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忽然传来阵阵海浪声。
没有人的沙滩,一望无际的大海,所有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尽管头上烈日照得我几乎睁不开眼,脚下却是像冻结般的冰冷,被这种感受折磨到受不了的我,整个人忽然被剧烈摇晃,下一秒整个人就跌了一大跤,重重的被摔在地上!
再度睁开眼,一张面孔晃啊晃,没多久视线才变得清晰。
“大姐头,你醒了吗?”眼前人正笑嘻嘻的盯着我。
我看了他一会儿,接着伸手打他的头,“你这臭小鬼干嘛突然冒出来,想吓死我啊?”
“我没有啊。”他一脸委屈。
“刚是你摇我的对不对?”
“学姐,我们刚有阻止他喔,是大猪坚持说要叫你起来的,不干我们的事!”一旁其他的学弟妹们赶紧澄清,把矛头全都丢给他。大猪学弟立刻退后紧张的说:“等一下大姐头听我解释,这是有理由的,因为我刚看你脸色很难看而且还在冒汗所以我才这样的,不然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叫醒你啊!”
我冷冷看着他,最后笑着推他的头:“白痴喔,躲那么远干嘛,我是会吃了你吗?”
“所以你没生气?”
“没有啦!”我从椅子上站起,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云云,我们走啰!”
“好,凯岑学姐等我一下!”坐在角落的一个学妹匆匆忙忙收起吉他。大猪纳闷问:“奇怪,大姐头你跟云云怎么会一起走?课一样吗?”
“不是,是我们系上有演讲,一到四年级全都要去听。”我背起包包懒懒道:“等演讲结束后我再过来,大猪你别再偷懒了,快把曲子练好,等等回来我要验收喔!”
“蛤?不要吧?”他大惊失色。
“就是要,快点去练习!”我对所有人喊:“其他人也是,快点把曲子练好别想偷跑回去,每个人我都会验收喔!”
教室里瞬间哀号声四起。
“学姐,距离发表会还早呀,为什么这么快就要验收?”云云跟上我时赶紧问。
“你今年才进来所以不知道,去年社长就是太放任了,结果把发表会弄得乱七八糟,害大家被骂得好惨,也没办法出去带活动,所以今年就把监督新生的责任交给我,避免去年的情况又发生。”
“那,那怎么办?我都还没练好!”她一脸慌张。
“你才刚开始学没多久,我不会那么不人道马上就要你弹一首歌给我的啦。”我笑笑摸她的头,“我也只是在严的时候严,毕竟很多新生都是第一次学吉他,若基础没打好后面路不可能走得顺的,也可以知道哪些人只是因为好玩或者真心想学的。”
“学姐,那你学吉他学多久了?”
我抬头想了想,“我从国一开始学的,到现在……快九年了吧。”
“哇,好厉害!”她惊讶,“怪不得学姐吉他弹这么好!”
“只是勉强还能听啦!”我失笑,“快走吧,迟到的话系主任又要开骂了。”
炙热的阳光,和刚才在梦里的一样。
已经离开了那片海许久,也没有再回去过,可能是因为阳光太过刺眼,才会突然又梦到那个地方了吧?
转眼间,我已经是个大三学生。和以前差不多,都在吉他,课业和打工中度过。
到了大三课业开始变得繁忙,已经不像以往两个礼拜回老家一次,加上社团的事让我忙得差点连打工的时间都没有,但对我而言这样的生活依然是充实的。
高中毕业后,以前同学没有半个连络得到我,除了因为手机号码换了外,我也不会主动去联系和从前有关的人事物。
除了吉他。
只有吉他,至始至终一直陪着我。
在快乐的时候,悲伤的时候,甚至什么都没想的时候。
在我身边的永远是吉他。
除了这之外,上大学后我也开始学其他乐器,跟着社团一块在校内校外办活动,也认识了一些人,让我得到了周末在餐厅驻唱的工作。虽然不稳定,但也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所以并不觉得无聊或是空虚。
在音乐上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也从未想过将来走音乐这条路,只是为了喜欢而弹,为了想弹而弹。像是另一个自己,彼此依赖也一同成长。
这样简单又平凡的日子,本来就比较适合我。
不喜欢做不切实际的梦,更不想因为现实压力而必须牺牲我的心灵支柱。
已经习惯不依赖任何人,更不想被人依赖,因此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自己处理所有一切,习惯任何必须习惯的事。
不知不觉,因为一个人反而让自己自由;也因为一个人,反而让自己习惯消极的去接受一些事。
身边唯一没变的,就是音乐,就是吉他。
变得比从前更依赖它,甚至成瘾。
是从以前到现在,怎么切也切不断的牵绊……
一天中午,我刚买完午餐准备到教室享用时忽然接到吉他社社长雷公的电话,在电话那头他用轰天雷的音量大吼:“凯岑,凯岑,你现在在哪?快点来社办!”
“干嘛?”幸好我及时将手机拿远,才没伤了耳朵。
“你快来就对了啦!”说完他就切掉通话。当下我以为是社团那些小鬼们闯什么大祸,因此立刻往社办冲去。然而一到那后却发现他们都聚集在社办外头,一看到我大猪马上跑来对我兴奋喊:“大姐头,恭喜你出运啦!”
“什么东西?”我纳闷,刚跑太急整个人还有些喘。
“听说有个人特地从台北来找你,还是个超级大帅哥,现在在里面跟社长讲话!”云云也一脸兴奋。
“台北……”我蹙眉,这时似乎听到声音的社长也马上跑出来不耐烦的问:“你怎么这么慢啊?”
“拜托,还不到一分钟欸。”我白他一眼。
“算了算了,别说废话了,快进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拉我进社办,“有个人说要找你!”
“又不是总统来了干嘛这么紧张──”还没说完,我就看到一个男生背对我坐在椅子上,一发现我进来便起身回头对我微笑。
我看着眼前这戴眼镜一脸白白净净的男生,看起来跟我年纪差不多,却有异于一般大学生的特殊气质。我仔细观察他许久,怎样都没有曾经见过他的印象。
“你认识他吗?”社长在我耳边悄声问。
“完全不认识。”
“他是专程从台北来找你的,说有重要事要找你谈。”社长说:“那我先出去了。”
当社长离开后,我走到那男生面前,依旧是一脸纳闷:“你找我吗?”
“对。我叫白修棋,政大三年级,叫我小白就可以了。”他眼睛因微笑而眯成一直线,“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丁凯岑。”
“请问……我认识你吗?”我顿时一头雾水。“听说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嗯。”
“为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看到我手上的便当时又笑:“不好意思,害你没时间吃午餐,你可以边吃边听,我已经跟你的社长讲好,请他给我一点时间。”
“听起来……好像很复杂。”
“嗯,因为我必须尽力说服你。”
我困惑看着他,他依旧笑笑的,看似和蔼可亲,我却觉得这家伙……似乎不简单!
“什么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不会是谁想陷害我吧?
“嗯……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想先问你,”他看着我,问:“今年的垦丁海洋音乐祭,你有上台表演,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一惊,我从没有告诉任何人过。
“我朋友当时也有表演,他是其中一个乐团的鼓手,他跟我说在彩排的时候注意到一个女电吉他手,无论是技巧还是程度水准都非常高,但从没看过那个人,后来他稍微去打听一下,才知道那女生只是暂时代替临时不能来的吉他手,不是乐团里的人。我听了之后也很好奇,也看到了你表演的影片,找到最后才知道原来是你。”
“……”
“可以问一下,你学电吉他已经有多久了吗?”
“上大学才开始学,之前只弹吉他。”
“有想过将来走音乐这条路吗?”
“没有。”
他忽然敛起笑容,看着我没有再说话。我轻轻一叹,不想再被问所以乾脆直接道:“所以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不可能只是来看丁凯岑是谁吧?”
他从身旁包包里抽出一张纸到我面前。上头印着一栋装潢典雅气氛佳的屋子,看起来像是一家酒吧,可是又不太像,因为实在很大。
“这是我的店。”他说。“去年新开张的。”
“你的店?”我狐疑。怎么可能啊?
“对,在台北。除了私人乐团外,也有人在里头驻唱……”
闻言,我不禁抬眸望向他,只见他再次淡淡一笑。
“我来找你,就是想请你成为我店里的驻唱歌手。”
原本就在门外偷听的社长,闻言二话不说立刻冲进来慌张质问:“你这家伙,真的想要把丁凯岑给挖走啊?”
“干嘛突然跑进来?没礼貌。”我瞪他。
“可,可是……这家伙……”他脸色铁青的指着他,白修棋仍是淡淡微笑,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吉他公,念在我们同学一场,你就别对我这么冷酷嘛!”
“同学?”我纳闷。
“对啊,国中的同班同学。”
“那你刚干嘛一副没见过他的样子啊?”我看社长。
“因为他一直对我有一些误会,我想我们真的需要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聊一下。”白修棋笑吟吟地搭上社长的肩,他却满脸僵硬,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言……言归正传,你真的想把丁凯岑拉到台北去吗?”
“是啊。”
“可是你刚只说看到她表演电吉他,怎么会是要她去当你店里的驻唱歌手?”
“吉他公,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当然是所有资料都调查好了才会这么做啊。”他推推社长的下巴,对我说:“我看过你的现场演唱,很可惜没能被好好发掘,不然以你的功力一定可以有更好的发展──”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们埋没她的才华吗?”社长瞪大眼。
“是啊。”他不假思索的,“讲白一点,让她待在这种小小社团里,根本就是浪费人才。”
“你这家伙……”他一脸气到快吐血。
“谢谢你的赏识,但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的。”我淡淡说:“我没有什么欲望,也不想要什么名利,我只想作我自己的音乐,唱我自己喜欢的歌,就算只能在学校的社团里弹弹吉他,我也觉得很满足。”
白修棋再度回到我面前,抬头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社长后问我:“你想要作你自己的音乐?”
“嗯。”
“若动机不变,欲望不变,却也可以让你学习,得到更多的话,你也不考虑吗?”
“什么意思?”
他又把他店里的宣传单给我看,说:“我说过了,店是我开的,我请的虽然不是什么演艺界的明星歌手,但水准也绝对不能低于他们之下,也就是说,我请的绝对是具备职业歌手水准的人,若只有一般程度,就算求我我也不可能让他加入。”
“可是……若是这种水准级的,怎么可能会不被发现或是被挖角到演艺圈呢?”早就偷偷溜进来的小鬼头们也提出疑问。
“没错,通常这些人就算不被挖角,心里也会产生动摇。因此成为我店里的歌手都必须遵守一项规定,在驻唱三年内都不能跟任何唱片公司签约或是进入演艺圈,更不能在其它公开场合表演。”
“哇,这么严格?”大猪学弟傻掉,“那……那若毁约,会怎么样?”
“很简单,八百五十万违约金,而且永不得再回到店内驻唱。”
“妈呀,将近千万欸!”
“抢钱啊你这小子?不过是家Pub而已!”连社长都忍不住叫出来。
“这叫自我保障好吗?我当然也要顾及到我店里的利益啊。”
“也对……要是好不容易出现一个红招牌,却被其他人抢走的话,损失一定不少!”云云点头道。
“聪明喔,一点就通,跟你们的笨社长就是不一样。”白修棋微笑摸摸她的头,云云顿时脸红,社长当然又是气到脸扭曲在一块。
“所以,知道你不想进演艺圈这条路时,其实我心里很高兴。”他视线再度回到我身上,“虽然你说不想靠音乐吃饭,但在现实上还是很困难的,所以我们的驻唱歌手每个月都有薪水,也有年终,还有一些人气奖金等等,运气好的话,你还可以有比一般上班族多三到四万的收入,甚至更多。”
我听到我身后一堆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除此之外,在音乐的专业领域或是业余界,我都认识不少人,若你想自我挑战,让自己的实力更上层楼,我都可以帮助你。而且在那里你也会遇到更多的同好,以各方面来说,我相信这些对你都是有好处的。”他把宣传单推到我眼前,“你不必有什么特别的欲望,或是什么大作为,只要在里头尽情唱你的歌,作你自己喜欢的音乐就好了。”
我顿时哑口无言。
“学姐……怎么办?你要去吗?”学弟妹们拉拉我衣服慌忙问,语气却难掩兴奋。
“对啊,三到四万欸,而且还有可能更多,以大姐头的能力来说一定没问题的啦。”
“可是……若去的话,不就等于要放弃学业了吗?”云云说。
现场瞬间静默片刻,但没多久又有人说:“拜托,都可以赚那么多了,有没有大学学历有差吗?而且现在经济那么不景气……”
当小鬼头们开始热烈讨论,我始终一语不发的看着宣传单,而白修棋也是沉默看着我,许久之后问:“你现在也是在顾虑这个吗?”
我抬头,下一秒就见他又拿出一份资料袋到我面前,众人看了顿时全都傻眼!
“这是今年的转学考资料。”他说:“寒假转学考的人数通常比暑假来得少,而你现在就只能转大三下学期,没办法降到大二,难度会比较高一点。”
大夥全都被眼前这家伙的周到吓到目瞪口呆,当看到里头的资料,大猪学弟惊呼:“夭寿喔,几乎都是国立的,是要怎么考啊?”
“难道没什么其他办法吗?”云云问。
“没有,这就只能靠本人自己努力了。”他嘴角一扬,所有人又被他的笑容吓得一缩,但他的直接却深得我欣赏,忍不住回以微笑,最后我说:“谢谢你,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我会考虑的。”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给我答覆?”
我沉默半晌,“一个礼拜,可以吗?”
“嗯。”他站起来伸出手,“好好想想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我等你的好消息,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我顿了顿,也站起来握住他的手。当他离开社办小鬼头全都出去送他:“那你现在就要回台北了吗?”
“没有,我还要去找个朋友,明天才回去。”语落,他又看看我笑道:“掰掰,凯岑。”
当他离开后,大猪学弟一脸惊恐的对我说:“大姐头,我从没看过有大学生这样子的,好可怕!”
“对啊,好厉害,真的感觉很不简单欸!”
“可是我觉得好不切实际,会不会是诈骗集团啊?”
“所以学姐,你要去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手表说:“一点二十分啦,你们所有人都没课吗?”
大夥瞬间惨叫一声,立刻拿起包包冲出社办。我回头看看桌上的午餐,还没吃却已经完全没半点食欲。
望着手中的宣传单许久,我轻轻一叹,最后将它收入包包里……
“凯岑?”看到我进家门的妈,立刻放下扫把走过来,“怎么了?你这礼拜不是不回来吗?”
“想看你呀。”我微笑,从包包拿出一个小袋子,“喏,拿去。”
妈看着我给她的钱,笑容里藏不住淡淡忧伤,握着我手说:“你这孩子,就叫你不要拿钱给我了,这样你的生活费还有学费要怎么办啊?”
“就跟你说了不要担心,难道你还想指望那男人养你吗?”
妈沉默。
“这礼拜还有人来讨债吗?”
妈肩膀微微一颤,一会儿后点头。我看着家里的家俱,完好如缺的几乎没剩几个。我把妈的扫把拿走,淡淡说:“你去休息吧,我来清理就行了。”
“那……妈去准备晚餐,我刚好有买几条白萝卜,等等煮汤给你喝。”妈说完便走进厨房。
我又叹一口气,最后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发起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