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晕倒在床上,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
所有人都说,不是我的错。可是…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母亲病发,必定跟我有关。她的病向来很稳定,不曾发作。我的失踪,是最大因素。
不该是这样的。我从没想过,我离开我的世界,竟会害死生我养我的母亲。
我对不起她!更加对不起所有人——所有爱我的人。
不能弥补。我说过,时间是不能倒流的。
我开始绝食。
但我也非常明白,这样不是办法。就算要走,也必须先把一切弄清楚。我不能随便放下,害了所有人。
我必须先交代清楚一切。
叹口气,张开眼睛,立即看见楚天的脸。
他已经守了我两天两夜了。不上班,不工作,他是最坚持的一个。其他人虽着急,却毫无办法。
合眼前,看见的是楚天的眼睛;张开眼,看见的也是楚天。
我害了他,真的。
“你醒了,也喝了这菜汤,是贺叔刚熬好的。好歹喝一点,你已经整整两天不吃不喝了。”
可悲,他明知道的…
“楚天,别再白费气力。”
他放下汤碗,坐在椅子上。
“净寒,你可以的。两年来,你经过了许多事。但…你依然理智地处理每一个问题。你不想伤害爱你的人,所以你逃避。可是由始至终,没有人会怪你呀!我们都知道,你是想用最好的方法解开死结。你为甚么要把所有过错全都揽上身呢?你可以的!只要你肯去做,就没有达不到的目的。只要你想,连死神也勾不走你的魂。”
他真是固执得可以呀!
“那如果我想死呢?”
他不说话了,或者是无话可说。
“楚天,我想去贺家。”
他手中再度拿起的瓷碗掉到地上,成了一堆碎片。
“净寒,我希望你三思而后行。自从你回来台中后,贺家的气压一直很低。贺允明为了和李心怡的婚礼,与家人陷入冷战。贺叔他们因为你的缘故,都对李心怡略有微词。”
天呀!如此一来,心怡和允明一定恨死我了。就因为这个原因,我更加非去不可了。
“那么,我更加要去了。这些问题都因我而起,我不能让允明和心怡来承担。”
话毕,我抬头望向没有再说一句话的楚天。就在这一刹那之间,我呆了。
他的眼底清清楚楚地,浮现着一丝痛苦。
他痛吗?为谁?
我所认识的楚天,从来不把情绪表现出来。在外人面前,他更是不动如山,冷静得近乎冷血。他的每位下属都一致地说,楚天是个标准的“魔鬼上司”,“工作狂”。而现在…他的痛到底从何而来?
实在是太惊讶了,以致于连自己说了甚么都不知道。
“楚…天?”
我想,他感受得到我的惊惶。所以,他想给我一个笑容,正如以往每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但却力不从心,苦笑得比哭更难看。
“好吧,我答应你,明天带你去贺家。不过,但愿你明白自己在做甚么。反正…我从来都知道,结局会是怎样。”
我看着他的双眼,眼睛的焦点越过了眼前的他,忆起了难忘的以往…
老爸老妈说,我自小就会黏着楚天不放。差不多一岁的时候,第一句说话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哥哥”。
楚天也特别照顾妹妹。我一路长大的起居饮食,全都由楚天自己一手包办。
五岁,楚天十二——
那一年,父母终于发现我比普通小孩都要沉默,不喜欢说话。在幼儿园老师的建议下,我见了一位姓何的心理医生。他问了我一大堆问题,然后一口咬定,我患了轻度的自闭症。非常轻微,喜欢事事按习惯来做,不合群;但只要好好训练和得到充分的关怀,也会如常人一样健康成长。
自此之后,老爸老妈和楚天更加把我当成玻璃造成的,一敲就碎。
小小的我,已经感觉得到楚天的保护。
八岁,楚天十五——
我入读楚天的母校,是个小学三年级生。
其实十个手指有长有短,每班都会有一些“不良份子”在捣乱的。很不幸地,我读的乙班就有那么几个。平时仗势凌人,专向同学勒索一些少钱。
那天是十二月一日,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是楚天的生辰。
天呀,他们居然找上我来当“冤大头”。而我身上就真的有几百元,是准备买礼物给楚天的。
我当然是死都不肯给他们。就在他们想用抢的之时,楚天在校门口等不到我,走过来小学部这边找。
那几名小流氓在知道楚天的身份后,吓得拔腿就跑。
那个吓倒他们的身份,当然不会是我“哥哥”。那时十五岁的楚天,是学校武术组的主将。谁也不会忘记,向楚天自上了初中后,已经连续三年夺得了学界武术赛初级组冠军。
九岁,楚天十六——
他要去台湾读书了,一去最少三年。
在他登机那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死都不肯去香港机场。在老爸老妈的威逼利诱下,我终于点头跟着他们去送机。
我还是不肯走进登机大堂。留在车子内,呆呆地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在看见载着楚天的那架飞机划破蓝天的一刻,我哭了,弄得双眼肿肿的。
十岁,楚天十七——
楚天初步决定,高中一毕业就去美国读书。那年暑假,他还特地回了澳门一趟。我整整三天不理会他,当他是隐形似的。不过三天后,我还是让步了。
在他离境的前一天,我好奇的问他为何不找个女朋友,他反过来问我为甚么这样问。
我回答说,他的未来老婆一定要先经我过目才能进门。要是身为我哥哥的他选了个不伦不类的女人,做妹妹的我岂不丢尽了面子?
他没有再说甚么,只是眼神变得好怪,晶晶亮亮的,像是下定了甚么决心般坚定。
十一岁,楚天十八——
楚天高中毕业,要直飞去美国了。
他读的是商科,老爸和老妈常常说,其实楚天比较适合读医的。但医科最少要七年,楚天根本不放心我们,所以才会选择从商。
他还说,医科不是普通人可以读的。他不读,是因为他怕血。可是我们都知道,这只是藉口而已。他一向健健康康的,一点小病小痛都不曾有过。
十五岁,楚天二十二——
父母第一次提议把我和楚天送作堆,我一口拒绝。我不明白楚天怎么想,他只是很轻声的说过几年才说,眼中有一丝异样飞过。
“其实——从第一次把刚生下来的你抱在手中,我已经知道,我要尽我最大的能力来保护你。”他叹气,转身背向我,看着落地玻璃窗外的花木:“自小到大,我都不敢做任何变动,因为我怕,怕会连“哥哥”这个身份都保不住,怕会失去你这个“妹妹”。当爸妈提出想我们揍成对的想法,你立刻反对。我对自己说:“不能怪你,你还小。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于是,我安守本分的当个哥哥。当你每天绕到后门等贺允明和李心怡二人,我很想告诉你:“你身边就已经有一个我,为甚么还要这样傻?”我没有问,因为我怕,怕会得来你的躲避。当陆嘉华以“守护者”的语气责备我,对我说以为“只有他看见”。我很想,很想以刀子挖掉他那明白表示着爱意的双眼,想对他大叫“净寒是我的!”我甚么都没有做,因为我怕,怕幸福的假像会被打破,美梦顿成泡影。当你一声不响地离开台中,离开了我,我真想拆了贺家,杀掉贺家兄妹。我没有伤害任何人,因为我怕,怕你会怪我多管闲事。当陆嘉华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你受了伤,并且说四个月来他一直和你在一起,我恨不得立即插双翅膀飞到你身边。我只是停止了所有追寻的工作,因为我怕,怕这样做会让你离我更加远。”
我听得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耳中接收到的讯息。
向楚天,我的天哥哥,他竟然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想法?
我从不敢奢望呀!以楚天的出色和对我的照顾,要爱上他实在是太容易了。但我也告诉自己,他不会是我的,因为我们之间差得太远了。不仅是外在条件,一些内在的深度也不同。我和他站在一起,总像是把一幅卡通彩色印刷图,放在一幅名贵工笔画旁边般唐突。
而现在他竟然对我说,他喜欢的是我——从没有变过?
莫名奇妙地,我想起了两个月前加特叔叔的话。
有时候,多些留意身边的人事物,你会有好多意想不到的发现。
是吗?我竟然遗留了这么多的感情?