人在一起,有什么意义?我沉默了一会,终于找到自己的感情之根理智了:“走吧,别耽误你的学习了。”
  “怕你受不了。”楚清冒出一句。
  我已经下意识地双臂抱在胸前了:“不至于吧。”声音却比刚才大了许多,硬朗了许多。我想:即使我死,我都不会在楚清面前流露一丝孱弱;不管我的自尊心多么沥血,我不会在他面前哭泣;更何况是我的错觉,不能给人家添麻烦了。我没勇气哭,更重要的是我一时还没形成对此事的深刻理解。
  我先在楼下水房平静一会心情,然后回到班级找到郑副,我们又早早收兵了。回宿舍的路上,我苦笑着对郑副说:“以后大家再也不许开我的玩笑了,我追楚清没追上。”
  郑副说:“那管啥,有人尚设好圈引男人一步步上钩呢。”
  我暗想:我会吗——我不是那种有心计的女人——况且我的心已经死了,不会再为谁打开情感之门了。本来我对感情的事就很逃避,如今?唉!
  我曾经推测过他出现这种态度的原因:第一,他改变初衷了,这是我最不不愿承认的一条——是我的可怜,是他在我心中的损害,那样楚清就是一个大刽子手——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第二,他迫于无奈的现实,想为前途奋斗,这是我最幸福的猜想,是他的智慧和勇气;我会更佩服他的——楚清,可是你总该顾及我的自尊,解释清楚吧;我会与你携手共进的(精神上)。第三,纯属我的多情,这是我的可耻,想不到一年来在心中慢慢思索,在他的呵护下培养起来的感情,他却不要。我只好称之为“美丽的误会”——遮蔽我满是伤痕的心。其实是第四,他已经等得有些疲倦了,想折磨折磨我,让我也明白什么叫等待,但我没想到这条。
  曾笑别人用心不专,交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我最恨那种男人,凭自己的容貌和聪敏取悦一个又一个女孩,博得她们的芳心,然后拱手拜拜!然而今天让我也遇上一个——一个让我产生美丽错觉的人——但愿是吧!看人家的心多好,就因为多年的同学和同乡就对我如此好,让我忘不了他——奇怪,一切都是我的错觉!——我一向不是一个好对男孩子动心的女孩。二十年来,没有那个男士在我心中烙印如此深。楚清,我知道你很聪明。伶牙俐齿,还经常耍几招小手腕,却不知道受害者竟然有我!悲哉,痛哉!——我自小就瞧不起那些为感情痴迷的女孩子,没料到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可心中为何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怪哉,痛哉!从今后,我都不知该如何迈出第一步。我在被窝里写完日记,用嘴叼住被角,抵住全身的颤抖,渐渐昏昏沉沉睡去……
  后半夜,我醒了,头脑异常清醒,一旦理智告诉自己昨天是一个荒诞的故事,我的心就充满噩梦般的痛苦和难过,流着泪;另一个声音对自己说:为什么要流泪——他值得你为他流泪吗,在一个自以为最真诚的朋友面前虚伪,你应该好好看看那他的表演,究竟是净是旦是丑;瞧他那副令人心寒的模样,多少年后我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那个粉碎了我美丽梦想的夜晚。一句“我没想交什么特殊意义的女朋友”把我的心刺得好痛好痛。想啊、盼啊:盼啊,想啊。终于。“咣”的一声灯管亮了。我的眼前一片光明。天亮了,新的一天在向我招手,我该怎么办?
  早晨从食堂吃完饭去教室的路上又遇见了楚清。我的脸肯定红极了,真令人难堪!楚清笑呵呵的,一副春风得意状。匆匆打过招呼匆匆走掉。上计算机课,楚清和吴菲坐在我身后的机子旁,我心痛如海涛拍打的岩石,楚清依然笑语盈盈,那笑以往使劲撞击我的心扉,我都快承受不住了;今天不知为什么听起来有些遥远——它已经不再是我心中楚清那亲切的笑了,楚清已经离我走远了……不知何时,楚清俯身看我在键盘上反复练习那些基本口令。我发现是他,竟破天荒地问他功能键P3的作用。他拉把椅子坐在我的身旁,我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从前,楚清坐在我的旁边,我就感觉别扭的要死。今天?我和他切磋了一会,他也不搞不清楚——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走了,——走了更好!——我不需要杀完人又慈眉善目帮死者入殓的照顾——既然你不需要我的情,我也不需要你温柔的折磨!
  第二天下午体育课,我穿戴整齐地去体育场——我体育选修的是排球。刚走到楼下,见楚清迎面走来,他一见我绕花坛走远道而去……我的心被重重锤了一下。那天练习发球,我一次次使劲全身力气,无论上手发球下手发球,球都不过网,至多擦着网边斜飞出界——体育老师、同学不知我为何逊色平时,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让我独吞这杯苦酒罢!
  中午大家都在休息,我想起从前的友好,今天的别扭;想想楚清去年冬天说的一席话和那天晚上说的一席话,我就再也抑制不住眼泪。痛,心像有千万根针在扎。我悄悄留出寝室,沿校园小门走出校园,漫无目的地顺着马路走下去……路上人来人往,忙于奔波、忙于生计,大家谁也不认识我,我可以让眼泪痛快的流——没人在意,没人奇怪,真好!
  这次闹剧在我心中烙印太深,对我打击也太大:整整两个星期,我几乎没和任何人讲话。高三落榜是我可以流泪的失败;这次是想哭无泪——不是真正无泪,是不敢流泪,我没有勇气把自己的眼泪暴露在阳光下。虽然我知道:这场以我的单纯和愚蠢而导致的挫折本不应该把我击倒,可我却在承受最大打击:感情的折磨和女儿自尊的粉碎!
  每晚,头戴耳机,眼泪就一串串流下来,把耳机的声音调那么大——吵吧,使劲地吵吧。我会在你们吵得天昏地暗的音响中让思维死去,死去——后来果妍说耳机声音太大影响她们休息了,我才知道,我的耳朵在替我承担多大的灾难啊。早晨醒来,噩梦中泪已经湿透枕巾,翻身坐起,才觉得新的一天来了,而自己在这一天中没什么指望,没什么希望。顿时觉得自己好可怜啊!
  吃饭时,一个馒头咬几口,馒头在嘴里上下折腾却咽不下去。只好在别人惊异的目光中连菜带饭都倒入剩饭桶,记得从前我吃饭可是狼吞虎咽得很。我这么难过,却常常见楚清笑呵呵地与别人周旋谈天,只是一见我就躲开或绕过去。我就心痛、难过、悔恨……百感交集!
  想到那年表哥拒绝一个追求她的女孩后怕她想不开,时常悄悄观察她。我就想,我不能给楚清添任何麻烦,也不能让他怜悯我。于是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自习、出操……一样也不缺席,还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怡然之态。
  有时我想:如果能一下结束生命就好了,但我不能想办法去死——那样太对不起疼爱我的父母,而且学校更会为如此懦弱的人吵得沸沸扬扬,不,我不能当被人讥笑的话柄;如果要得个白血病或其他什么急症死掉该是上天对我格外垂青了,可是我什么也没得,还没权利去死,只好伤心难熬地过每一天。
  这次挫折使我彻底改变许多人生观——没人为自己设计未来,路要自己走;人生经历应该是一个不断完善和提高自己的过程,否则一切都是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