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天未白。
在平江市的大街上正踟躅着一个落寞男人,衣着相貌平凡,却偏偏故作深沉的背着一把标志性的二胡,清冷的路灯百无聊奈的将其略显单薄的身躯拉得老长,身影偶尔摇曳一下也晃荡不掉那份深深的萧瑟。
虽然天还没大亮,夜市中的摊铺已陆续收起了,但并不妨碍勤劳中的人们开始准备起早点,方浩行到一个摊位,喝二碗豆浆吃了几大碟馒头,有了食物的支撑,微微弯曲的背挺了挺,眼神深邃。
填饱肚子,方浩也没太急于离开摊位,而是抬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廉价红金龙,眯起眼睛抽上一口,满脸的舒坦。无风,烟雾缭绕却又不散,唯见手指中的烟头或明或暗,似闪烁着的希望,燃烧过后徒留灰烬!
方浩抽烟,好像是从少林回家后,时常给父亲买烟而自然而然的吸上,记忆中父子俩时常在傍晚蹲在破旧的屋檐下吞云吐雾,一任时光荏苒……
烟才抽到一半,父亲那张幼时感觉慈爱,长大后一看便全是苦涩的脸就浮现在方浩脑际,盘旋不走,绞得心中生疼,一声轻叹,方浩便又陷入了过往的遗迹。
如果童年就像站在枝头快乐歌唱的小鸟,那方浩的童年就如刚飞上树的一只八哥,还未及出声便被命运猎人给狙了。犹记那时五岁,只是极其体弱,可能是遗传自早逝的母亲,在医院几番折磨差点就将父子生死相隔硬生生提前了二十年。最后父亲也许是被吓怕了,也许是抱一丝希望,竟因老中医一句练武可以强身,或可对身体的调养有所帮助,便鬼迷心窍般砸锅卖铁,牵起方浩的小手开始了漫漫“长征”。
穷,这都是母亲和自己带来的,然而父亲毫无怨言,只是提起最后还未及变卖的一把破旧二胡,离开了粒米不剩的家,半乞讨半卖唱,带着小方浩辗转千里,那时父亲的形象高大而伟岸,足够小小的方浩顶礼膜拜。
“爸爸,今天我们能回家吗?我们是去哪找妈妈?”懵懂的小男孩不厌其烦的问,黑黑的眸子里盛满着不解。
“能回家,等小洲长大了,就能回家了。我们要去……远方!”父亲也同样不厌其烦的回答,只是心中悲叹。
“远方有妈妈吗?有家吗?”小男孩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父亲,渴望着肯定的回答。
“有,有家,妈妈正在那儿等我们呢!小洲要加油哦。”父亲用手抚摸着小男孩圆圆的脑袋,双眼湿润。生活的残酷迫使原本钢铁的汉子一伛再伛,腰身微偻。
“嗯!爸爸,我们快走吧,不要让妈妈等急了。”小男孩非常努力的向前迈进,却丝毫未曾注意到身后父亲的颤动和悲苦……
“等找到妈妈了,妈妈一定会给我买糖葫芦吃,爸爸,爸爸,你快点呀!”小男孩一边走,一边欢喜雀跃,只是身后的汉子再也强忍难奈,蹲在路边,头低垂至这片红土地,悲恸无人能见……
良久,小男孩终感觉有异,从前方跑回,轻轻拍打父亲的背,语调轻柔安抚:“爸爸,你肚子痛吗?等我们找到妈妈,我把糖葫芦分你一半好么!这样就不会饿肚子了!”
“爸爸!小洲走不动了,我饿,能背背我吗?等我长大以后,我再背你好吗?”小男孩蹲着身子,脸上苍白与红润共存,眉宇间委屈而倔犟。
“爸爸,为什么我们不能坐车呢?这样爸爸就不会辛苦了啊!”在父亲背上,小男孩看着路上车来车往,又特别羡慕那些坐在漂亮汽车里的人们。
“因为妈妈说不坐车的孩子才是好孩子,人要行走,不能靠借外物,这才能顶天立地,这样妈妈才会高兴啊!”中年汉子弯着身子,但却高昂着头,脸上没有撒谎后的汗颜,脚步坚定执着,只是因为他是父亲!
小男孩不懂顶天立地,太困太饿之下,终在父亲背上沉沉的睡去,或许他在梦里能见到慈爱的母亲,会得到那串甜甜的糖葫芦,或许在梦中才会有灿烂的笑……
记忆因为久远而清晰,画面中一再模糊的脸好像已跨越千年,不再消散的守护着自己的那粒种子,期待他在春天气息中里发芽,夏的风雷中成长,然后拒秋抗冬,巍峨天地!
抖了抖烟灰,方浩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清瘦的脸颊恢复上已往的坚毅,信命般认定父亲与母亲一定会在天堂相聚,然后恩爱而幸福!
付了早点钱,方浩又匆忙起身,虽然不知道在哪能找到一片净士来逃避青爷势力的追杀和公安追捕,但至少自己不会怕,因为怕只是软弱,而父亲与自己的灵魂只是烙印着坚强……
此心无根飘摇,乃人生最苦处。
找不到家的孩子,路人给其再多的甜心和关怀,可是还会照样的痛哭!所以青爷敢让自己失去父亲,失去家中的根,老子就有胆子让他失去躯干和枝叶,看他一截老树根能有怎样的悲痛欲绝!
方浩不后悔自己的血溅五步,就是血溅五十步、五百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一切只能归根于命吧,是自己的命,也是青爷的命,更是死去的那些无辜生命的命!一场游戏从死亡开始,那么有的就只能是血腥和杀戮。
时间,某一天,地点:天山脚下。
天气很好,蓝空如洗,清新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远处雪山皑皑似与天并肩,半山绿色的树木像一层层巨大的围巾包裹着这个清幽宁静之地。
方浩正陶醉于湖光山色,忽见远处几辆警车呈包围之势猛然冲来,便知不妙,不由转身往山峰急急攀登而上,同时心中恍然,怪不得刚才有几个游人站在远处,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何时自己的形象已经这样深入人心到人尽皆知?
方浩一边努力的奔跑,一边心中暗叹,看来自己还是太高调和太低估人民公仆的力量了。跑了一阵,见终于甩掉了“苍蝇”,方浩停下脚步。自己练武之人的体力,岂是那些纸老虎能相比!
这里山高地阔,连绵不绝,方浩本想找个地方随便躲个三五天,可是随即看到不远处有几个身影正向自己掠来,不由微微吃惊。
方浩从他们前进的速度上知道那是几个硬手,但这段时间风声鹤唳的生活早已烦燥不安,不由想搏杀一番,泄泄火,蹭了蹭鼻子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等侯起来。
很快,五名男子就围在了四周,较之以前明显谨慎了许多,站定之后,默契般站好方位,见方浩与其背向而坐,却也不敢率先攻击,明显对于眼前的青年有着深深的忌惮。
方浩见人家势成包围却又久久不动,心中不奈,双掌猛然往身体两侧一拍,犹如千斤重物急坠地面,大地震荡中全身衣服充气般鼓胀,身影已借力向近身一人砸去,一拳如电般击中其胸膛,那人被巨力所带,身体腾空摔至五丈之远,胸骨尽碎之下倒地不起。
已死一人,另四人方才从震憾中惊醒,齐齐出拳向方浩轰去。身似蛇摆意如龙,拳出猛虎脚生风,方浩身影说不出的灵动飘逸,总是恰到好处的躲避掉四人的围攻,几番拳脚,四人便已被击倒在地,方浩却一脸意犹未尽的索然!
“你……少林五形拳圆润如意,你已达至化劲!”一人挣扎着挤出生平最后一句话,双目瞪圆,头一偏,只是步了先前几人的后尘。
“……”方浩站在高处,向下远望,只见下方影影绰绰,似有百人之多,料想公安一定封山了,心中不由一声轻叹,默默的向高处行去。
方浩早知自己难逃一死,寂廖活着也都空空落落,所以并不感到死亡有多可怖,好死不如赖活着,只是一般人而言吧,对自己,又何尝不是解脱?只是在途中有幸突破境界的桎梏,让方浩麻木的心还是微有悸动和有了小小的满足,此生能达到师兄弟们梦寐中的洗髓之境,也算无悔了吧。
攀至博格达峰一高处,举目而眺,烟蔼缭乱中山川宏伟雄奇,方浩胸中感受不到山河锦绣,也无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情,只是深长地缅怀着岁月容颜!
良久,方浩面崖而坐,取过父亲曾拉一生的二胡,心情又转而激越,纵看今古,异士能人也无非一抔黄土而已,想起父亲似瞎子阿炳式的凄凉,不由信手拉起了阿炳的那曲《二泉映月》,心、景相印,凄凄惨惨凄凄,苍凉的足以穿透灵魂!
自拉自感,只感一抹悲苦渐起,竟无语哽咽,朦胧中见悬崖对面似父母对自己展颜而笑,笑容慈祥温暖,不自襟伸手探去,脚步变趋,终坠于风中……
那一刻,他脸上没有了苦痛,唯有灿烂的笑,面容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