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的车程,就把我带到另一个全新的环境。
感觉和高雄没什么不同,不过房子感觉更拥挤,人也更多了些。
我先是到学校附近的租屋处把东西安置好,整理到傍晚时差不多就接到电话。我拎着包包下楼走出大门,就看到白修棋站在前方对我挥手微笑。
“怎么不打给我?我可以去车站接你的。”
“我自己就可以搞定,不用再麻烦你。”我低笑,“对了,谢谢你帮我找房子。”
“真的不用再帮你找另一间吗?那里男女混住,而且隔音似乎也不太好,我可以再帮你找一间更好的。”
“这里就可以了,我也没那么多钱住好房子啊。”我伸出右手,“以后请多指教啰,同学。”
“没想到你会考上我们学校,真有你的。”他握住我的手哈哈笑,“晚饭吃过了吗?”
“还没,不过我不饿。”
“那要不要去卡门看看?”
“现在?”
“对啊,刚好今天公休,可以带你先去认识环境。”他走到一台车旁边打开门。我愣住:“这你的车?”
“对啊,怎么了?”
“没事。”我耸肩失笑。真的是我完全不敢想的生活。
在车上我们聊了很多,他也先告诉我现在店里的营业状况。
目前店内加上我共有七位驻唱歌手,而小白自己也包含在内。平日营业时间晚上七点半到凌晨两点半,礼拜天公休,歌手驻唱时间采轮班制,只到十二点。营业时间还真的跟一般Pub不太一样,大部分都是到清晨的。虽然顾客大部分都是成年人,但偶尔也会有一些高中生,毕竟不是给他们聚会开趴的地方所以还是会限制人数,只是九点半就得让他们拍拍屁股回家了,在这方面小白算是管得挺严的,只有星期一跟星期四让未成年小孩光顾,也绝对禁止卖酒给未成年小孩,因为他说不希望他的店变成家长口中的不良场所。
“我很少看过有Pub肯让未成年小孩去的。”
“所以啊,我自认我店里不会有什么教坏小孩的东西,大家也只是来听歌喝东西放松心情,而且我叔叔还是附近警局的副局长,随时在帮我爸盯我,哪有那个胆敢乱来?”小白如是说。随即把车停在一家店门口:“OK,到了。”
我下了车,看着眼前这间漂亮的店不禁出了神,亲眼看到招牌上那大大的鲜红色CARMEN字样竟是那样有气势。
小白拿了钥匙将大门打开,里头的欧式建筑让我看傻了眼,墙壁尽是用黑色花岗岩装潢,真的是一间非常大的店。里头的大舞台立即吸引住我的目光,缓缓穿过桌子椅子到舞台面前,被架起的麦克风,爵士鼓,还有一台黑色钢琴,舞台后的墙壁是一面像纱的镜子,走的完全是典雅高贵路线。座位围绕在舞台周围成扇形,让台下观众可以清楚看到台上的人表演。而吧台也在舞台的右边,各式各样的酒瓶在后方成了美丽的装饰品。
“你觉得怎样?”小白走到舞台上。
“很棒。”我打从心底赞叹:“真的很漂亮。”
“你要不要上来?看看这空间的音效如何?”
我跨上舞台到中央,整间店的景色一览无遗。小白在钢琴前坐下,没多久便弹了几个音,清脆的琴声瞬间滑过这片宁静空间,如铃铛般传入我耳里。
“要不要唱唱看?”小白指指我眼前的麦克风。
我看看他,再看看麦克风,当耳边传来一段熟悉的钢琴旋律不禁一愣,是哈林的“只有为你”。
我们相视微笑,最后我握着麦克风,随着他的琴声轻轻唱了起来。
我的驻唱生活,也就此开始。
台北真的好冷。
大概是习惯高雄的天气,这几天寒流下来迫使我把行李最底层的厚衣服都挖出来。
距离开学还有三天,趁空档我买了些生活用品,或是从小白那搬了些他不用的柜子桌子自己布置。忙这忙那,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拿杯子准备到外头的饮水机拿热水喝时,一阵巨大声响吓得我整个人一颤,回头往门一看,似乎是从对面房间传过来的。我走出去发现对面门没关好,里头哀号声咒骂声不断,没多久几颗被透明袋包着的橘子从门缝一颗一颗滚出来。
我捡起脚边的橘子敲敲对方的门顺势轻推一看,一个短发微乱的女生苦恼地坐在地上,身旁箱子里头的橘子全掉出来几乎把门口塞满,惨不忍睹的景象让我忍不住开口:“你……还好吧?”
她抬头一脸哀怨的看着我,揉揉腰便开始捡起地上的橘子,看她似乎没有想赶我,我便脱鞋进去帮忙捡,很快就把橘子全收回箱子。
“谢谢。”她说,仔细看着我一会儿后纳闷问:“咦?你是新搬来的吗?之前没看过你。”
“嗯,几天前搬来的,就在对面。”我浅笑,“我叫丁凯岑,你好。”
“我叫孙以雯,叫我雯雯就可以了。”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像小孩子般的无邪,“所以你刚才就是被声音吓到跑出来的吗?”
“对。”我又笑。
“都我爸啦,硬要我拿这些橘子回来,满满一箱重死了根本抬不起来,害我跌倒还闪到腰!”她再度揉腰神情痛苦,看样子是没办法再搬了。我说:“我帮你吧?”
“啊?不用了啦,那太重你拿不动的,我想说先放在门这等我男朋友来再帮我搬。”
我看了看,用双手稍微测测重量后便把箱子抬起来,回头问:“要放在哪?”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愣了几秒后才赶紧道:“放……放在书桌旁边就可以了。”她又走到我身旁敬佩的说:“你好厉害喔,我刚怎么推怎么抬就是拿不起来。”
“我常搬这些重物。”我笑笑。“搬不起来就不要硬搬,很容易受伤的。”
“嗯,谢谢!”
后来我们稍微聊了下天,发现她是念别的科系,跟我一样也是三年级,住在这已经一年了。看起来个性开朗总是笑口常开,是个很有趣的女生。但似乎有点莽撞跟迷糊,看她光是拿个东西就会撞到柜子或是椅子,不然就是忘了我刚把橘子放在哪。
回到房间没多久我听到敲门声,开门就见她拿了一袋满满的橘子笑嘻嘻地说:“谢谢你刚刚帮我,这些请你吃,都是我爸自己种的,很好吃喔!”
我看着那袋又大又圆的橘子,随即微笑接过。
“谢谢。”
几天后开学,晚上卡门也开始营业。
刚好这天跟小白差不多时间下课,在学校餐厅吃完饭后他就骑机车载我去卡门,离营业还有一个多小时。
明天晚上才是我首次登台,而小白先带我来观摩今晚的表演,这样才不会让我慌了手脚。我们绕过舞台到后面的小小房间,发现有一男一女在里面,容貌都非常年轻,其中那一身庞克装扮的男生一看到小白便皱眉说:“白兄,干嘛这么早就叫我们过来啊?”
“不是跟你说要介绍新同仁给你们认识吗?这么年轻就得老人痴呆。”他把我带到他们面前,“就是她,丁凯岑,明天开始上班。”
他们闻言便都静静盯着我看,穿着水蓝色娃娃装的女孩对我露出腼腆微笑,外表简直跟国中生没两样,却散发着一股让人舒服的气质。
而那男孩不停地上下打量我,最后又皱眉:“白兄,你口味变差啰。”
“欠揍。”他敲他的头,回头对我说:“今晚就我们三人驻唱,这小鬼叫钉子,前天刚满十七,在这边快满一年半。”他又把那女孩拉到身边,“她叫灵灵,大一生,已经来五个月了。”
“你大一?”跟我猜测的差好多。
“看不出来吧?很小一只厚?”小白笑笑顺手摸她的头,她顿时变得有些尴尬又不好意思。“这就是我等了将近半年的丁小姐啦,钉子,你可别到处找碴给人找麻烦啊!”
“她真的会唱歌吗?”他仍狐疑。
“废话,不然我找她来干嘛?”
“为了钓美眉啊,可是看她这样……我想应该是我多虑了。”
灵灵推了他一下要他别再说,小白也再度拍他的头:“这家伙就是嘴贱,别理他。”
我没有生气,反而只是默默看着他,然后问:“你的头发为什么会是这种颜色?”
他先是一愣,接着得意的摸摸头发说:“怎样好看吧?这是我之前染的,杂志上写……”
“很像台客,而且太长,跟你现在穿的衣服完全不搭,还是换掉吧。”我淡淡说。
“你说什么?”他气得暴跳如雷,灵灵噗嗤一声,连小白都忍不住放声大笑,把我带离后台后还听得到他大骂。
“居然说他像台客,好狠的回敬,他可能会气到不跟你说话。”我们坐在吧台时小白仍不停地笑。
“我不会无聊到小孩子计较,我是真的觉得跟他不搭。”我低声,抬头看着柜子上的酒瓶。“怎么这么年轻就让他来驻唱?”
“他很早就辍学,偶然一次在一家店里看到他在唱歌就让他来了,他在这里的资历可是比其他四个人都还要深。”他嘴角一扬。
“四个?你不是说有七个人吗?”
“喔,其中一个是我弟,放长假时就会来凑一脚,但前几天已经回洛杉矶了,他现在在那念书,所以现在只剩六个人。”
“原来如此……”
营业时间差不多快到时,店里的工作人员也都纷纷出现。七点半一到客人一群接着一群进来。由于小白是今晚第一个上场所以早早就去准备,我在原位看着位子渐渐被坐满,发现大学生居然比上班族多,而且几乎都是女孩子。
“你就是新来的歌手吗?”吧台里的一名男子忽而跟我说话。一头卷发,脸上有些许胡渣,笑起来很和蔼可亲,他拿了一杯酒到我眼前,“我叫于国忠,是这里的调酒师,小白他们都叫我忠哥,二十九岁看不出来吧?”
我微笑,低头闻闻杯子说:“这是什么?”
“鸡尾酒,喝喝看吧。”
就在我拿起杯子尝了几口时,店内忽然一阵尖叫,回头发现小白已经上台坐在钢琴前,台下女生不断兴奋的对他喊,现场顿时变得热络。我有点吃惊,没想到他这么受客人欢迎。等到观众逐渐安静下来后,小白先是凝视着麦克风,不再是我之前看到的笑脸,接着他说话了,语气却低低地像是在呢喃。
“男人说,他真的很爱她。”他道:“女人却说,我觉得你并不爱我。”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然而台下所有人全神贯注,几乎没有半点声音,就这样静静听小白说话。
他似乎正在说一个故事。
男人说:我爱你,可是我爱你的方式,却不是你想要的那个样子。
女人说:我觉得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男人说: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够爱你?
女人说:因为我没有被在乎,被视为唯一的感觉。
男人说:我无法像其他男生那样的浪漫,不懂甜言蜜语,也不懂那些温柔的情话。
但用拥抱和亲吻告诉你,难道不够吗?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断定,我不爱你?
我不敢生气,更不敢吃醋,因为我怕你觉得我不够成熟,幼稚。
就连你说了谎,我都不敢拆穿。
可是你还是离开我了,到了另一个能逗你开心的人身边。
因为你觉得我不够爱你。
男人说:心已经被伤得彻底,可是我居然还在等你,还在回忆和你之间的过往。
我还在期待。
你真的有爱过我吗?
小白在说这段话的过程中,手还轻轻弹着钢琴,当所有人都还沉浸在这段告白里,他已开口唱了起来:
爱你变习惯不再稀罕我们该冷静谈一谈
你说你喜欢一点点浪漫却把跟随我的脚步放慢
没有你分享分担我的快乐悲伤心情天天天天纷乱
我一再试探你一再隐瞒是谁改变爱情原来的模样
有一种预感爱就要离岸所有回忆却慢慢碎成片段
不能尽欢爱总是苦短我只想要你最后的答案
有一种预感想挽回太难对你还有无可救药的期盼
我坐立难安望眼欲穿我会永远守在灯火阑珊的地方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小白的歌声。
彷佛有股魔力,完完全全抓住了现场每个人的心。
充满磁性的嗓音,唱出了大家所感觉到的痛。
那段令人心碎的告白。
悲伤的时刻结束后,小白露出平时的微笑,站起来开始跟台下观众打招呼,不时跟他们寒暄,才几句话就使得台下笑声不断,方才那感伤的气氛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还看到在座几个女生,是破涕为笑的。
“你是第一次听他唱歌吧?”忠哥笑问。
“嗯。”我低应,发现手臂不知何时已起了鸡皮疙瘩。
“我很期待你明天的表演。”他又说,“因为小白挑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我看着他,他已离开开始帮其他人调酒。当视线再度转回台上,突然感觉到自己很喜欢这个地方。
一想到能在这样的地方唱歌,还是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将近两个小时过去,小白退场,几分钟休息时间后换钉子上台,不一会儿小白又换上平时服装回到我这边,笑问:“怎样?”
我没回答,只是给他两个大拇趾。“我很想问,你一开始说的那故事是真的吗?”
“当然,那是我某个歌迷的故事。”他从吧台上拿起一杯水,大概是累了,他的声音变得比之前还低,“对了,你要取什么名字?”
“名字?”
“这里的每个歌手都有自己的艺名,像钉子,灵灵……都不是本名,而是另外取的小名,这样比较容易让大家记住。”他又笑:“你呢?想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钉子在台上演唱的身影,一时之间没有回应。
但那一刻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浮出一幕幕海浪冲回沙滩上的熟悉画面……
我缓缓吸口气,许久之后望着前方低声说:
“小海。”
这天我的课到下午三点,小白则是中午就没课了。
小白说临时有事无法来接我去卡门,我告诉他我直接搭公车就好,不必麻烦他。他要我五点就到卡门,不知道有什么事,是要先彩排吗?
时间还早,想先到别处去逛逛,上公车后我随意找个空位坐下拿出MP3,静静望着窗外景色。
台北是个奇特的地方。
人们脚步匆促,拿着手机拿着公事包跑来跑去;几个街友翻着垃圾桶,披头散发的缓步走着,许多的鲜明对比,总让我觉得这个都市的人们,似乎都被压力压得喘不过气,也很少在他们脸上看到笑容。
看得正专心,前方却传来一阵怒骂声。我拿掉耳机,发现是前座的一个女生在讲手机,她的语气充满激动跟愤怒,而她说的话也不禁引起我的注意:
“反正我晚上会在卡门门口等你,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要是你没来我们就结束了!”
“要我还是要她,你今天就给我做个决定!”
车上所有人几乎都被她的音量吓到,纷纷回头注意她,有人对她投以不屑及不悦的眼神,也有人一副看好戏的在偷听他们的对话,但女生似乎完全不在乎,继续对着手机破口大骂:“你现在的女朋友是我,干嘛还管她的死活,都已经几次了?她说要去死难道你也要跟着去死吗?她是你的初恋所以你舍不得,那当初干嘛跟我在一起?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啊?”
周围乘客们开始议论纷纷。
“你狗屁,你这样叫爱我?是男人就给我有担当一点,不要前女友没处理好就招惹其他女人!我不管那女人现在是怎样,要是你今晚没准时出现,你就别想再跟我联络!”
当她气冲冲的挂上手机,下一秒就开始低声啜泣起来,刚好此时我的站到了,起身要下车时不经意朝那女生一看。一头咖啡色长卷发,外貌相当亮眼,却因眼泪使得眼妆有些花掉。下车后我回头一看,窗里头的她依旧低头哭泣,而跟我一起下车的乘客也依旧在讨论着她。
等车开走后,我也离开了那里。
五点回到卡门,我从后门进入到休息室,我以为小白在那里,没想到是个没见过的女人。
“哈啰,你就是小海吗?”她回头看到我立刻露出耀眼的笑容,而她那一头粉红色头发让我当场惊愕到说不出话,她的装扮几乎都是粉色系,还有各种颜色的小毛球在上面当装饰,缤纷到让我不禁有点眼花。
“我叫Pinky,也是今晚驻唱的歌手。”她笑笑,“吃过晚餐了吗?”
我点头。
“好,那我们开始吧!”
“开始?开始什么?”我愣愣。
“帮你打扮啊,今天是你首次登台,当然要好好打扮一下,所以小白就请我帮忙啦!”她看了看我全身,“你的衣服呢?小白有叫你带衣服过来吧?”
“呃……我没有小白说的那种漂亮衣服,只有像现在穿的这些T恤跟运动裤。”
“什么?”她惊讶大喊:“连件裙子都没有吗?”
我摇头,苦笑,“我不喜欢穿裙子。”
“MyGod……”她低喃了声,下一秒却又露出笑容,“没关系,反正小白事前有告诉我,所以我有多带几件衣服过来。”她从桌上的一个行李包中抽出一条裤子跟一件上衣,“来,你现在去把衣服换上!”
我怔怔看着手中衣服,最后换好衣服回到她面前,她一脸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果然很适合你,接下来把这双靴子穿上吧。”她一把拉住我在镜子前坐下,“然后呢,开始帮你化妆啰。”
“什么?”我吓傻了。“一,一定要化吗?”
“当然,当这里的歌手也是要顾及门面的,会唱歌会打扮,才可以吸引更多观众呀。”她好奇的看着我,“难道你之前都没化过吗?不可能吧?”
还真的没化过,我说。
她像是看到稀有动物似的不敢相信,“你一个大学女生怎么会没化过妆?而且还只穿这些普通衣服,真是浪费!”
我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