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由我跟钉子还有大叔驻唱,他们都还没来。
当卡门大门一开,客人纷纷坐在位子上,闹哄哄的聊着天。当我一上台,台下立刻响起掌声。
将麦克风调好,目光不自觉往吧台一看,唐宇生果然也来了。
我没有再多想,随着背后音乐传来,我开始唱歌,身体跟着音乐轻轻摆动。
也依然和平常一样,他坐在原位注视台上,静静听着我唱歌……
当掌声再度响起,我朝台下深深一鞠躬,挥挥手跟观众道别。
离开舞台后我大大吁了一口气,回到休息室时发现钉子已经来了,也准备好了,便笑笑拍他肩说:“加油!”
“喔,对了,小海姐。”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你离开后记得到外面花圃那去一下喔。”
“花圃?”我困惑,“为什么?”
“宇哥找你,他说在那等你,叫你结束后就过去找他一下。”
“他有说什么事吗?”
“没欸。”
我怔了一会儿,最后将吉他收好后便离开休息室。
从后门走出去后,我朝四周望了望,果然没多久就发现唐宇生的身影。他一个人坐在花圃上望着前方,像是在凝视着什么,可是前方除了建筑物外什么都没有。
他手上拿着烟,静静抽了口后白烟便从他嘴角缓缓溢出,没多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那张只要谈到音乐跟吉他就会亮起来的笑脸,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我默默望着他,这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竟让我感到一股淡淡悲伤。
不懂此刻眼前这个人,心里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听到我的脚步声,唐宇生朝我这一望,接着起身把烟丢地踩熄。我盯着烟半晌,淡淡道:“……居然开始抽烟了。”
他嘴角一抿,像是在笑却又不像在笑,他脸色很差像没睡好,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疲倦。
“听钉子说你找我?”
“嗯。”
“什么事?”
他沉默片刻,一会儿后才问:“你明天有事吗?”
“明天?”我顿了顿,“我有课啊。”
“那你几点下课?你明晚没有驻唱吧?”
“是没有……”我困惑的看着他,“大概三点后才有时间,干嘛?”
“明天四点,我想跟你约在捷运石牌站出口碰面。”他低语:“我有事想拜托你。”
我微愣。
“可以吗?”
我看着他,忽然之间陷入犹豫,但又找不到理由拒绝,而且从他语气听来,似乎是相当重要的事。
“……知道了。”我点头。
“谢谢。”他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道:“今天辛苦了。”
我不语。
“喔,对了。”他抬眸,“记得带吉他。”
我又是一愣,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
隔天课结束后,我看了看表,便动身前往捷运站。
老实说,唐宇生会突然约我还真让我有些吃惊,从重逢到现在彼此变得比高中时还生疏,原以为这种情况会一直下去的。
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把我约到那么远的地方?又为什么要找我?这些问题在我脑中不曾停止问过。
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近距离接触,昨晚那么近看他,总觉得他像是疲倦到连半点笑容都已挤不出来。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搞的……
到了约定的地方后,我又看了看手表,还有十分钟四点。
我就站在捷运站出口望了望,他还没来,乾脆就在四周闲逛了下。
由于不是尖峰时段,所以人并不会很多,但也看不出来这个陌生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干嘛还要特地带吉他来?
四点五分,四点十分。
到了十五分的时候一个背着包包的高挑身影朝我这快速跑来,微微喘道:“对不起,我迟到了!”
我看着他,发现他气色依旧跟昨晚一样不是很好,而且见他急忙跑来的模样也就不想发脾气问他迟到的原因,于是只是说:“没关系,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稍微吁了一口气,随即往出口外走,“跟我来。”
我们离开捷运站开始走一段路,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走在我前面。没多久我看到有许多老年人在排队似乎在等车,唐宇生停下看了看他们后回头说:“抱歉,要走大概十分钟的路,我帮你拿吉他吧?”
“没关系,十分钟我可以拿。”发现这家伙跟我说话时都好客气。
我们继续往前走,也没有再继续交谈,在过马路时他忽然放慢脚步伸手到我背后,但没有碰到我,抬头左右张望像是在替我注意前方急驶的来车。虽然这似乎是他无意识的举动,当下却还是让我不禁讶异,没想到这家伙还挺体贴的。
没多久他带我到一栋建筑大楼面前,我这才发现是一间医院,我们进入大厅然后搭电梯,一会儿就到病房区。
最后,他带我到一间加护病房,单调的病房里却有许多仪器,当我往里头一看,就发现有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沉睡着,是一位有点年纪的男子,正做着插管治疗,头上几乎占据一半的白发以及脸上的苍白都让我的心微微一惊!
我盯着这个人许久,最后终于开口:“唐宇生,这位是……”
他也朝床上病人一望,淡淡说:“我爸。”
我愣住,忍不住再度回眸一看,“他怎么了?”
“肝硬化,上个月才动完手术,昏迷到现在都还没醒。”
我怔了好一会儿,不禁望着唐宇生问:“那你找我来是……”
“我想拜托你,”他目光也落向我,“从今天开始,每天都来这里弹一个小时的吉他给我爸听。”
“什么?”我傻掉,完全没想到他是想拜托我做这件事!
“可以吗?”
“等一下,你说每天?”
“当然是以你有空的时间为主,但如果可以,我是希望你每天都来。”他又说:“你可以当作是打工,我也会给你薪水。”
“薪水?”
“嗯。”
“怎么算?”
“由你决定,你想要多少就多少。”
“由我决定?”我怀疑的看着他,“真的吗?”
“嗯。”
“那一天一万?”
“好。”
他连想都没想的回答让我傻眼,却也忍不住给他一个白眼。这家伙究竟是讲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可以吗?”他又问一次。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但我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病床上的人说:“……我有合约在身,不能在公共场所表演的。”
“这间病房比较隐密,非医疗人员跟家人不能进来,所以应该不算吧。”他缓缓道:“而且只要我们两个都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我再度陷入沉默,最后不禁将内心的疑问问出来:“为什么找我?”
“什么?”
“会弹吉他的人那么多,为什么要找我?而且你……”我顿了顿,“你明明也会弹吉他的!”
这次换他沉默,好久好久才听他回应:“我已经不弹吉他了。”
“为什么?”我瞪他,“别再说是因为厌倦,我根本不相信。”
“……”
“若你不想说那就算了,这种不清不楚的感觉我真的很不喜欢。再见!”才转身准备离开病房,他却马上把我拉回来!他神情严肃,抓着我的手彼此互视一会儿后闭上眼,最后才缓缓出声:“……他不喜欢。”
“什么?”
“我爸不喜欢音乐,不喜欢乐器,几乎是到痛恨的地步。”他低语:“尤其吉他。”
我怔住。
“所以我没办法。”他松开抓着我的手,“我不能在他面前弹吉他。”
他的话使我意外,但反而有更多的不解:“你说你爸痛恨吉他,却又要我在这里弹吉他给他听,这不是很矛盾吗?”
“我知道。”他垂下眸,眼神里尽是深深的黯淡,“他虽然厌恶吉他,但现在他最需要的,却也是吉他。”
最痛恨,却也是此刻最需要的?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唐宇生的脸色却让我无法再问下去,静默许久后便问:“那你要我弹吉他给你爸听,到什么时候?”
“到他情况好转为止……最好是弹到他醒来。”
“醒来?那要是他刚好发现有人正在他病房弹他最讨厌的吉他,会怎么样?”
“不知道,不过以前他看到我弹吉他,就有被他拿花瓶砸过。”
“所以你现在就是拿我当替死鬼就对了。”我忍不住又白他一眼。“我干嘛要拿我性命去做这场交易?”
“放心吧,我爸到时也没力气打你。”他嘴角一勾,露出难得的微笑。“他应该还不至于会对一个不认识的人动手。”
“一点保障也没有。”我咕哝。
“所以你是答应了?”
我先是不语,低头看着他父亲的脸,接着才点头说:“……但我可能没办法每天过来,毕竟课业跟工作的事就已经让我两头烧了。”
“谢谢。”他说,嘴角依旧挂着笑。我抿抿唇,随即又问:“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找我?”
“什么?”
“小白跟钉子也会弹吉他,怎么不找他们呢?”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尤其小白。”他收起笑容淡淡道:“而且我不信任外面的人,只想找认识也信得过的,看了你的演出好几天,才决定找你。”
“你的意思是你信任我?”
“嗯。”
“难道你不怕我会趁机多捞你几笔?不怕我骗你说我有来但其实根本没来吗?你会不会太天真啦?”
“你不是这种人。”他看着我,眼带笑意却很认真,“你不会为了钱做出这些事,我很确定。”
我一怔,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忽然无法面对他的视线。
“这件事,我希望只有我跟你知道,别告诉小白跟末良。”
“末良也不行?”我错愕,“为什么不能让她知道?你们不是──”
“我说过,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他面无表情,“没必要也让末良跟着担心。”
“……”
“所以成交了,一天一万?”
“神经啊,一般价钱就够啦,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吧!”我忍不住骂。
他又笑了,看着我说:“所以我才说你不是这种人。”
当时他的笑容,是我从未看过的。
是打从心底的,也是真心的笑。
阴霾不见了。
黯淡不见了。
不知不觉,以后每当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就是先想到他的笑容。
想到那早就被斩断而成两条的平行线,再次连接起来的那一天……
晚上十点,我在房间里打报告,然而从隔壁传来的阵阵嬉闹声却使我一再分心。
我摘下耳机不禁蹙起眉头往旁一看,住在隔壁的是一个男生,平时除了喜欢把音乐开得超大声,还老爱把朋友带回来吵到三更半夜,但更让人抓狂的,是常常听到他跟女朋友谈情说爱的声音。这里的房东是一位老先生,据说已经有好几个人跟他抗议,但他却没什么理会,也老是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只有在收房租的时候才特别精明。
今天那女友又来了,看样子晚上又没办法好好睡了。
忍不住叹一口气的同时,身后传来敲门声,接着便听到对面室友雯雯的声音:“凯岑,你睡了吗?”
我起身帮她开门,对她苦笑:“还没,报告还没做完,而且今晚大概又不得安宁了。”我指指隔壁。
“真的很讨厌欸,讲了几百次就是不听,超欠揍的!”她也忿忿的说:“我看要连署其他人请他搬走了!”
“可能真的只有这办法了。”我点头,“对了,你找我有事吗?”
“喔,我刚刚才回来,买了咖啡有买一送一,想说就给你喝一杯。”她笑笑,“刚好你在赶报告,给你提提神。”
“谢谢。”我接过她手上的咖啡,“不过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正想休息一下,要不要进来坐坐?”
“好呀!”她笑得开心。
之后雯雯又从房间拿了几包零食过来边跟我享用边聊天,聊着聊着她忽然留意到我放在墙边的吉他,好奇问:“凯岑,你会弹吉他呀?”
“嗯,对啊。”
“我男朋友也会弹喔,还跟他朋友组了一个乐团!”她眼睛忽然发亮,一脸兴奋,“你可以弹弹看吗?我想听你弹!”
“可是现在很晚了,我怕会吵到人,还是不要了。”我微笑婉拒。
“好吧……不过下次一定要弹给我听听看喔,哪天等我男朋友来了叫他跟你比划比划!”
我再度微笑。
隔天下午三点,我到了医院,准备开始弹吉他给唐宇生的父亲听。
他依旧沉睡着,看不出病情转变,脸上的苍白也不曾褪去。
我拿起吉他坐在病床旁,凝视他一会儿便开始弹吉他。
窗外的阳光是如此温暖,但病房内却是那样的冰冷。那些复杂又给人沉重压迫感的仪器,实在让人很难想像,必须倚靠这些活下去,究竟是什么感觉?
弹着弹着,我不禁陷入沉思。
唐宇生不肯告诉末良跟小白的原因,真的只是怕他们担心吗?
一个是女朋友,一个是自己的死党,最亲密的两个人他却选择都不说,这点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虽然觉得奇怪,但不知为何,我却似乎可以理解唐宇生的想法。
有些事,有些话,的确在面对最爱的人的时候是说不出口的,甚至会觉得不如说给一个陌生人听,可能还会比较好。
对唐宇生而言,我可能就是那个陌生人。
没有亲密,甚至是有些冷漠的关系,而这样的好处就是不必有感情负担。
因为我们都知道,彼此无法成为像一般人那样的朋友关系。
而那个原因……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