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气如天之始，重浊凝为地，轻浮上为天。是故，人体十四经脉
，以头顶百会为天，足底涌泉为地。凡人气虚者，将真气由百会游走
神庭，气浊者由涌泉往复血海，终能聚纯阳于胸口神封，气海，章门
等三处要穴。此三角要穴，真气折冲后下沉丹田，乃九阳神功之始也
……”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双手或按或捏，口中念念有词，正在帮一个客
人按摩着。门口排了好长一串队伍，一块木制店招钉在屋子外，上面
写着：“九阳神功，无师自通；奇经八脉，一日成功”的字样。同一
条街上还有很多类似的按摩房，都是标榜着快快乐乐学绝世武学，轻
轻松松天下第一的大侠速成班。时年明朝嘉靖二十四年，北方蒙古人
不时扰乱边境，朝廷鼓励民间习武报国，于是才会兴起了这一波的练
武热。
举凡丐帮降龙十八掌到邪教的冰火五重天，几乎是你要学什么功夫在
这里都找的到。
“喂！老头！打狗棒法怎么算？”
“大侠！全套三十六式，一式一两，三十六两一个时辰包办完毕。”
“有没有六脉神剑？你知道吧？只要手指头动一动敌人就死满地的那
种。”
“有有有！别说六脉神剑，连七脉神棍都有……”
当大侠，是热血青年票选的排行榜第一志愿。于是这一股大侠风袭卷
了北方各州，首当其冲的就是各武馆的招生率普遍下滑。报效国家之
类的话，每个人讲起来都热血沸腾。但真要去武馆强身练武，这倒是
大大的伤了脑筋。
“武馆耶！你知道吗？”
“你是说地狱？哈哈！”
两个年轻人伫足在石板路的十字口大声谈论，不顾众人目光。一个驼
背的老人躬着身子抬起头望了他们俩人一眼，又复低头走了开去。“
老头！信不信我一指戳死你？哈哈哈！”
此处，正是登州城内最繁华的地方。一边是人声鼎沸的按摩街，一边
是登州城内最富盛名的烟花场所，“一步双泪三声叹”。
什么是“一步双泪三声叹”？
只要来到这的男人，每走一步就会流下两行清泪，来感谢老天爷让他
们活着看尽人间的美女。而三声叹，就是一叹钱太少，再叹夜太短，
三叹家中妻。
“一步双泪三声叹”不单指一家青楼，而是这一条路上林立大大小小
数十家的总称。当然，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这当中，
有一家所谓的红牌青楼，叫“归去莫望”。只要下楼想回家的人，千
万不能回头，来形容那温柔乡的恋眷是多么的令人流连忘返。
两人刚从按摩房走出，完成了“强身报国”的使命，继续朝“增产报
国”迈进。
各青楼下早有马夫眼尖，大老远的便望见了他们俩，不消多久，整个
“一步双泪三声叹”区域便开始沸腾起来。
“真的吗？”
“你是说，人称登州之侠，俊死人不偿命的那个人来了？”
“史上最强，一夜七次续摊的那个人正在路上？”
“那个曾经引起七大青楼女子因为争风吃醋而造成团殴事件的男人？”
“伤遍万千少女心，不少女子为他失恋上吊并造成麻绳严重缺货的男
人？”
“壹州刊的封面人物？”
“戚大善人？”
“常云公子？”
戚常云，年方十七。面如冠玉不足以形容他的斯文，风流倜傥不足以
说尽他的雍容华贵。尤其他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加上深邃迷人的
眼眸，配合在举手投足间，尽是诗意。彷佛画中仙人般的潇洒，更是
不知勾动了多少编织着美梦的少女心。
“一间两间三四间，五间六间七八间……”戚常云拢起摺扇，信步吟
诗，偶尔将扇柄指了指倚在窗边殷殷期盼的女子，那嘴角牵起的微笑
，总令窗户里边的那个人喜极而泣。“九间十间很多间，天下绝色共
枕眠。”戚常云又指了指另一个倚在门边眼巴巴望着他的女子，随即
又听到一句惊叫。
“好诗啊！”戚常云身旁的朋友，一个叫马从文的，连口称赞道。“
戚兄隔空点穴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呢！”
“嘿嘿嘿！刚刚学会的一阳指！”戚常云得意的笑了笑。
登州一带，说第一有钱的不见得是戚家。不过说到有钱人之中最舍得
挥霍的，戚常云倒是努力保持着第一。他父亲在朝为官，也就是天子
脚下的那种。说到权势钱势，登州城没一个不知道他戚家的。
““归去莫望”……”戚常云不理会沿路众青楼摆出的美女阵仗，迳
自停步在这间青楼前，喃喃的念了声。
“归去莫望”之所以成名，不止是打着美女如云的号召，那豪华的排
场，贴心的待客，莫不以讨客人欢心满意为第一目标。不止第一次来
的客人会忘不了这温柔乡的一切，就连常客只要几天没来就会感到浑
身不自在。大厅那高挂着的金匾额，传说中是某位高官留下的。
“贫贱不能移”！就算散尽家财，死也要醉死在“归去莫望”的最佳
写照。
“欢迎光临，戚大侠，请进。”知客大声道。
一条金织地毯早铺好在他面前，穿过大厅一路延伸到楼上。戚常云解
下了披风交给了躬身在门口的知客，淡淡的说了声：“赏了！”
知客颤抖着双手接过了这件纯长白山雪貂皮制成的披风，不住道谢。
接过了茶僮双手端上的蔘茶，呼噜噜的漱了口，然后呸的一声吐在茶
僮手上的痰盂上，再把手上的折扇给了他。
“赏了！”又一把纯金制成的礼物，戚常云说起来面不改色。
每次迎接戚常云的到来，就像迎接一座会移动的金山似的，每个“归
去莫望”里的人莫不抖擞了精神，巴望能挨进他两步，期待着那一句
“赏了！”。可惜老板娘早有安排，六职等以下不得接近戚公子，深
怕惊扰了他。更可惜了满楼如花似玉的美女，既不轻罗小扇扑流萤，
也不犹抱琵琶半遮面。因为她们心里早有数，戚公子来这只找一个人
，而那个人绝不是自己。他们只能远远的望着戚公子，那一份满足，
或轻叹，或自喜，各自写在脸上。
“唉呦！我说戚……”老板娘巧笑倩兮又美目盼兮的迎了上来。
戚常云也没停下脚步，直接将腰上的那条玉带解了下来，丢在老板娘
的手上。“没那么多话，今天我包了“归去莫望”，所有姑娘放假一
天。有事不要来找我，我自找我的如玉。”戚常云头也不回的步上楼
去。
“听到了没有？放假一天啊！”马从文大喇喇的坐在大厅的椅子上，
对着厅内所有的人大声呼喝了起来。“要放假的姑娘到我这里签假单
，嘿嘿！”
戚常云一走，大家的目光才落到马从文身上。其实他也不丑，只是必
须是戚常云不在一起时，才会有人说他俊。有的姑娘巴望能从他身上
知道一点戚公子的消息，便盈盈的来到了他的面前，马公子长马公子
短的，叫起来好不令人魂断九霄云外。
“哈哈哈！我就说嘛！“一步双泪三声叹”里就“归去莫望”是最好
，其它的女人都只能说抱歉。抱歉，你们知道吗？有一出“歉女幽魂”的戏曲就是在演这些……”
众美女们掩嘴格格笑个不停，娇嗔连连。可是在戚常云那边，可没这
般的和乐融融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欺我太甚。明明就不用黄金
屋，这扇门的里头就有一个颜如玉，还好当初没傻傻听爹的话去念书。
戚常云轻咳一声，敲了敲门。
“带来了吗？”一声冰冷的声音问道。
“带…带来了…只是，这东西我…说实话并不太懂…”戚常云一反常
态，在这女子面前竟然是如此怯懦害羞？
“怕什么？我也不懂啊！男子汉大丈夫，叫你带个东西似乎是要了你
的命一般…”房内女子轻哼一声。“进来吧！还杵在门外干嘛？等人
拿香拜啊？”
戚常云推开了门，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如玉的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包东
西，放在桌上。戚常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满室生香的气息让他精
神为之一振，可是面对如此美若天仙的如玉姑娘，偏偏他有一种自卑
的罪恶感。
名列畅销小道消息“壹州刊”报导登州十大美女之首，素有“男人克
星”及“女人生存障碍者”的人物，竟然是青楼第一绝妓，颜如玉。
芳龄十六，双眸明亮，肤白胜雪，眉不描而秀，唇不点而润，素妆淡
抹已让西施不敢再世，柳腰轻摇更让杨贵妃欲哭无泪…
如玉一见包袱，遂笑颜逐开，迫不及待的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也
不招呼戚常云就坐，直接就着窗外日光，细细的轻抚起来。“学问啊
…我找你好久了…”
斗大的烫金字体，上面第一本写着论语，另外三本分别是孟子，大学
跟中庸。如玉捧在手中当宝一样，满心欢喜许久，才打开第一页，逐
字逐句的摸了起来。
那个时代，女子别说读书了，就连识字都是天大的难事。如玉家境清
贫，被卖到“归去莫望”的时候才十四岁。头两年负责见习跟打点院
内姐姐们的杂事，直到今年才开门见客。没想到第一个客人就是戚常
云，从此也被他给长期包了下来。
而戚常云之所以大反常态，甘心为她卑躬屈膝，理由竟只是如玉长得
非常像他的初恋情人。
再怎样大男人的人，对于梦中那段遥远的记忆，都能放下任何身段，
来求取那似曾相识的微笑。因为，初恋之所以完美，就在于它的不完
美。戚常云一旦在现实生活中获得能补足那不完美的机会，怎教他不
尽力去博取美人的欢心？
戚常云傻傻的愣在当下只顾看得痴了，心里头一阵暖烘烘的。彷佛小
时候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一个劲讨蟋蟀的小妹妹还活着，那满足的笑
容啊…
“喂！你还愣在那干什么？来教我念啊！”如玉转头骂了戚常云一句。
“咳！嗯嗯！”戚常云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去，翻开了她手上的那本
论语。约略看了一下，又翻了一页，只嗯嗯了几声，又翻了一页。
“你别只顾着自己看啊！”如玉嗔道。
戚常云心里大喊冤枉啊！他也不想的！他每一个字都看得懂，偏偏组
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他的手正发着颤，这样是不是很没有面子？
“就这一句吧！”如玉抓住了戚常云正欲翻页的手，明白的指着书中
某处。
“咳！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戚常云一字不差的念了出
来。
“呼！吓我一跳，我以为你也看不懂呢？”如玉喘了口气，笑嘻嘻的
望着戚常云，那一双眼神是多么期待啊！她有生以来的第一句学问。
“呃…”戚常云心里砰砰的跳着。
“然后呢？”如玉抬着头望着戚常云，睁着水汪汪的大眼，是那么的
崇拜跟渴望。一般男人看了早受不了扑了上去，非好好给她来个“课
前辅导”一番不可。可惜戚常云只敢低着头，支支吾吾的，脑中还在
组合几个合理的解释。
“然后呢？”如玉又问了一句。
“这个嘛…基本上…我觉得…是这样…”戚常云咽了口口水，终于大
胆的做出了假设。“是这样的…有一天，孔子的朋友，他叫有朋，从
远方来看他，却让孔子感到十分的不快乐，可能是这个叫有朋的家伙
没有带礼物来吧…”
“哇！好棒好棒！那这一句呢？”如玉一脸兴奋，原来传说中的四书
五经就是这么简单。
“唔…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一句就简单多了…”戚
常云吐了口气。“因为现在治安不好，所以不可以带父母去太远的地
方玩，这是很危险的呢！”戚常云含糊的说道。
“父母…”如玉一听到这两个字，长长的睫毛突然垂了下来，刚才的
欣喜竟一扫而空。她缓缓的合上书本，站在窗前发着呆。“大哥，你
下次…再来教我好不好？”如玉低着头，背对着戚常云轻声说道。
“嗯！”戚常云用力的点了点头。可能是触动了如玉的心事吧，他也
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该值得庆幸吧！他指的是脱离这痛苦的指导！
如玉！下次我一定教你真学问，以我登州之侠的名义发誓！戚常云握
紧了拳头暗道。
出了如玉房门，戚常云大踏步下楼，一把抓起了醉死在桌子上的马从
文，也不理会众人，满脸怒气的走出了“归去莫望”。众人大惊，不
知道什么事惹得戚公子龙心大怒。这万一打破了金饭碗，后果可是不
堪设想啊！戚常云脚快，老板娘竟不及追了上去，只能站在门槛上直
跺脚发叹。
戚常云当然生气，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生气。马从文半醉半醒的被戚
常云抓到一个小池子边，二话不说的被推了下去。
噗通一声响，马从文随即惊醒，连忙站起身来，满脸不解的望着戚常
云。
“给我…找全登州最好的老师来！”戚常云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