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他认识。
男的是青城派掌门付长生的独生子付东阳,女的则是付长生的大弟子,有“紫衣罗敷”之称的袁紫绡,二人皆是江湖上年轻一辈中颇有名气的剑客,付长生更是天榜排名第十的高手。
“青城派的人也来了……”
目光移到第三张八仙桌,卓慕风的表情瞬间由皱眉变为诧异。
“竟然是他!”
此人,是一个僧人。一个正大口喝酒吃肉的僧人。
此人脸上七道恐怖的刀疤将一张本就恶相橫生的脸割得支离破碎,犹如阿鼻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他虽坐着,但身形却比普通人站着还要高出些许,身下那本就破旧不堪的木椅在他体重的压迫下吱吱作响,有若痛苦的呻吟,桌边斜倚着一根长逾七尺的降魔杵,杵端的斧状刃口之上还沾着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天榜第七高手——魔心佛陀!”
第四张桌子上,坐的则皆是女子。
七名年轻貌美,身着百花倪裳的女子。
“是百花谷的人……天!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这么多大势力和顶尖高手竟齐聚这家天下第一黑店……”
卓慕风边揉着太阳穴边在第五张桌子边坐下。
店里一共只有五张桌子。
众人对他的到来,皆只是冷冷地望了一眼,未作任何反应,唯有袁紫绡眼睛一亮,随即又摇摇头,面露婉惜之色。
闯荡江湖数年来,任何一个年轻女子看见他英俊的相貌皆会眼睛一亮,但看见他左臂处那空荡荡的袖子,又皆会露出婉惜之色。
老迈的掌柜剧烈地咳嗽着端过一盘花生米和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咳咳……客官……客官慢用……”
放下酒菜,掌柜佝偻着身躯一步一咳着走了回去,卓慕风一直认为,老掌柜咳嗽起来远比走路费力气更多,仿佛下一刻就要咳进棺材里。
但是他很清楚,老掌柜已经在这里咳了至少二十年,把很多人咳进了棺材,他却依旧仿佛下一刻就要进棺材。
嗑了两颗花生米,卓慕风这才注意到,离自己桌子最远的墙角,还站了一个说书的老叟。
只是他的声音又老又沙哑,加上这里其他人都太过引人注目,以至于卓慕风一时竟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老叟正声情并茂地讲着二十年前上任武林盟主卓群一家被一夜灭门的无头公案,卓慕风轻轻摇了摇头,这种段子,他已经听得太多,无非都是千篇一律。
轻轻斟满一杯酒,正欲举杯,忽然听见酒馆那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响。
门开了。
一阵凛冽的寒风冲进屋内,众人却都恍若未觉。
随着寒风一道进门的,还有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
“店家,给我来壶酒,再弄几个管饱的菜!”
略显稚嫩的声音传入卓慕风耳中。
他放下酒杯抬起头来,好奇地望向声音的主人,心下暗暗惊奇。
来人竟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年纪,英俊而消瘦的面孔风尘仆仆,显然是赶了很远的路,身上只穿了件破旧的皮裘,一看便知其手头绝对不会太宽裕,最为特别的是,他身后竟背了一把木剑,一把做工粗糙之极,仿佛只是顽童随后雕琢而成的木剑。
掌柜斜扫了少年一眼,漫不经心道:“最便宜的烧刀子一百二十两银子一壶,咸菜十两一盘,花生米三十两,咸牛肉八十两,客官先来点什么?”
少年瞬间瞪大了眼睛:“什么?这么贵!”
付东阳轻饮了一口店中最贵的女儿红,鄙夷道:“连这点钱都花不起,还敢来这种地方?也不嫌丢人现眼!”
“你说什么!”
少年怒目圆睁,右手已经握住了背后木剑的剑柄。
付东阳瞟了少年的木剑一眼,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似乎连答话的兴趣都没有。
卓慕风站起身来,向少年招了招少,笑道:“在下这边倒是有酒,不知少侠可否赏脸与在下共饮?”
少年微微犹豫一下,点点头走了过来,也不道谢,直接抓起酒壶便往口中一阵猛灌。
一连喝了十余口,少年这才放下酒壶,抹了一把嘴角淌下的洒水赞道:“果然好酒!”
说着抓起一大把花生米便往嘴里塞,看来真是饿极了。
卓慕风哈哈一笑,道:“原来少侠也是懂酒之人,真是相见恨晚,掌柜,不要藏着揶着了,把你的拿手菜每样上一道!”
少年有些意外地望了卓慕风一眼,问道:“这顿饭多少钱?”
卓慕风还没回答,掌柜已开口道:“没多少,看在老顾客的面上,打个八折,只收一千八百两。”
少年脸色一变,旋即咬咬牙道:“钱我会还你的!”
卓慕风不禁哑然:“这顿酒是在下请少侠喝的,少侠何来还钱之说?”
少年却倔强得很:“我与你不熟,怎能让你花钱请客,我现在没钱,但早晚会有钱的,我定会还你!”
“砰!”
门忽然被人粗鲁地一脚踹开。六道人影鱼贯而入。
如果是在他处,恐怕已经有人尖叫出声:“阴山六鬼!”
但是在这里,他们的出现却丝毫没有引起一丝波澜。
六双阴沉的眼睛在屋中扫了一圈,齐齐走到卓慕风与无名少年所在的桌边。
“你们两个,是滚开这里,还是死在这里?”
开口说话的,正是阴山六鬼的老大——秦广。
卓慕风端起酒杯轻啜一口,淡淡道:“在下即不会滚,也不会死,不知阁下可否示范一下?”
六人同时大怒:“小子找死!”
“锵!”
一把惨绿色的细剑已经架在了卓慕风的脖子上。
“大爷今天心情不错,所以,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要挑战大爷的耐性!”
秦广眼神中已尽是冰冷的杀意。
“他的头值多少钱?”
少年突然指着秦广,一本正经地问卓慕风。
“呃……”
看出卓慕风眼中的愕然,少年解释道:“他要杀你,我帮你把他杀掉,够不够抵掉这顿饭钱?”
卓慕风摇摇头道:“他的头,最多只值一百两。”
少年讶然:“这么少?”
秦广怒不可遏,居然有人敢当他的面讨论他的头值不值一顿饭钱,更可恶的,竟然还嫌少!
“不知死活的小辈,老子这就送你去见阎王!”
惨绿色的匹练如毒蛇吐信般袭向卓慕风太阳穴,他本可以一剑割断卓慕动脉或者咽喉,但他显然想让卓慕风死得更凄惨一些。
卓慕风却依旧只是轻啜着杯中酒,仿佛那酒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因为,没人能在酒馆中杀死房客,天榜第十六雷震天不能,阴山六鬼的秦广就更不能。
但是,下一个瞬间,卓慕风却却突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