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卓慕风所料,他果然没死。
而且,秦广死了。
阴山六鬼武功皆可算是一流,一个个更是心狠手辣,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人性,凡得罪他们的人,从来都是先教其鸡犬不宁,再令其鸡犬不留,所以,即便是比之强出不少的势力,也不愿轻易招惹这等煞星,六人横行江湖十数年,武林人士十有八九见了都会绕道走。
而此刻,阴山六鬼的老大就这么死在了他五个兄弟面前。
他的额头之上,嵌入了一粒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出锅不久的花生米。
他一定不知道卓慕风是酒馆的房客,若是知道,他一定不会出手的。
而令卓慕风惊讶的,不是秦广额头上的花生米,而是他咽喉之上插着的那一把剑。
一把仿佛顽童随意雕琢出的粗糙木剑。
卓慕风眼力惊人,他很清楚地看到,木剑比花生米更早一分刺入秦广的咽喉。
而木剑的另一端,还握在自己对面那不知名的少年手中。
他竟然没能看清楚,少年是如何拔剑的!
屋内十几双眼睛皆直直地盯着少年,没人会想到横行江湖十数年之久的秦广竟死在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手中,秦广那双充满惊恐与难以置信的眼神,更像是在告诉众人,他也不敢相信。
只是,事实已由不得众人不信。
少年竟被盯得俊脸微红,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将头微微低下,手腕稍一用力,木剑已自秦广咽喉拔出,剑尖似乎断去一截,看来,这木剑不但做工粗糙,原料亦是普通。
“噗”地一声,鲜血飞溅,少年眼疾手快地挪开桌上的竹叶青与花生米,秦广眼球几乎要瞪出了眼眶,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双手死死捂住自己咽喉,可血水还是不停地自手缝中涌出。
“扑通!”
秦广轰然倒地,生机断绝,直到这时,酒馆掌柜才用他那无比干涩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好快的剑!”
而他的右手,还摆着一个抛掷的姿势。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酒馆中顿时响起一阵倒抽凉气之声。
“嘶……”
阴山六鬼之老六转轮一声鬼哭般的嚎叫:“哇呀呀!小辈,还我大哥命来!”
同样惨绿色的细剑握在手中,但他却没有出手。
老二宋帝伸手拦下暴怒的老六,寒声问道:“小辈,我等剑下不斩无名之鬼,可敢报上姓名与师承?”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之快的剑。
他只看见少年原本抱着酒壶的手似乎拦了一下,少年背上的木剑便已经插入秦广的咽喉。
显然,他心中有了顾忌。
他不得不顾忌,因为他相信,能调教出如此惊才绝艳的少年高手,其师父绝对是一个无比恐怖的存在。
或许,集五兄弟之力,可以拿下这个少年。
但是,见到了少年那惊艳的一剑之后,他根本没有勇气去想象面对其师父的情景,尽管他不知道少年的师父是谁。
少年又抱起酒壶灌了两大口,似乎很留恋其中滋味,头也不抬吐出二字:“莫问。”
众人皆是一愣,这少年,竟如此不把阴山六鬼放在眼里,也太托大了些,虽说他的剑够快,够狠,但秦广的死毕竟有几分大意的成份,剩余五鬼本已暴怒,少年竟似乎还要激他们的火。
脾气最为火爆的转轮果然立即暴发,一声怒喝,人已高高跃起,细剑在内力的催动下竟带起一阵腥风,卓慕风眉头微微皱起,早看出六鬼剑上有毒,却不想毒性竟如此强烈!
余下四鬼见转轮动手,几乎同一时间亮出兵刃,分别攻向少年的头、颈、胸,而六鬼当中排行第五的阎罗则乘少年坐在凳子上不方便移动之际,迅速施展身法绕到其身后。
阎罗的武功,是六鬼当中最高的,也是唯一一个不以淬毒细剑为武器的。
他的武器,是一对奇门兵器追魂爪,极度适合近身刺杀的武器。
“叮叮叮!”
三声金铁交呜之声,灌注了内力的木剑坚逾钢铁,磕开面前三把细剑的同时,少年侧身闪过轮转的贯顶一击和阎罗左手的追魂爪。
但是,追魂爪是一对。
少年已经没有机会闪开另一只追魂爪的攻击了。
众人心中微叹,如此天纵之资的少年英豪,还未闯出一片天地,便要夭折于此,而少年眼中,也已闪过一丝绝望。
就在阎罗嘴角刚刚翘起一点点弧度之时,所有人再度惊愕了。
追魂爪已经擦破了少年腰间衣物,却在一发千钧之际被架住。
一把刀。
一把断去一截,刀刃亦是残缺不全的破刀。
刀身与追魂爪相撞的瞬间,甚至溅起了少许铁锈。
很难想象,一把看起来如此残破不堪的锈刀,竟架住了精钢打造的追魂爪。
阎罗飞速退开,迟疑地打量着卓慕风,其余四鬼亦退到阎罗身边,摆出戒备之色。
这把锈刀,让他们脑海中同时出现一个名字。
确切说,是一个绰号,一个成天被人追杀,却从未失过手的杀手的绰号。
“阁下究竟是谁?”
宋帝死死盯着卓慕风手上锈刀开口问道。
卓慕风将杯中最后一滴酒倒入口中,淡淡道:“这个问题,如果在动手前问的话,还能显得有几分诚意。”
菜终于端了上来。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店里还有个老太太。
老太太步履蹒跚地走到桌前,将托盘中的菜肴颤颤巍巍地一一放下,有气无力说了声:“客官慢用。”便转身离去。
少年两眼迸出一丝兴奋的光芒,将木剑随意地在袖子上蹭掉血迹,别在腰间,旁若无人的端起盘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似乎真是饿极了,竟完全无视了面前的五鬼。
五鬼颇有些骑虎难下,若任杀死自己大哥的凶手逍遥自在,他们日后也不必在江湖上混了,可是,五人合力,虽可能不惧少年的快剑,但那锈刀的主人若真是那个人,二人合力之下,恐怕五人连逃命都要看运气。
五鬼相互望了望,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为难之色,正当这时,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了。
来人,是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放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那种。
男子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之色,似乎是连夜冒雪赶路所致,只见他双手紧紧将一个看起来极不起眼的包袱抱在胸前,眼神警惕地一一扫过屋内众人。
众人却仿佛没有发觉有人到来,只有青城派的袁紫绡仿佛不经意地将桌上酒杯挪到酒壶口下面,又将一双筷子的筷尾交叠着搭在酒杯之上。
此间过程,袁紫绡巧妙地利用身形挡住众人视线,只容刚刚进屋只人看到。
来人望着袁紫绡,眼睛微微一睁,随即轻轻松了口气,朝袁紫绡走去。
却不想,百花谷与霸刀堂的人几乎同时也将桌上酒杯筷子用同样的方法排列了一番,来人顿时一怔,停下了脚步,望着众人,面露惊疑。
青城派二人同时面色一寒,右手已抓住剑柄,众人也纷纷戒备,皆用满含敌意的目光盯着其他势力的人。
少年依旧旁若无人地大口吃喝,完全不受眼前紧张氛影响,卓慕风则饶有兴至地望着来人,心中暗暗猜测其包袱中所藏头究竟何物,竟瞬间引得各方势力如此紧张。
付东阳警惕地环视四周一番,保持着戒备向来人抱拳问道:“阁下可是镇东镖局骆远山骆镖头?”
来人微微犹豫一下,点点头答道:“正是在下。”
付东阳略显倨傲地一笑道:“在下是青……”
骆远山挥手打断:“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我只想知道,谁才是货的买主。”
付东阳面露不耐之色,沉声道:“自然是我青城派,阁下没看见我的交易暗号么?”
霸刀堂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冷冷一笑道:“交易暗号,我们也有,这里是三万两金票,骆镖头,马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否则,今后镇东镖局在漠北一带的生意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百花谷一方一名年轻少女刚要起身,却被身旁一人按住,她已察觉,今天的事情,似乎并非一场交易那么简单,看起来倒更像一场阴谋。
骆远山心中迟疑,镇东镖局保的这一镖乃是镖局成立二十年来最大也是最隐秘的一镖,而且,为了防止消息走漏,自己的亲哥哥总镖头骆远东更是亲自带着大队人马混淆视听,手下七个镖头更是每人带一个镖物去到不同地点。
七件镖物,只有自己手上这个才是真的。
此件镖物太过贵重,也只有交给自己的亲兄弟才能放心。
大哥的信任令骆远山有种莫名的感动,所以,他暗暗对自己发誓,今生今世,都绝不能辜负了大哥的信任。
但是没想到,三方势力竟然都知晓交易暗号。
他也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是,委托人预付的那十万两银子是假不了的。
所以,他必须想办法确定,哪一方才是真正的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